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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   罗云鹏虽然已死,皆因多疑自大,其余党尚在,不可小视,揭阳岭人烟稀少,前后都有屏障,李立和伙计们也粗搭了些棚屋,李俊提议众人暂往岭上躲避风头,也好相互有个照应。
      张横起初还挣扎,被穆弘略劝一回,也就罢了。
      他是个粗人,但简单的道理还懂,李俊认识他们兄弟不过两个多月,却肯赌上性命答应云中仙客的合作条件,尤其是毫不犹豫地冒着九死一生的危险孤身入洞,此等义气汉子,怕是满世间打着灯笼也找不出几个,何况又是他的结拜哥哥,他若再别扭,就显得小气了。
      真正能刺痛他的永远是他的嫡亲兄弟,顺子说过这辈子他才是亲哥哥,谁都没亲哥哥重要,以后不理李俊了,现在看来不过是在哄他,以前顺子生病或受伤时从来都是倚靠着他抓着他的,这一次却换了人,他没有准备,似挨了一记窝心脚,想发作却又心疼如绞,顺子浑身的鲜血和气若游丝的呼吸吓得他几乎掉了魂儿,纵有万千委屈也自憋了回去,心中只剩一个念头,只要顺子能好端端活过来,想爱谁就爱谁去吧。
      怀揣着这个念头,他在张顺床头守了三天三夜,吃不下饭,水也没喝几口,只管不错眼珠地盯着兄弟,只要兄弟有模模糊糊醒来的迹象,他就赶紧给喂几口水,隔一会儿就摸摸额头探探鼻息,仿佛看得略松懈些,兄弟就会趁他不注意,变成一条精灵的鱼儿,溜进茫茫无际的大海,再也找寻不见。
      李俊劝他好几次,让他回房睡个安稳觉,并且保证会和他一样照顾好他兄弟,他拒绝相信,铁了心霸住床头,说什么也不挪地方,就把个新晋浔阳霸主也整治得无计可施。
      到第四日上,穆弘回庄安顿好防护事宜,带着穆太公和穆春从揭阳镇赶到岭上,听童威叙说这等情形,二话不说,进屋拽起张横,拖了便走,张横连着几天辛苦,哪里挣得过他,又怕吵醒兄弟不敢闹,直到被扯远了才骂出来。
      “我把你个杀千刀的没遮拦,进了趟罗云鹏老巢胆量见长,以往每日家装孙子,今天欺负爷爷身子骨虚,逞起能耐来,仔细爷爷歇过气,赏你一记板刀面,剁你进浔阳江里喂王八。”
      穆弘丝毫不恼,一路拽进房里按他躺下休息,笑道:“行,那你总得歇爽利了,才能剁我吧。”
      张横想坐起来,被穆弘单手按踏实了,气得捶床,圆瞪双眼道:“他若有个好歹,老子也不活了。”
      穆弘淡淡道:“你放心,到时候我陪你走。”
      张横怒道:“你个孙子被灌了迷魂汤,说得什么鬼话,哪个要你陪!”又是一通骂,但是身子挺老实,不消多久眼皮就睁不开了,随后便沉沉睡去。

      直到第五日子夜,张顺才真正醒转过来,他见守在床边的是李俊,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哥出事了,经李俊一番解释才宽下心,又听李俊将前后经过叙说一遍后,便开始不停道谢。
      “那日是我和我哥哥莽撞,不合粗心落到云中仙客手中,害得哥哥和几个兄弟遭了这场磨折,哥哥舍身相救,兄弟生死不忘,但想来后怕,幸好哥哥吉人天相,若有损伤,兄弟于心难安。”
      李俊盯着他的脸庞使劲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张顺继续说:“那天罗云鹏威胁让哥哥只身进洞,纵然有童威和孙通做内应,也太过危险了,若罗云鹏叫进洞就杀,却怎生处?哥哥今后千万不可如此。”
      李俊皱眉道:“不进去他就立刻杀你,我怎么可能不进去,你在说什么?”
