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浔阳旧事（水浒李俊*张顺）》亿万光年

15、第十五章

　　云中仙客姓封名麟，原是富户子弟，年少时游手好闲，与坊间泼皮厮混，气死了父母，长兄分了他些财物，欲将他赶出门去，他心狠手辣，反设计毒杀兄长，独吞了家业，没几年又和众泼皮一起败了个干净，索性便正式走了□□，沿浔阳江两岸或贩私盐，或打劫过往商旅，或敲诈殷实富户，因只暗里教底下人下手，本人又行踪不定，总是忽地出现又忽地消失，长相又颇为俊逸，故而得了个绰号“云中仙客”。他因见罗云鹏势大，不敢与其硬拼，情愿归附，将贩私盐所得两成献给罗云鹏，罗云鹏便容了他，为些年来他为虎作伥，帮着罗云鹏铲除了盐道上不少硬茬，很受倚重。
　　响翠楼是揭阳镇上最大的酒楼，平日里做得都是正经生意，李俊和穆弘应约而至，便立即有人将他们引到三楼的一个房间，房间内有一红木高橱，摆了些花瓶酒具，那人将高橱移开，露出墙上暗门，再一推，里面现出一间密室，密室内已摆好筵席，只是不见请客之人。
　　李俊和穆弘对视一眼，心领神会，这响翠楼并非寻常所在，待救出张横张顺兄弟后，必须整治。
　　两人试了下酒菜里没有蒙汗药，便坐在桌前等待，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正生疑间，那云中仙客方才姗姗来迟，身着一袭白衣，举止优雅，且是生了副好皮囊。
　　穆弘讥讽道：“看来尊驾事务繁忙，百忙中之能赏个脸也不容易。”
　　云中仙客笑道：“忙倒是不忙，只是有些困倦，不小心睡过了头，得罪。”
　　他脸上虽带笑意，但态度却极傲慢，丝毫不把李俊和穆弘放在眼里。
　　穆弘待要发作，李俊按住他肩，目视云中仙客道：“张横和张顺兄弟，现在哪里？”
　　云中仙客夹了口菜，放嘴里细细嚼了，笑道：“滋味不错，两位不尝尝？”
　　穆弘道：“我们可不是为了吃饭来的，有话直说。”
　　“穆少庄主可别驳了在下的面子。”他从怀里取出一柄短剑，漫不经心地把玩，却有意将刻有“混江龙李俊”五个字的一侧露给两人，“酒菜里没有蒙汗药，二位之前不是试过了么？这等不入流的小伎俩，我云中仙客也不稀罕用。”
　　见到那柄剑，李俊也不多言，低头便吃，穆弘也只好跟着。
　　这恐怕是两个人所吃过的最难吃的一顿饭了，美味珍馐吃在嘴里也是味同嚼蜡。
　　云中仙客看着他们两人的表情，忽地狂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笑出来了。
　　李俊皱眉，心中瞬间闪过千百万个念头。
　　云中仙客笑罢多时，方才止住，击掌道：“好好好！两位倒像是有诚意的。”
　　穆弘道：“既然知道就还请商量正事，说吧，怎么样才肯放人？”
　　云中仙客饶有兴味地看着他，揶揄道：“穆少庄主还是年轻，你打听打听，我封麟手底下放过人么？何况张横和张顺兄弟已经送往罗云鹏那里了。”
　　李俊和穆弘霍然起身，穆弘暗将袖箭把在手中，李俊面凝霜雪，冷冷问道：“你待如何？说！”
　　云中仙客不紧不慢，示意他们坐下：“莫急莫急，我特意嘱咐了让押送的人慢行，只要二位愿意合作，就一定来得及把他们救出来。当然……”他笑了笑：“二位若是不愿合作，就任凭他们兄弟去祭鬼鹰好了，不过，罗云鹏那点癖好你们肯定也有耳闻，他们兄弟能不能死得干净，封某就不敢保证了。”
　　穆弘“啪”地一声把手中茶杯摔得粉碎，面如火发，指着云中仙客，气到语塞：“你！”
　　李俊心内翻江倒海，也是强压怒火，竭力做到了不动声色：“看来你并不担心我们现在就拿你去换他们兄弟。”
　　云中仙客又是一阵狂笑，笑到最后竟然有些悲凉：“你以为罗云鹏会同意么？”他很认真地看着李俊：“若他同意，我倒真不介意你们这么干。”
　　李俊将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撂：“如何合作，说吧。”

