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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张顺眯缝着眼睛,极力缓解眼布被除下时的不适,他已习惯了将近七八天的盲人生活,突然重获光明,反觉有些不真实。
      四周狰狞的岩壁和潮湿的气息显示,他被五花大绑的地方应该是一处庞大的洞穴,刚才进来的时候能感觉到两边有人,且没有传来蝙蝠老鼠的惊叫声,估计此处长期有人居住。
      罗云鹏的巢穴,还果真隐蔽而别出心裁,只是不晓得他要靠什么来医治老寒腿。
      篝火跳跃着危险的红焰,空旷的岩室内静得能听到呼吸,除了偶尔有人将石门略开道缝,进来添些柴禾外,他得不到任何外界讯息,时辰久了,焦躁的情绪便潜滋暗长。
      他厌恶这种漫无边际的等待甚过死亡,宁可对方能给个痛快。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有好几天,又或许只有几个时辰,那两扇石门突然大门,几个汉子跑进来,将岩壁上所有空隙都插上火把,将原本阴暗的岩室晃得亮堂党暖烘烘,张顺忙趁机向门外看去,只见幽深狭长的隧道两侧也都有人举着火把,现下洞穴内很阴凉,但不管之前添柴的人、刚跑进来的几个汉子还是隧道两侧举火把的人,身上穿得都十分单薄,唯其如此,可以轻易看出他们没带兵器,至少没有长兵器。
      他还想仔细端详端详,那些汉子放好火把后又跑了出去,将两扇石门轰然关闭,阻断了他的目光,这时他才注意到有个铁塔般雄壮的汉子已站到了他面前。
      此人身高八尺,筋骨强健,肤色如铜,脸上棱角分明,隐约可见几道陈年旧疤,目光如炬又如钩,此时正盯着他看,仿佛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瞅个通透。
      饶是张顺这个刚经历过浔阳霸主交替、月夜连杀四鬼鹰的浪里白条,也禁不住被盯到心底打了个寒颤,肌肤上泛起一层细微的鸡皮疙瘩。
      他料定这汉子便是罗云鹏了,扭过脸去避开那两道锐利的目光,心中思虑飞转,嘴上倒极严实,唯恐先说话会先露怯。
      汉子绕着他转了两圈,上下打量,“你就是张顺?”
      张顺听他话里带了几分怀疑,便答:“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只我便是张顺,尊驾可是罗云鹏?”
      汉子抱肩点头,用阴鸷的眼神又盯着他片刻,忽地笑了:“本来看你这模样,不像是个能独杀四位鬼鹰的狠角色,但一想能迷得李俊那厮亲来送命的,倒也该长得招人喜欢些。”
      张顺闻言脸色大变,急道:“李俊?跟他有什么干系,鬼鹰都是我杀的,他为什么要来?”
      罗云鹏不说话,还是在不停地打量他,只是那目光里添了几分古怪意味,令张顺感到极其别扭难堪。
      “李俊现在哪里?你若真想除掉他,他也不会让你活得舒服,你可别打错了主意。”张顺听说盐道上这位老大心思阴沉,也不是特别讲义气的人,赶紧以利相诱:“你兄弟已经死了,鬼鹰也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你再搭些人进去,有何益处?不如跟李俊说个和,让他以后多上些供,他可比鬼鹰好用多了,你说呢?”
      他这番话虽然很有道理,但因为意图表现得太过明显,反招得罗云鹏大笑起来:“你小子年纪轻轻,歪点子倒不少,可惜还是太嫩。”挑起他的下巴,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你连自己的命都不关心,却如此紧张那李俊,怎么,他功夫好得令你昏了头?”
      “啊?”张顺没听懂,一脸迷茫地瞅着罗云鹏。
      罗云鹏暖昧地笑了笑,“别装了,就以你们俩那关系,难不成身子还清白着?”
