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你的名字》严紫若

36、第 36 章

　　好好当死神啊，真子，连我的份一起。
　　——原田铁之助
　　在浅川朝日离开以后的日子，他常常一个人空坐在院子里，看漫天柳絮和飞雪轮流飘过，岁月如同流水，没有带来任何东西，却冲淡了这些回忆。
　　那么努力地去追赶，去回忆，到头来，却发现那个人，早就已经忘了自己。
　　他很害怕……害怕得无以复加。
　　不要忘记啊……千万不要忘记这些日子，平子真子，不要忘了是谁向你伸出手，将你从黑暗中救出的。
　　你看，她都已经忘了那些日子了，如果你再忘记，那它们真的不会存在于世了。
　　但是，这也太狡猾了不是吗。他那么努力将那些日子印在脑海，结果她却轻易地忘记了，看起来就像是重视的只有他一个而已，傻得一塌糊涂。可是当平子真子看见浅川朝日梦境中同他一起安详地生活在流魂街的时候，他又想了，大概浅川朝日也是努力想要记住的，所以才会每次解放斩魄刀，都不由自主地吞噬别人对她的记忆。
　　“你是不是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少年模样的原田铁之助浮空坐在他的旁边，宽大的死霸装裤腿下露出纤细的脚腕，一下一下前后踢着腿，看起来天真无邪的样子，却是面无表情地开口。
　　“你是不是觉得，让她在这样的日子里也很好，这样她就不会再次忘记和你在一起的日子了？”
　　平子真子一时哑然，明明想说不是的，却没法辩驳。
　　“真子。”原田铁之助突然转过头来，漆黑的眼眸空洞地注视着平子真子，一字一句问道，“你真的想要让她，一直待在这个里面吗？”
　　平子真子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猛烈地撞击着胸膛，仿佛要破膛而出，可是这么剧烈的心跳声中，他还是奇迹一般地将原田铁之助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他说：“她会死在这里的，真子。”
　　周围的声音突然就都停了。
　　明明还能感受到什么在撞击着胸膛，可以看见原田铁之助的嘴唇在一张一合，可是就是什么也听不到。
　　平子真子已经无法识别外界传来的东西了，脑海中只剩下了一句话。
　　她会死的。
　　这句话太过刺痛人心，让他一时没有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她会死在这里的。
　　再也……见不到她了。
　　即使是一个人被抛弃在流魂街，即使是饿得全身都在发抖，即使是被人踩在脚底下，被人禁锢住喉咙，快要失去生命……他都没有哭，可是唯独在那个分别时候，哭得那么难看。
　　离别真的是让人无法接受的东西，何况是永别。
　　“把手伸出来。”
　　前方，平子真子看见浅川朝日正接过少年时期的自己伸出的带着血口子的手，覆在掌心间，使用着治愈用的鬼道。
　　“阿朝！”
　　他趴在空气墙上，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去呼喊。
　　“阿朝！！”
　　已经开始进入不曾发生过的幻境，在阳光明媚的早晨，成年以后的平子真子微笑着让浅川朝日起床吃早饭。
　　“阿朝！！！”
　　两个人面对面吃早饭的场景，平子真子有些期待地问着早餐的鱼饼好不好吃。
　　那真的是梦中也不曾出现的美好场景，可惜，只是梦。
　　“阿朝，那只是梦，醒过来啊！”
　　平子真子一边敲打着透明的空气墙一边祈祷。拜托，拜托了，他的声音一定要传达到。
　　“阿朝，醒过来，求你了，醒过来啊！！！”
　　玻璃破碎的细微声响。
　　平子真子一怔，有些呆滞地看着自己捶打的地方出现了裂痕。蜘蛛网形状的裂痕，渐渐在空间扩散，随后整个世界分崩离析，碎裂成了无数碎片，掉入深渊。
　　“你一个人，要努力活着啊。”
　　分别的时候，她披着五番队的羽织，从他旁边走过，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这样的回忆重现在眼前，那些没有被看到的格外丢脸的东西，如今那么清晰地显现出来。
　　那个金发的少年站在后面，哭得涕泗横流。