　　李俊一回去就安排童威带童猛躲到江州去，“衣物银子都给你们收拾好了，你们自在江州人多的地界寻间宅子住，记得改名换姓，尽量少出门，若我没事，不过十天半月就会去江洲接你们，若我迟迟不去，你们就赶紧往南跑，切记要走大路，到了傍晚提早寻客栈歇下，千万不可走夜路。”
　　童威瞅了眼那沉重的包裹，只管呆站着不接，眼圈泛红，不一会儿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下来。
　　李俊叹口气，柔声道：“好兄弟，听话，你也是当哥哥的人，凡事该为猛子多想想。”
　　童威抹了把眼泪道：“我们兄弟两年前从浔阳江流落到扬子江，一路乞讨，不知遭了多少白眼欺负，幸好得遇哥哥解救，才活得像个人，我们兄弟早暗中发了誓，此生追随哥哥，不离左右，谁知哥哥却嫌弃我们碍事，这等大事也不肯带携，叫我们兄弟今后如何做人。”
　　李俊劝道：“此去着实凶险，你们兄弟年纪还小。”
　　童威道：“我知道哥哥十三岁就在扬子江上混出名号了，我和我兄弟比之哥哥当年还年长些，哥哥混得江湖，偏我们兄弟不行？”他说罢双膝跪下，仰望李俊：“若要我们兄弟离开哥哥，除非是那阎王老子派黑白无常勾了我们的魂儿去。”
　　李俊喝道：“休要胡闹！你们爹娘在天上看着呢，若有个好歹，岂不叫他们在天之灵也要心碎了么！”
　　童威正要答话时，童猛忽地从门外冲进来，跪在他旁边，抱住李俊的腿哭得眼睛都肿了：“哥哥，穆弘哥哥都告诉我了，你们为了救张横和张顺哥哥，要去罗云鹏的老巢冒个险，我和我哥哥都准备好了，便是刀山火海也随哥哥去，哥哥如何不要我们？我们爹娘虽是贫寒出身，不懂什么大道理，可也教过我们兄弟‘义气’二字，若我们兄弟撇了哥哥，只顾自家逃命，那才是丢尽了童家脸面，叫爹娘在天之灵心碎呢。”
　　童威忙点头：“对，猛子说得对！哥哥，千万带我们去吧。”
　　李俊见他们兄弟如此，知其志不可夺，只得长叹一声拉他们起身：“罢罢罢！我们兄弟生死一处，尽人事而听天命吧。”
　　童威童猛闻言破渧为笑，童威道：“哥哥你就放心吧，刀都磨利了，绳索、迷魂药也都备好了。”
　　李俊摇头，苦笑道：“穆弘大概忘了告诉你们，这些物件，咱们都带不进去。”
　　“啊？”童威童猛闻言一惊，面面相觑，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网已经布设好了，而他们正在义无返顾地朝里头钻。

　　李俊当然明白，所谓合作的背后或许已布好了弥天大网，对此他和穆弘早已讨论过了。
　　响翠楼上云中仙客有意迟到，言语倨傲，就是有意试探他们二人对张横张顺在乎到何种程度，他当时就看清了对方意图，但他不敢装作不在乎，人质若失去价值，就会立刻死无葬身之地。
　　收到云中仙客的信后，凡是盐道上罗云鹏管得着的势力范围、重要村镇的必经之路，李俊和穆弘都派出得力人手、动用一切能用得着的关系搜寻了个遍，然而没有发现张横和张顺的任何踪迹。
　　罗云鹏狡免三窟，又生性多疑，号称盐道上第一条好汉却宛若惊弓之鸟，稍闻风吹草动就会立即逃遁，就算他的贴身心腹，白天也不知道夜晚他会睡在哪里。
　　除了答应与云中仙客合作，他和穆弘没有第二个选择。
　　即使云中仙客明确告知他们，一切刀枪棍戟绳索迷药他们都带不进去，从头发丝到脚底都会有人严格搜查，他们也只能无条件地接受。
　　这就如同将自己洗剥成待宰的羔羊、案板上的鱼肉，只待对方举起菜刀剁成肉酱。
　　他们唯一可以指望的就是云中仙客臭名昭著的品性，除掉罗云鹏，云中仙客就可取而代之，独霸盐道，远胜过现在的仰人鼻息，俯首称臣。
　　利益永远是最好的伙伴，一个唯利是图的人有时反而是最简单的。
　　当然，云中仙客很有可能趁机将他和穆弘一网打尽，倒也不可不防，但一切以救出张横和张顺为先。
　　他步入中庭，仰望夜空澄明，星汉灿烂，若干年前，曾有个算命先生说他是天星下凡，虽险象环生，但一生命硬，必得高寿，他向来不信这些江湖术士之言，但想及他从八九岁起浪迹扬子江上，万死万生，每一次都能从鬼门关逃出性命，每一次的逃生皆是不可思议，那先生之言，至少有三分是做得准的。
　　他不介意再次验证那算命先生之言，也不怕与罗云鹏和云中仙客豪赌一回，看天命所钟，究竟在谁。