      张顺这才听明白,臊得满脸涨红,耳后根直发烧,转念一想不对劲,他和李俊才认识两个多月,期间他还跑江洲待了段时日,聚少离多,统共也没好声好气地聚几次,只不过他对李俊一见钟情了而已,连张横都没看出来需要穆弘点拨才恍悟的那层关系,罗云鹏怎么会知道,别是诈唬他的吧。
      “李俊和我哥哥是结拜兄弟,仅此而已,说起来,我和他刚开始还互相看不过眼,尊驾怕是误会了。”他辩解道。
      罗云鹏呵呵了两声,他慢悠悠地绕着岩壁踱了几步,似乎在看那火把,张顺正寻思再说点什么,打消他利用自己威胁李俊的念头,他却忽地转身,目光兀地锋利如刀:“小子,你这点伎俩,只好去骗几岁娃娃,怎骗得过我和云中仙客。他明天就到,你们两个什么关系,到阴曹地府商量去吧。”
      张顺心神一凛,暗呼不好,罗云鹏连李俊什么时候到都清楚,那必然已设好了圈套,这鬼地方寻常人找不到,必定是有罗云鹏心腹故意引着李俊来的,枉李俊恁般一个聪明人,如何轻易上了套。
      罗云鹏似能看透他心思,立刻回答了他的疑问:“云中仙客叫他合作,他立刻就答应了,就凭云中仙客那品性,你觉得他那是为了谁?说起来,他也够痴情的,浔阳江上混出名堂的一条好汉,偏能为了你小子阴沟里翻了船。”
      张顺闻言心念飞转,倒猜出了七八分,禁不住冷笑道:“就凭云中仙客那品性,你还不是也相信了,他相信了又有什么奇怪?”
      罗云鹏一怔,问道:“什么意思?”
      他眼里的狐疑被张顺敏锐地捕捉到了,适才那句话张顺不过是有感而发,但看到罗云鹏的反应,他突然有了主意。
      “尊驾闯荡南北,一生杀人如麻,但是会为了家财毒死亲兄弟么?”
      罗云鹏没有回答,但张顺从他的神色中已经看出答案,继续道:“你不会,我也不会,江湖上很多好汉都不会,但是他会。”
      罗云鹏面色阴沉,他知道张顺在故意挑拨离间,但这个云中仙客,的确不是盏省油的灯,多年来虽然为他马首是瞻,但性情乖张,手段狠辣,始终是他心腹之忧。
      他的目光锁在张顺脸上,兀地出手捏住他的肩胛骨,似铁钳般用力一夹。
      张顺疼得冷汗淋漓,咬住下唇,强忍着不吭声。
      罗云鹏点头:“倒是条汉子!不过呢……”他的手挪到张顺脸庞,从眉梢滑到唇角,“我有另外一种办法让你叫唤,只怕那时,你会喊得满洞的人不得安生。”
      张顺嫌恶地扭过脸,直觉罗云鹏这话另有他意:“你想干嘛?开膛破肚还是凌迟碎剐,爷爷若叫一声,也不是浪里白条。”
      罗云鹏大笑,像端详什么稀罕物件般,兴味十足地瞅着他:“你倒果真可爱得紧,恁地可爱,杀之前不尝下滋味,岂不辜负了老天的美意?”
      张顺懵了片刻,暗思这话怎么有点怪,猛然想起这罗云鹏似乎有喜欢男人的古怪癖好,不禁毛骨悚然,胃里剧烈翻腾,险些呕吐出来。
      虽然李俊也是男的,但那完全是他生命中的一个意外。
      这要是叫他被罗云鹏……那可恶心透了,还不如立刻死了干净。
      他暗呼倒霉,怎么偏落到这么个下流货色手里,恶狠狠瞪着罗云鹏,心里早骂了一千一万遍。
      罗云鹏强硬地掰过他下巴,诡异一笑:“你小子好福气,我可比李俊强多了,你试过就知道。”
      张顺暗思李俊什么样自己又不知道,如何比得?忽转念一想不对,直想扇自己两巴掌清醒清醒,啐罗云鹏一口便破口大骂道:“瞎了你的狗眼,当你张顺爷爷是好摆布的?你那几个鬼鹰个个身手都强过我,还不是眨眼功夫被我杀了,不想要命你就试试,老子拼上一身剐,也要弄死你。你个下贱胚子,是逛不起窑子还是连小倌都不稀罕收你的钱,还是这辈子都没人看上你,竟敢把主意打到你张顺爷爷身上,你爹娘都被你臊死了!”他只管骂得痛快,巴不得罗云鹏现在就砍了他。
      然而罗云鹏听他骂得难听,只扬手甩了他一巴掌,听语气并未动怒,反而很开心:“好,够味道,正合我意。你说……”他笑起来:“我要是挑断了你的手筋脚筋,再割了你的舌头,那你该用什么法子弄死我?”
