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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鬼鹰被杀,罗云鹏岂肯善罢干休,张横张顺临河而居,前后都无遮挡,最为危险。
      李俊的意思是请张氏兄弟到他家同住,张顺同意了,张横却不答应。
      穆弘私下里把李俊和张顺那点暧昧与张横说了,劝他不如成人之美,张横一听火冒三丈,立即找二人当面对质。
      “哥哥,兄弟敬你是条汉子,你倒拿兄弟当傻子耍。”张横掣出板刀劈在桌上,恼道:“李俊,你这事太不地道!兔子还不吃窝边草,顺子他可是我亲弟弟。”
      李俊早想把话说开,此刻正当其时,瞅了眼窘迫失措的张顺,答道:“兄弟休恼,我对顺子有情在先,与兄弟你结拜在后,中间又有些误会拖延,故而未及相告,绝非有意欺瞒你。”
      张横问兄弟道:“顺子你说,和他到底怎么回事?”
      张顺低头不语,乌黑的发丝披散下来,恰好遮住了他因难为情而发烧涨红的脸颊,他可以对好友靳云畅所欲言,但在亲哥哥面前却觉难以启齿。
      张横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一向伶俐爽快的弟弟这副神态,心中已明白了七八分,他气得一脚蹬开座椅,大力抽出板刀扛在肩上,掉头便走,止不住泪水横流,他疼爱了十八年视作心头肉掌中珠的弟弟,就这么轻易地被人拐跑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顺慌忙追他,他拽开大步跑得飞快,跳过回廊,绕过照壁,冲出大门,穿过人烟辐凑的集市,沿着白浪滔滔的浔江边岸,漫无边际地奔跑,他像自以为受了极大委屈的孩子,无所顾忌地尽情渲泄着对兄弟的不满。
      “哥,哥你听我说……”张顺好不容易拽住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张横甩开胳膊,吼道:“你刚才怎么不说?好,你说,什么时候跟他勾上的,现在好成什么样了,都给我说清楚。”
      张顺动了几下嘴唇,不知从何说起,也难怪,回想和李俊的交往始末,除了被耍挨骂就是挨耳光受欺负,这些若叫张横知道,那还了得!
      张横等了很久不见他开口,急道:“说话啊,他对你好么,比你哥我对你还好么?”
      张顺忙道:“没有没有,他当然比不上哥哥。”
      张横闻言大怒:“那你跟他作甚!”
      张顺叹息道:“是啊,我自己也觉奇怪。”
      张横心里咯噔一下,倍常仔细端详兄弟面庞,浓眉亮眼,白净肌肤,这些还和往常一样,不同的是那眼底粼动的柔和波光,低首蹙眉间都在闪烁千回百转的莫名情愫,站在对面,他甚至能轻易感觉到张顺身上自内而外散发出的脉脉晕晖。
      只有泥足深陷的人,才会焕发如此神采。
      张横心中打翻五味瓶,涩涩地问:“顺子,你……你很喜欢他?”