　　云中仙客所引领的道路，极为偏僻崎岖，他们已经扮作外地进京的客商，但走得依然是山间险径。
　　一行四五十人的商队故意躲着村镇走，偏往人烟罕至的野路上钻，如此古怪行径反倒更会引人注意。
　　李俊和穆弘提出质疑，但云中仙客拒绝解释，只回答说若想要张横和张顺的性命，一切都得听他的。
　　只这一句话就让两人闭嘴了，他们的软肋被戳中，纵有上天入地之能，眼下也只能被人牵着鼻子走。
　　两人一度怀疑云中仙客是想利用山中的大虫、毒蛇、悬崖和瘴气干掉他们，毕竟这些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所在，趁黑夜下手杀人顺便埋尸，十年八年的也没人会发现。
　　李俊和穆弘暗地里嘱咐手下加倍留意，这次他们挑得都是精明强干的汉子，尤其是李俊带来的那十来个人，跟随他多年，经过无数次险风恶浪，比常人不止多长了几只眼，多长了几十个心窍也是有的，若云中仙客真存了那心思，他还真是不怕。
　　但他还是希望云中仙客规矩些，至少在他见到张横和张顺之前别自寻死路。
　　这些天来，他都不敢去想张横和张顺在落到云中仙客手中后都经历了什么，被关在什么地方，有没有被严刑拷打，有没有遭受羞辱，是否还全手全脚，这些他都不敢深想。
　　他现在只能咬着牙前行，并且不断暗示自己，以张顺的聪明机警，一定不会束手待毙。
　　他仿佛等待了上千年才能携起那个人的手，上天又怎么会轻易夺了去。

　　荆棘密布，迷雾重重，鸮鸟夜哭，露湿寒衣，他们晓行夜宿，连走了两天，因皆在山中穿行，李俊和穆弘渐渐把不准行至何州何县。
　　众人皆感疲惫，若云中仙客此时突然下手，倒像是个好机会。
　　李俊和穆弘百般警惕，不曾想云中仙客的手下倒先出了意外。
　　原来那山中因多野兽，就有那山下村中的猎户精心设下陷阱，又在其上以落叶杂草覆盖，望之与寻常山路无异，若不留神便会中招儿。
　　云中仙客手下有一精瘦汉子，姓田名二牛，原是本分庄稼人，因母病重无钱寻医买药，不得已跟着云中仙客讨些银两，此次临行前，赶上他母亲病情发作咳了整夜，他衣不解带伺侯到五更天，直到母亲略见好转才打了个瞌睡，这一路上就总提不起精神，未提防一脚踩空便跌落陷阱，随后便发出连声惨叫。
　　李俊忙带人将他救起，见他脚踝上有兽夹，急取下时，再看那脚踝，已然血肉模糊，眼见是走不得山路了。
　　云中仙客怒骂道：“废物！”命手下：“留些干粮与他。”便要将他扔在山里。
　　李俊从童威手里接过金创药和包扎所需物件，手下十分麻利，皱眉道：“这兄弟跟你一回，深山野外如何丢他在此？”
　　云中仙客笑道：“他跟我为了银子，我可没有亏他一文，凡走这条道儿的，须不是什么圣人菩萨，何必矫情。”
　　李俊给田二牛包扎好后，唤手下一壮汉背上，与云中仙客道：“他骨头无甚大碍，我手下有几个惯走山路的，轮着背两天，估计就能下地了。”
　　云中仙客鼻孔里哼一声，不以为然道：“随你。”
　　李俊手下几个人便轮流背那田二牛，李俊和童威童猛也常去看顾他伤势，逐渐便熟络了，闲聊时童威便谈起李俊当年从恶徒脚下救出他们兄弟之事，田二虎听罢赞叹了许久。
　　山中气候诡谲多变，行至第三日上忽有暴雨倾盆而下，说不尽那道路泥泞湿滑，百般难行，有数人险些滑下山崖，幸得李俊穆弘奋力救护，方保性命。
　　云中仙客见他二人如此，时常冷笑，待雨过天晴后，他叫过李俊和穆弘，慢悠悠道：“二位既如此心慈，还做什么好汉，出家当和尚普渡众生岂不是好？”
　　穆弘道：“都是一起要共生死的兄弟，自然要彼此周全。”
　　云中仙客笑道：“行，二位舒坦便好。但有件事情，在下也请二位周全周全。”
　　李俊心中一跳，下意识认定云中仙客将要说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然而云中仙客的无耻程度，还是远超他和穆弘的想象。
　　“之前答应过二位让押解张横张顺兄弟的人慢行，但罗云鹏催在下尽快将张顺送过去，在下无奈，只好从命……”他顿了顿，又接着笑道：“不过二位放心，张横还在路上。”
　　李俊猛地攥紧拳头，压抑不住的杀气从骨子里透了出来。
　　云中仙客拂了他一眼：“怎么，被糟蹋过的人你就不想要了？”
　　李俊本已攥紧了的拳头，又缓缓地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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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不想未来几十年里每次重温此文时都被自己坑到，所以还是准备把坑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