      张顺被扇得眼前发晕,闻言更是脸色惨白,心中暗思,挑了手筋脚筋还罢,如果割了舌头,连咬舌自尽都做不到,那该如何是好。
      罗云鹏见他不答话,以为他怕了,又笑了:“你放心,真那么干,可就不好玩了。李俊觉得自己很英雄,我就给他看场精彩的。”言罢,拍了几下他的脸,大笑着扬长而去。

      田二牛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童威还是照例为他晚上换药包扎,“越到最后越要留神,要不前头就白忙活了。”
      “哎!好兄弟,多亏了你和你大哥。”田二牛十分感激,他向四周看了一圈,见其余人尽皆累倒酣睡,只有李俊倚着一棵枯树,仰头眼望夜空,失魂落魄,低声问童威:“你家哥哥前两天还沉稳,眼看明天就到了,如何这等模样,莫非是怕了?”
      童威叹气,就将因着张顺被提前送到罗云鹏处的缘由说了,田二牛又左右张望了几圈,递给童威一个眼神,童威附耳过去听他说,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急忙去寻李俊。
      “云中仙客果然阴毒,打算以合作之名骗我们赤手空拳进罗云鹏老巢,等用张顺哥哥的心肝血祭……血祭……”他见李俊身体明显一震,不觉语塞,硬着头皮往下说:“血祭鬼鹰之时,再伺机将我等剁为肉酱。”
      李俊微微点头:“果然,早料到他想除掉我等,只不过当初猜想他会在除掉罗云鹏之后动手,没想到他竟会先拿我们开刀。”忙让童威悄悄叫醒穆弘商议。
      穆弘睡得也不踏实,担心张横途中被害,担心张顺若有个好歹船火儿必定活不下去,梦中乱象更生,满目腥红,童威将他从噩梦中唤醒,他闻听李俊有事相商,立刻便去。
      李俊将云中仙客的意图同他说了,他勃然大怒,提议这就去收拾了云中仙客,左右那田二牛也认路,不怕找不到罗云鹏。李俊忙道不可,一则不知张横现在何处,二则没有云中仙客做引,进不去罗云鹏老巢的门,现下切勿走露风声,一切待进了罗云鹏老巢再说。
      穆弘急道:“咱们进洞后手无寸铁,周围又都是他们的人,到时候只不是人家眼里的一盘菜,将什么去救张横张顺。”
      李俊将手向下压了压,示意他冷静,低咳一声,只见田二牛带着个矮壮汉子从树后转出来,穆弘一看那矮壮汉子认得,便是云中仙客手下,名叫孙通,于那伙人中算是个领头儿的,颇得人心。
      穆弘面露疑惑,李俊便低声告诉了他,原来云中仙客待手下全无情谊,孙通早看不过眼,因无处可逃,只得暂且屈附,这一路上因见李俊是个豪杰,又极讲义气,早已有意,先同关系不错的田二牛流露过,适才童威去叫穆弘的时候,田二牛便同李俊讲了,李俊就叫带过来议事。
      穆弘闻言甚喜,却免不得心里感慨,混江龙果然是个厉害角色,谢纶的手下,打过几仗就给收了,云中仙客的手下,连打都不用打就自已投过来,幸好当初没跟他硬打,要不然自家的庄客怕也剩不下几个。照这个架势罗云鹏那头儿也不消打,只要李俊进门走一圈,怕不是能凭着魅力连罗云鹏也一并收了。
      他脑中浮想联翩,李俊却只理会正事,孙通见他纳头便拜,口称:“好汉可信得过孙某?”