      张顺垂下头,叹道:“我是说,哥哥冒险进洞,很可能既救不出我,还会白搭你一条命,不值得。”
      李俊实在听不下去了,一把揽过他腰,低下头牢牢封住了他的嘴,开始只是想惩罚他,但那唇太过柔软,诱人沉迷,激烈地啃咬便逐渐转化为缠绵的深吻。
      张顺没有一丝抗拒,反而搂住他脖颈温柔回应,他索性也就不客气了,借机将这些天来的担忧与惊惶都发泄了个够。
      因张顺胸前伤口还重,他也未敢造次,将人拥进怀里,轻轻摩挲后背,低声道:“我救你不仅是出于义气,你再谢来谢去的,我可要请个道士来驱邪了,看看你是不是被夺了舍,怎么突然变了性情。”
      张顺惊讶道:“我性情自来如此,哥哥莫不是误会了什么?”
      李俊怔住,头有些疼,揉着太阳穴想了一回,从初见张顺到他远走远洲,再到他杀鬼鹰返回揭阳镇,直至最后落入云中仙客之手,每一幕都不曾遗漏地在脑中闪过,忽地灵机一动,恍然大悟。
      之前张顺和他的每一次相聚,都是带着怒气的,不是在闹误会就是他发了火,从来就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这一次则是因为共历生死,又发自内心感激钦佩自己,故而恢复常态,但前后差别太大,显得非常古怪。
      他第一次见到张顺,就差不多把自己交待出去了,然而张顺其实很温柔这件事,他竟然到现在才知道,说起来十分可笑。
      他摇摇头,真的笑了起来,觉得很新奇,就像童年时突然在自家院子里发现一套九连环的那般感觉。
      张顺被他笑得有些不安,问道:“哥哥不喜欢我这样?”
      “不是不是。”李俊赶紧否认,但他还是觉得张顺刚才那番话显得生分,于是拉过他受伤的手按在胸口,试探地问道:“你说,我们两个,今后待在一起的功夫是不是应该再长点?”

      李俊觉得张顺不太了解他,张顺也同意,由于第一次见面留下的印记太深,导致他们两个人曾在相互误解的路上跑了很远,如今趁着在揭阳岭上养伤的日子,倒该回归正路。
      他到第七天上就不肯卧床休息,从早到晚地在揭阳岭上乱跑,李立和李俊商议着今后若有变故,得让兄弟们有个稳妥地方容身,揭阳岭地势险峻僻静,林木又多,多建些屋舍篱院,岂不是好?李俊深以为然,穆弘张横等人都闲得发霉,听说要盖房子,都摩拳擦掌,说干就干,他不愿意旁观,非要插手,结果所有人都不同意,坚决反对他帮倒忙。
      张横嗓门最大:“顺子你一边歇着,这点活儿还用得着你,哥的手艺你还信不过么,你看……”他气运丹田,双手握紧斧杆,高高抡起,大喝一声砍向树干。
      劈得太斜了,树干只脱了层皮。
      他脸色涨红,又狠劈了几斧,因为心急,斧头没砍到一处,那树只管纹丝不动,就把穆弘笑得前仰后合,也抡起斧头,不过几下,便把树伐倒了。
      “就算信不过你哥,也该信过我不是?只管消停待着,万一伤口裂开,房子建好也得让你哥一把火烧了。”穆弘笑道。
      张顺不同意:“我的伤我晓得,已不打紧,盖房子这活我熟,你们让我光看着,才要憋坏我。”
      童威揶谕道:“你可算了吧,你老实躺床上,我们还能安心干活,你要一动手,反得分神顾着你的伤,是不是啊哥哥?”他转向李俊。
      李俊笑着点头,给张顺递了个眼神,这两天晚上张顺总问他当年在扬子江时的经历,他这个意思就是等晚上接着讲。
      张顺一下子就懂了,开心得像个小男孩。
      叵耐穆春年幼无知,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