      张顺极不甘心地点了下头,无奈又沮丧。
      张横如遭闷棍,晕头转向,张顺的坦诚来得太突然,他完全没有准备,执念里顺子就该是那个乖巧懂事、偶尔会撒娇使性、喜欢粘在他身后叫哥哥的小男孩,每天扯着他的衣角与他形影不离,虽然朋友多,但心坎上最重要的始终只有他这个哥哥,他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过了,哪成想半路竟杀出个程咬金。
      他的地位不知不觉间被取代,他的兄弟稀里糊涂地被夺走,强求他心平气和、顺顺当当接受这个结果,势比登天。
      先前的许多诧异现在都有了答案,谢纶授首那日顺子的疲惫失神、半夜外出感染的风寒、前往江洲的执意、袭杀鬼鹰时的狠辣,一连串的怪事说穿了其实都很简单,他心爱的兄弟早对别人情根深种,而且那感情与兄弟情截然不同,顺子能够为他赴汤蹈火甘冒矢石,却绝不会为他中夜徘徊、独立寒宵。
      想到这里他的妒火与怒火一同燃烧,太过深刻的兄弟情往往会模糊界限,幽怨、感伤、独占欲、嫉妒心从来都不是恋人间的专属,何况张横也没想过要区分,他是个粗人,只知道这世上他最爱的就是兄弟,兄弟最爱的也理所应当该是他,抢他的位置就如同将他推下悬崖,而顺子即是帮凶。
      “为什么?”他大喊:“他哪里好?……就算他好,你们也才认识不到两月,两个月,十八年,顺子,你!”他先伸出两根手指比划着,后来又加到十根手指,等发现十根手指都不够用时气得直哆嗦。
      张顺低声道:“哥哥,是我错了。”
      张横将手指着他,脚步后退,后方的江水没过他的脚踝,他因那冰冷而打着寒战。
      张顺急忙冲过去拽住他,他喝了声“滚!”便甩开了,张顺再拽,他再甩,如是反复五六次,那水已然没至腰间。
      此时李俊和穆弘刚好赶到江边,穆弘见状惊呼一声:“张横!”
      张横闻唤,立即掉头游向江心,好让飞溅的江水冲去脸上的泪水。
      穆弘追到水里,李俊阻住他道:“有顺子在,你放心。”
      穆弘攥拳狠砸江面,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原是废物。
      李俊负手而立,目光追随着那兄弟二人的身影,现在他帮不上忙,相较于血亲骨肉,他不过是个外人。

      月涌江流,渔光点点,风物相似,人心不同。
      张横拼命向前游,像在追赶昔年逝水,岁月飞驰,若白驹过隙,当初不以为意,如今方知往事难留。
      那时候顺子还小,稚语童音,蹒跚学步,他牵着顺子的手在江边嬉戏,一个浪花打过来,顺子就高兴得又跳又笑,想扑到水里去,他稍解人事,说了句“爹娘不许”,顺子便委屈得大哭,他不知怎么也跟着哭了,兄弟二人的哭声伴随着江潮此起彼伏,经久不息,后来顺子终究如愿,泡在白花花的江水里笑着追花逐浪,他就也跟着笑,大概自那天起,他已注定今生喜乐身不由己。
      后来顺子稍大了些,八九岁正当换牙的年纪,其他男孩照样疯癫吵闹讨得猪狗都嫌,可顺子却显得异常沉静,整天抿着嘴不吭声,不是潜在水底跟鱼虾厮混,就是低着头一笔一划练写字,他很担心,变着法地逗顺子笑逗顺子开口,他说“乖顺子,跟哥说句话吧,哥快闷死啦,你的牙缺得不丑,真的,哥眼里你啥样都好看。”顺子听后开心地钻进他怀里咯咯地笑,说“哥,你最好了,就你不嫌我,以后我就答理你一个人吧。”他搂着顺子乐呵呵道“好啊,可说准了”,当时芳草正绿,艳阳正红,他兄弟裸露的白净肌肤上还泛着浔阳江水的泽光,他眯着眼睛聆听江鸟啼鸣,那一声又一声的,像在咏唱这一刻的永恒。
      再后来顺子长到十四五岁,成了这一带数得着的水中奇才、江上霸主,年年泅渡夺锦标,市井街巷有声名,敢将谢纶的狗腿子们几竹篙拍进水里揍成半残,也敢跟出言不逊的江湖豪强针锋相对地硬碰硬,可不管对着外人如何威风,回到家中仍然是他最乖顺可爱的弟弟,父母多病,亲戚无靠,生存的艰辛从未令兄弟俩生出半分不满和怨艾,因为他们的心始终是暖的,他们相互依靠着在风雨中坚定前行,从未想过会有分开的一天。
      而如今一切都不同了,他不忌讳张顺的多年至交靳云,但李俊的这次介入却是致命的,顺子以前不曾隐瞒他任何事,可现在什么都不同他说,想着就伤心,他咬着牙,回头看向张顺,张顺含泪怯生生唤了声“哥”,叫得他鼻子一酸,却狠下心扭过头去继续游,他要游到精疲力竭,游到意识麻木,游到身体的劳累足以对抗心灵的伤痛。