      李俊忙双手扶起:“兄弟诚意,我自省得,若蒙不弃,今后只叫‘哥哥’便好。”
      孙通是个爽利人,马上应声:“哥哥在上,小弟与几个乡中同伴,当初因家穷随了封麟,后想离开,因他为人心狠手辣,恐怕祸及家人,只得勉强相从,今见哥哥这等人物,甘愿舍命追随。”
      李俊道:“你们放心,此次无论成与不成,我都绝不会再让封麟活着。”
      孙通道:“好教哥哥得知,小弟曾往罗云鹏老巢走过几遭,颇觑见些那里根底。”便与李俊、穆弘、童威等人细细说过,几人定计已毕,权当无事发生,各自回去歇卧。

      第二日清早,众人按时启程,未行半个时辰,孙通脚底打滑,跌落山谷,云中仙客自是不耐烦等他,李俊便叫童威救他上来,于后面慢走,云中仙客见惯了李俊的作派,不疑有他,他少了个人,李俊那边也搭上一个,他乐得同意。
      童威趁机跟着孙通抄近路,直取通往罗云鹏洞穴的一条暗道,罗云鹏疑心重,这暗道本是留他逃生的,因孙通祖父原是个巧匠,留下不少机巧物件给孙子拆解把玩,是以孙通往罗云鹏处走过几回,便看破了机关,还试着走过一次,但他从未声张,不想今日派上了大用途。
      暗道不算狭窄,可以站立行走,两人不敢耽搁,一路疾行,约有两个时辰行至尽头,孙通解了机关,掀开暗门,两人跳了上去,将暗门谨慎关好。
      孙通有心,当初就记熟了洞中路径,此时专挑人少处走,先带童威探了兵器库,又转去寻关人的所在,还未到地方,早听到张横的大嗓门响起来:“我把你们这群不孝顺不长进的杂毛孙子,我兄弟在哪里?好好的把他送出来便罢,略少根汗毛,你张横爷爷的刀底下须不留囫囵货,定将你们剁成包子馅喂鱼!你们这群混账羔子……”
      童威暗思,原来张横已经送到,听他这骂腔洪亮,大略没事,但不知早两天送过来的张顺如何,若探得他没大碍,也好让哥哥安心。
      他跟着孙通又转了两个弯,忽见有几个汉子自一间洞穴中出来,急忙躲在暗处观瞧,只听他们正同守门的两个人闲聊。
      “这小子还挺消停,不像他那个哥,待会俺们就去堵他哥的嘴,也好让兄弟们安静安静。”
      “吃了那等猛药还不吭声,脾气还真是够倔的,头领好耐性,换作是我,先砍了手脚再说。”
      “便是要他全手全脚的,才见本事,李俊晌午就到,到了就请他看场好戏。”
      几个人说到这里,都禁不住笑将起来,满脸兴奋。
      童威暗呼不好,他们不知道对张顺做了什么,若有个高低,岂不叫哥哥伤心。
      他急得火往上窜,孙通拍下他肩,示意他暂且忍耐,两个人便又等了一会,待那几个汉子走了,他们递个眼神,抽冷子跃到守门的两人身后,捂住嘴勒住脖子给结果了,将尸身拖到无人的洞穴藏起,这才开门去看张顺。
      孙通在门外放风,童威赶紧进洞,但见张顺被五花大绑,又用几道粗绳捆在石柱上,手脚完好,外面也看不出什么伤,只是脸上有一道明显的五指印,他此时浑身酡红,微微颤抖,低着头,死力咬住下唇,看到童威来也只是转过头来,定定地瞅着他不说话,嘴唇被咬得鲜血淋漓,一滴滴顺着下颌流到胸前。
      童威被吓到了,忙问:“你……你还好吧?”
      张顺摇了摇头,胸口起伏,不停喘着粗气。
      童威看他的样子,思索片刻,忽地明白过来,怒道:“他……他灌你吃了那种药?”
      张顺点了点头,深吸了几口气,方才颤声道:“好……兄弟,请你……请你帮个忙。”
      童威“啊”的一声,惊得一屁股跌坐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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