      “张顺哥哥,听说你中了和我名字一样的毒,还没有解药,不定啥时候再发作,还是赶紧回去躺着吧,等寻个郎中吃了药,再下床闲晃。”
      在场的除了李俊和张横全笑起来,张顺脸色惊变,扭头就走,药劲儿虽然早已过去,但发作起来那滋味已成为他永远的噩梦,虽然不是他的错,但他还是一想就觉羞耻,深感无颜面对江湖好汉。
      李俊立刻追过去,张横刚想跑,又被穆弘拽回来:“别溜啊,来一起扛木头。”
      张横气道:“顺子他面皮薄,叫你别乱说,你偏扯老婆舌头。”
      穆弘叫冤道:“不是我,我半个字都没跟春子提。”
      穆春也为他哥作证:“是我家庄丁说的,他们也是跟罗云鹏手下闲聊起来提到的。”
      罗云鹏死后,洞内很多汉子甘愿归附,李俊穆弘一个个盘查过,晓得都是些流离失所之人,为讨生活才跟着罗云鹏混盐道,便都饶过了,有几个看着老成些的,穆弘就收了当庄客。
      “他们还夸张顺哥哥是条汉子,头一次见到吃了那药还能忍住的,好端端的,张顺哥哥怎么一听就恼了?”穆春挠着头,一脸天真困惑。
      “去去去,小孩子家少琢磨大人心思,告诉你别提就别提,要不我就……”张横挥起斧头,作势要劈,吓得穆春撒腿就往他哥身后跑,穆弘一边护着兄弟一边逗张横:“来啊,这边来,往这里劈,来啊,这边……”穆春还时不时探头做鬼脸,三个人追逐打闹,玩得不亦乐乎,童威和童猛和庄客、伙计们后来也加入战阵,岭上一时间乱得像锅粥。
      张顺的心情却没这么愉快,对他而言,被下了那种药本身就是耻辱,任李俊怎么宽慰都无法释怀,李俊把他揽进怀里,向他保证以后不会有人再提这件事了,他才略放松些,但接连几天不肯见除了李俊和张横以外的人。
      李立觉得好笑,跟李俊说:“哥哥,咱们混江湖的,要紧的是得心黑手狠脸皮厚,我看顺子前两样都有,第三样不行,这要是两伙人火并,对面一拿那档子事戳他,他不消打就输了。”
      李俊道:“不打紧,这不是还有我么,谁嘴不老实就是有意想跟我做个对头,我李俊奉陪到底。”
      李立笑嘻嘻地连声说是,见他这几天春风满面,趁机要两个云中仙客手下的伙计当帮手,打算也趟趟盐道,李俊一挥手,全都允了。

      张顺的伤好得非常快,更奇的是明明挺深的口子,愈合后竟连一丝疤痕也无,想来是他身体天生异于常人,既然能在水下潜住七日七夜,那再添些不可思议处也还说得通。
      这期间李俊给他讲了很多自己过去的经历,唯独在他问起胸前累累刀痕时沉默了,廖廖数语带过,在那个害他染上风寒的夜里,李俊曾在粗暴地吻过他后承诺告知一切,为什么在两人消除误解、言语和悦之后,反而要藏着掖着呢?张顺想不通,但也没再追问,他从不逼问别人不愿意说的事,而且只要真心喜欢上谁,就会觉得那人千好万好,打个呵欠仿佛吞云吐雾,躺着睡觉也像虎踞龙盘。
      何况李俊这个人,尽管心思深沉,手段老辣,略显霸道,但也是真的好。

      罗云鹏死后,官府毫无动静,李俊和穆弘先后派人探听消息,见衙门口既没苦主擂鼓,公堂上也无长官问案,晓得匪道上这些厮杀,原是被排在法网之外的,众人也就逐渐下了岭,在浔阳江和揭阳镇活动开来。
      云中仙客原本的那摊活计,李俊就全交给了孙通和田二牛,孙通感激不尽,每走一次生意就来拜李俊一次,还将这期间打听到的情况悉数告知。
      “哥哥大概也知道,罗云鹏之败,全是因着疑心太重,那洞里尽是他精挑细选的实诚人,真有些心眼手段的都没让进洞,又不让底下人随身带兵器,这才被杀了个措手不及,那几个跟随他多年的厉害角色活得自好,他们对罗云鹏虽然没多忠心,但也不服哥哥,为首的冷兴泽和闫恩两个最难缠,已跟底下人放过话,说年内就要砍了哥哥脑袋下酒,哥哥可千万仔细了。”
