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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张顺的第一反应是莫名其妙,而后才惊怒于那谣言的厉害,此时答“是”或“不是”皆不确切,他只能简而言之:“我没说过。”
      李俊眼皮微垂,似在琢磨张顺话里意思。
      谢纶活像见了亲爹,喜出望外抬头高呼:“兄弟救我!”
      李俊一脚狠踹下去,讥嘲道:“笑话,他有那本事就不会甘心被你压在底下。”
      张顺气得脸色煞白,怒冲冲道:“你嘴巴放干净点,说的是人话么!”
      李俊道:“镇上人嘴巴可比我的脏多了。”
      众人笑起来,不管信或不信,他们都从那些床笫秘闻里得到过某种不可告人的乐趣和满足。
      张顺紧抿嘴唇盯着李俊,别人他不理会,但难以接受眼中豪杰也是一样的尖酸刻薄。
      李俊绰刀的手又是一抖,扭头看向童威道:“当然,我兄弟倒是相信你,只是大家都这么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你说是吧?”
      张顺大步上前,将脚尖挑起谢纶脑袋,厉声道:“谢纶,你说清楚,爷爷我正眼瞅过你一次没?”
      谢纶被踹得神智不清,此刻只知苦苦哀求:“兄弟……救我,我……我可都是……为了你……”
      “你……”张顺气得眼都直了,翻过脚“啪”地拍到谢纶脸上,骂道:“你个混蛋!”
      李俊瞟他一眼,嘴角露出冷笑。
      这冷笑倒比众人的哄笑更令张顺愤怒,他恨得牙根都痒,喝道:“你笑什么?”
      李俊道:“笑你待他情深意重。”
      “放屁!”
      “你不怜他,下脚会恁地留情?”
      张顺血往上撞,二话不说拔出短剑刺向谢纶。
      李俊一把钳住他腕,递上手中朴刀:“你还是心软。”
      张顺昏了头未及多想,接过朴刀奋力挥下。
      十年前,有位道士告诉谢纶:“此地山水灵秀,十年间当有俊才迭起。”谢纶问:“比我如何?”道士仰头大笑:“将地比天,云泥之别,尔不自量,必致杀身大祸。”
      谢纶曾以为他惹不起的只是穆家庄少庄主穆弘,刀锋落下的刹那他才意识到自己大错特错。
      鲜血飞溅,人头滚地,浔阳霸主在这一刻完成了新旧交替。
      周围人群出现骚动,谢纶手下惊疑慌乱,李俊手下欢欣雀跃,彼此间挤挤擦擦,惶惑与兴奋刺激着他们四肢和言语,拳脚冲突与脏话谩骂渐呈潮涨之势。
      “奶奶的怂包,死得好,哪个不长眼的跟他混。”
      “你这厮敢骂哪个?”
      “骂的就是你,就是你们,瞎眼的货。”
      “你跟那个好,还不是就会借刀杀人。”
      “呸,我大哥用得着借刀杀人?那是帮他证明清白。”
      “人家本来就清白。”
      “清白你刚才笑什么?”
      “就你没笑,你大哥没笑?”
      “你!不服接着打。”
      “打就打!”
      “兄弟们抄家伙。”
      “对,抄家伙。”
      男人们的战意一点就着,汹汹而起,眼见局面即将失控。
      李俊竟浑不在意,他甚至懒得发话,仅仅举了下手。
      即将爆发的危机瞬间消散,喧嚣重归平静,所有汉子,不管是他的人还是谢纶的人全停下来,所有的敬畏和顺服都献给了他,献给了这个天生就适合做领袖的男人。
      李俊的目光却只在张顺身上:“多谢!”简短的两个字,淡淡的得意。
      张顺蓦然醒悟,他上当了。
      带头械斗的是李俊,打败谢纶的是李俊,将谢纶踩在脚下的还是李俊,可真正砍掉谢纶脑袋的却是他张顺,枉他自诩聪明,竟被李俊几句话扰乱了思路。
      李俊不仅利用那些龌龊的谣言当众羞辱他,还利用他因怒不可遏而昏乱狂躁的情绪玩了一出精彩的借刀杀人。
      他不后悔砍死谢纶,只后悔刚才的激动与敬慕所投非人,现在的他倒宁愿回手劈了李俊。
      童威警觉地持刀靠近防他异动。
      李俊冲童威摇了摇头,眼扫四周高声道:“今日谢纶死于我李俊之手,与张顺无关,若有哪个胆敢出去乱说,休怪我李俊刀下无情。”
      张顺大怒:“你充什么英雄!男子汉敢作敢当,谢纶是我杀的我还不敢认不成!”