      他知道以顺子的水性这只是小菜一碟,因此更加无所顾忌。
      这一游便游到了天明,江心月散,雾迷拂晓。
      张横爬上一块沙洲,四仰八叉躺着喘粗气,睁着眼金星乱闪,闭着眼头晕目眩,难受得阵阵恶心。
      张顺将他搂进怀里,额头抵上他的,手指轻按他的太阳穴,极力想让他稍微舒服些。
      张横神智不清,攥住他的手不停唤:“顺子,顺子,你别撇开哥不管。”
      张顺哽咽道:“不会的,哥,我是你亲兄弟,怎么可能离开你呢。”
      张横大声哭道:“怎么不会?你都要跟李俊哥哥跑了。”
      张顺柔声道:“哪有的事!谁都没有哥哥你重要。”
      张横道:“那你以后不准理他。”
      张顺点头:“好!哥哥说怎样就怎样。”
      张横闻言哭声稍定,双臂紧紧地环住兄弟的腰不撒手,脸上露出一缕满足的笑意。
      张顺轻柔地为哥哥擦拭眼泪,又抚慰了几句,觉他身体冷凉,忧心道:“哥,我去拦只船,咱回家吧。”
      张横忙摇头道:“不,不回去,这里就好,你在哥身边就好。”
      张顺哄他道:“好哥哥,听话,你受凉了,这里又没柴生火,等回家我给你熬碗热粥,你喝了睡个好觉,成么?”
      张横思索了一会儿,方才有些犹疑地点了头。
      张顺笑道:“好哥哥,这才对。”
      他抬起头,遥望江面,这当儿晨雾极浓,数丈之内视物不清,他本打量半个时辰内寻到船就算不错,岂料心想事成,一只不大不小的船竟恰巧就停在沙洲旁边,距他们兄弟不过二十步远近。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欣喜而是吃惊,心中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朋友,哪条道上的,行个方便。”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他定心神,清声喊道。
      船舱内传来狂声大笑,一名皂衣男子应声出舱,抚掌叫道:“好见识,好敏锐,怎知我就是道上的?”
      张顺一手按住剑柄,一手下意识地搂紧哥哥,警惕地盯着皂衣男子:“朋友莫非是盐道上的?”
      “你真聪明。”皂衣男子又笑了。
      “你东家姓罗?”
      “没错。”
      “你是……云中仙客?”
      “与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张顺这下不再吭声了,他的掌心沁出冷汗,思想当前处境,胸中全无良策。
      张横感觉到兄弟身体僵冷,一骨碌坐起来抱住他,朝着皂衣人怒目而视:“狗娘养的,你待如何?”
      皂衣人道:“好说,在下刚才听见二位正在谈论李俊,可有此事?”
      张横一怔,张顺抢先答道:“我们认识,但不熟。”
      皂衣人呵呵笑道:“的确不熟,顶多就是能为他杀几个鬼鹰的交情,是么?”
      张顺哑口无言。
      皂衣人躬身施礼,笑眯眯道:“既如此,请上船吧,在下竭诚款待,船火儿,浪里白条二位好汉。”
      张顺道:“我们要是不肯呢?”
      皂衣人击掌三下,从舱中跃出十数名大汉,各各拉弓引弦,对准了他们。

      一日之后罗云鹏收到飞马密报,他看过后满意地捻须微笑,差人回信一封,信中命令:“杀张横,首级函送李俊,立将张顺绑送我处,待我亲自开膛摘心血祭鬼鹰。”
      此前不久,正自翘首等待心急如焚的李俊和穆弘也接到怪信一封,信中道:“二位若要张横张顺性命,今晚三更,揭阳镇响翠楼,不见不散。”
      穆弘皱眉道:“此人见首不见尾,端的是谁?”
      李俊沉吟片刻,忽地眉目凛然,惊呼一声道:“云中仙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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