      李俊道:“我从没有做下一个罗云鹏管制他们的打算,他们若想主动招惹我,就尽管试试,我脑袋长得且结实着,哪怕他们发下大誓愿,从真武大帝那里借来断魔雄剑,我也不怕。”
      孙通走后,盐道上的生意李俊还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但他也并非莽夫,外松内紧,嘱咐手底下人近来老实些,少去赌场、青楼、勾栏等地闲耍,几个月下来,倒还算顺利。
      只有一件事情颇为蹊跷,近来总有些脸生的人在揭阳岭附近和穆家庄前后探头探脑,几次跟过去都发现他们最后消失在响翠楼,进去搜寻又不见人影,穆弘和李俊一商量,打算再往响翠楼走一遭,看看彼处到底有什么鬼祟。
      早在救回张横和张顺之后,两人就寻响翠楼里的掌柜问过话,掌柜的姓申,说东家是京城人,很少过来,响翠楼做的都是本份生意,设密室也是因着有些客人喜欢,绝不敢得罪当地豪杰,叫两人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他们当时见掌柜的态度谦和,也不曾为难,现在看来,事情绝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掌柜的见到他们依旧点头哈腰,连忙请进最大的房间,没一会儿就将摆了几桌子酒菜出来,穆弘给手下庄客使了个眼色,庄客们便验毒的验毒,验蒙汉药的验蒙汉药,掌柜见状叫屈:“天地良心,小店自开业那天起,十多年来就没干过这等黑心勾当,好汉恁地多疑,传出去须坏了小店名声。”
      庄客们验完,向穆弘和李俊点了点头,示意无事。
      李俊笑道:“申掌柜勿怪,我等时常在浔阳江和扬子江边的险峻地界行走,伙计们每当吃饭时都如此,已成习惯,并非怀疑贵店。”
      申掌柜不敢反驳,附和道:“是,是,小心驶得万年船,好汉们长年在外辛苦了,今天就在小店多玩几时。”说罢,高击三下掌,只见十几位浓妆女子鱼贯而入,个个粉腮媚眼,衣饰光鲜,腰肢婀娜,纷纷过来劝酒夹菜。
      穆弘底下庄客和李俊手下伙计近来憋久了,眼睛都发直,只顾看着傻笑,李俊素知响翠楼里一向有这套招呼客人的玩法,也未在意,只是见到有个姑娘想往他身上靠,他深觉不妥,立即喝止:“停下,倒酒唱曲就好。”中间姑娘几次跃跃欲试,都被他瞪回去了。
      穆弘出身富户,常跑江州繁华之地会朋友,逢场作戏惯了,倒玩得挺乐呵,其余庄客和伙计们更不消提,连自家姓什么都快忘了。
      只有李俊还记得盘问掌柜正事,申掌柜一头雾水,说他这晌翠楼里每天进出生人无数,不晓得李俊说的到底是谁,待回头跟店里伙计们好好查查,李俊听他这般说,也只好暂且放过。
      当日众人酒足饭饱玩够了才离开响翠楼,张顺前两天去江洲看望靳云,说好今天回家后就和张横一起上揭阳岭,穆性索性也不回庄,叫庄客知会穆太公一声,便和李俊同往揭阳岭上来。
      十多个人行至半路,除李俊外,穆弘等人忽觉手臂奇痒无比,挠了半晌,越发严重,掀开袖子一看,手肘以下黑中带紫,显是中毒之症。
      众人既惊又疑,议论那毒从何而来,饭菜里没有,茶酒里也都试过,全是干净的,这可不是见鬼了么。
      李俊思索片刻,便知原由,他叹一声,对穆弘道:“千算万算,竟忘算了这一层,你猜那毒下在哪里?”
      穆弘捂住手臂,摇了摇头,等待他的答案。
      他接着道:“就在那些姑娘的衣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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