      李俊笑道:“不是这话。事是我挑的,仗是我打的,人是我抓的,连刀都是我的,你不过代我行刑就想抢功,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
      张顺气得说不出话,他不稀罕考虑李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知道自己今天被耍了个彻底。
      他头也不回地走向浔阳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笔账他记下了。
      “等等。”李俊忙唤他:“还我刀。”
      张顺甩手便扔,李俊抬手接住,冲他背影喊道:“回家安稳待着莫出头,你不是还有哥哥么?休连累人。”
      张顺步履匆匆,不肯为他停留。
      就像一个最初的征兆,这以后的几个关键折点,张顺也再没为他停留过。
      浔阳江上薄雾如烟,锁了谁一世的苍茫。

      夜过三更,月色笼罩下的穆家庄祥和静谧,穆太公早已睡下,他的两个儿子却还在庭院里陪着客人闲聊。
      穆春搂着条长毛狗给它梳头,狗舒服得摇头晃尾,对他俯首贴耳,他开心无比,不停嘴地咯咯发笑。
      穆弘沿着葡萄架低头踱步,仿佛是在查探架子搭得是否牢靠,可耳朵却一直关注着那两兄弟的对话。
      张顺疲惫地趴在石桌上,手里摆弄着短剑,双目无神地瞅着穆春怀里那条狗。
      “顺子,你怎么了?”张横素来豪放粗疏,但张顺的些许异样却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最醇厚的亲情就是有这等超越一切的神通,它平淡无奇却又无处不在,有水一样的渗透力。
      “顺子你说啊,天塌下来有哥帮你顶着。”张横将兄弟揽到怀里,极尽温柔地抚摩着他的头发和脸庞,掌心的热度一下下地传到张顺体内,逐渐瓦解着他的坚持。
      “哥,也没大事。”张顺伏在哥哥肩上,把事情经过大致说了一遍,他特地略过李俊辱他耍他的部分,就怕张横会气炸肝肺扛起板刀去寻李俊拼命。
      “就这样?”张横听罢确实没生气:“他让你杀了谢纶解恨还不让你担罪名,够朋友,哥哪天代你谢谢他。”
      “哥!他哪那么好心。”张顺不能再解释,只得无奈地闭上眼自家憋闷。
      穆弘从旁听出点意思,皱眉道:“这个李俊极有城府,这等做法既除了谢纶,又将张顺绑到和他一条船上,还能分散些谢纶手下仇恨以便收服,可谓一举数得,此人果真不是个善茬。”
      张横闻言恼得直骂:“亏你还是个爷们,心眼儿反比小娘们还弯曲,书读多了路数就是歪,我估摸那李俊可没你这么多想头!他要真这么想你也是个王八蛋,骗我顺子在书房写什么字,我兄弟真出事少根汗毛都跟你没完!”
      穆弘笑道:“是是是,都是我的错,我是王八蛋,你最英明,英明得能给诸葛孔明当师父,行了吧?”
      穆春嚷道:“哥,他哪知道诸葛孔明啊,你得说诸葛亮。”
      “谁说我不知道诸葛孔明了?我连他住哪都知道。”
      “他住哪?”
      “住在臭哄哄的茅房。”
      “茅房?”
      “是啊,没听说书的总提什么‘三顾茅房’么?那当官的去茅房请了他三次他才肯出来。”
      “你……哈哈哈哈……”穆春放声大笑,抱起长毛狗撒泼似地在地上打滚。
      连抑郁至极的张顺都笑出声来,捧起张横的脸狠狠亲了一口:“我的亲哥哥,你说的就对。”
      反是穆弘最厚道,他只稍微咧了下嘴:“茅房,茅庐,其实都差不多。”
      张横也觉得差不多,何况他不关心,他就关心他兄弟终于笑了:“顺子,你不难受啦?”他高兴地问。
      张顺拍拍他背,柔声道:“哥,我好着呢。”
      穆弘道:“你们切莫声张,待我明日探听下官府和李俊那厢动静,尤其是李俊,他初来乍到连惹事端,怕不是个好对付的。”
      穆春道:“哥,就说请他吃饭骗到家来,酒里下药乱棍打死喂狗,有甚难的?”
      “哪那么容易,你当他是傻子?”穆弘猛戳他额头训斥,瞅着他兄弟又怜又恨,连声叹息道:“春子啊春子,没有你哥我你可怎么活!”
      穆春笑嘻嘻地冲他吐舌头扮鬼脸,目前为止,他还从没考虑过这道难题。

      正如李俊所料,谢纶死后那些势力贪官便立刻撇清关系,更无一人肯为他稍尽绵力,地方官碍于职责遣了几个公人处置此案,公人们也不喜欢谢纶,乐见其死,加之又收了李俊好处,哪个愿冒性命之忧为恶霸秉公,都私下里商量着将谢纶和几个丧命的泼皮报成酒后互殴致死,还寻了人证,录了口供当庭画押,悬示数日并无疑议,于是皆大欢喜圆满结案,百姓们虽晓得些形影,事不关己,但看热闹。
      称霸浔阳地面十余年的谢纶死得无声无息,连条狗都不如。
      这是所有亡命之徒的宿命,他们没有父母妻小,没有田地差使,只凭精壮的身体和蛮横的拳头欺凌众生,得意时恣性妄为,杀人造业,乡邻畏惧,视之如魔,一旦有朝失势便如丧家之犬,任人捶打,打死也不过是条孤魂野鬼,不得怜念。
      李俊、张横、张顺、童威、童猛都走在这条路上,未来结局如何,他们自己心中有数,也甘愿认赌服输,死而无恨。
      其中只有张顺心思重些,他一想到哥哥将来可能会像谢纶那种死法就惶惶不可终日,难受得半夜掉眼泪,思量出路何在,好友靳云也曾劝他:“顺子,你和你哥原也是好人家孩子,何必自甘堕落,跟我走吧,咱们到江洲去,那里百工兴旺,繁华富裕,你恁地聪明能干,定能有所施展,等你混得好了,同你哥在江洲买房置地,成家立业,儿女绕膝,安享天伦,永不再趟江湖这滩黑水,岂不好么?”他当时虽然心动,但知道张横更喜欢现在的生活,哥哥不愿意去江洲,他也不好把哥哥一个人撇在家乡,故而迟迟犹豫不决。
      谢纶之死让他下了七成决心,他开始郑重考虑好友的建议了。

      李俊近来运气很好,官府未加责难,谢纶的手下大都愿跟他干,贩私盐的路子也还通畅安全,可谓心想事成,春风得意了。
      可他脸上并没有明显的喜悦,不知道的人可能会以为他正准备打下一场硬仗。
      童猛出去玩了,童威在院子里栽花种草,他正半躺在藤榻上不停抚弄着朴刀的刀柄。
      那天的情景在他脑中过了百遍千遍,从张顺的出现到张顺的离开,每一个细节他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搞不懂那猝不及防的、与他之前经历格格不入的感觉。
      严酷的生活将他刮磨得无比粗糙,这粗糙让他在面对另一个全新世界时拙计百出。
      他若明白张顺当时是怀着怎样仰慕崇拜的心情走向他,也就能明白张顺后来的愤怒与失望所自何来。
      但他全不明白,他只是隐约觉察到原本周详的考虑似乎并不周详,自己好像过份了些。
      他琢磨着该向张顺道歉,可话该怎么说?他很犯难。
      恰好童威端给他一杯茶,他便把想法与童威说了。
      童威虽然认为没必要道歉,可还是愿意帮他出主意:“他那哥哥我没见过,但听说跟他感情很好,要不咱先找他哥?”
      李俊也觉得不便直接见张顺,搞不好他掉头就走,点头道:“行,现在就去。”
      二人言罢准备收拾,这时大门突然开了,一个汉子急三火四地闯进来喊:“大哥,快去看看,猛子快被人打死了。”
      “什么!”童威摔落茶杯,面如土色,惊得冷汗淋淋。
      李俊喝令那汉子:“前头带路。”一手绰起朴刀一手扯住童威,沉声道:“咱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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