　　平子真子感觉自己耳后有些发烫，忍不住伸手遮住了浅川朝日的眼睛。
　　“别看。”
　　年少的，无知的，软弱的自己。
　　大概是发着烧的原因，过于灼热的手心覆在平子真子遮住浅川朝日眼睛的手的手背上，让他指尖忍不住颤了颤。
　　“人类，真是奇怪的东西，我以前一直这么想。”她平静地说着，像是在叙述什么，“开心的时候会笑，难过的时候会哭……等这些东西全部都知道了以后，才发觉……原来开心的时候也会哭，难过的时候也会笑。复杂的，很难了解的生物，人类，所有的生物都想要成为的，却又很难成为的东西。”
　　斩魄刀也好，虚也好，在各种形态变换以后，最终都是会接近人形。
　　“我曾经作为一个人类活过……又放弃了作为一个人类的身份。作为人类的时候，一直会有奇怪的冲动，现在我也真切地记得那些冲动，救下你，和你一起生活，带着你去单挑流魂街的恶霸们……真子，那是我，最最难以忘怀的日子。”
　　“我擅长破坏，却不擅长保护，所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决定想要保护你，但是我没有后悔过这个决定。”
　　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挤着，酸涩得厉害。
　　“嗯。”半晌，平子真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将自己的脸埋在浅川朝日的脖颈间，遮住了自己的神情。
　　“你说过，喜欢我，真子。”怀里的人继续开口，声音淡淡的，“可是你喜欢的那个浅川朝日是个人类。我舍弃了人类的身份来换取力量，现在已经……不算是人类了。这样的我，你还能说出喜欢吗？”
　　湿漉漉的东西，贴上了额头。
　　很轻，很淡，一触即分。
　　这样的感觉，浅川朝日有印象。
　　那天，隔着红色栏杆，他也是这样在她的额头上印下过一个湿漉漉的吻。
　　他说：“我说过，我只会用行动来证明，阿朝。”
　　那一刻，浅川朝日突然想起来，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向往人类。
　　在无数个寒来暑往里，她看到的，那些牵着对方的手，坐在榻榻米的回廊上，一不小心就白了头的男男女女，相互笑着，拥着，然后死去。
　　死，是那么可怕的事情。可是他们死的时候，却又看起来那么幸福，就像是春日绽放的，小小的嫩芽，让人觉得死亡似乎是在通往天堂。
　　“这就是你的回答吗？”浅川朝日突然就笑了。
　　就像是很久以前，听见她轻笑，平子真子所想象的那样，倾国倾城。
　　“欢迎回来。”她轻声道。
　　平子真子闷笑了两声：“这句话该我说……才对啊……”
　　欢迎回来，浅川朝日。
　　似乎是因为意识的清醒，梦境隐隐有坍塌的动静，原田铁之助右手持刀，劈开了一扇和式的双向移门。
　　“走吧。”他淡淡道。
　　平子真子回过神来，望了一眼那扇门，又望了一眼原田铁之助，有些欲言又止。
　　“浅川朝日。”原田铁之助开口了，“你能感受到，你自己经过了两个幻境吗？”
　　浅川朝日缓缓点头。
　　她自己想象出来，不愿醒来的流魂街的梦，还有之前那个和平子真子一起陷入的……过去的梦。
　　“一个人，只能有一个梦境。”他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浅川朝日攥紧了自己的拳头，开口的时候喉咙有些哑。
　　“啊。”
　　“那么，去做你该做的。”
　　他伸手在空气中虚虚一推，一股力量突然从浅川朝日背部而来，将她和平子真子直接推到了打开的界门之前。
　　“走吧。”他说。
　　浅川朝日就这样握着平子真子的手，坚定不移地跨进了界门，随着强烈的灵子光芒渐渐吞噬身体，被拉着的平子真子突然想到了什么，猛然回头。
　　“铁助，你的心愿……”
　　声音戛然而止，消失在界门的另一头，随后界门缓缓关闭，化成灵子飘散在空中。
　　原田铁之助抱住了自己的膝盖。
　　他知道平子真子想要问什么。
　　铁助，你的心愿是什么……不惜从地狱爬出来，支撑着已经死亡的身体，也要完成的心愿是什么？
　　“是成为死神啊。”他轻轻地说给自己听。
　　大家都有未完成的心愿，朽木千夏，长谷川绫，山崎秀中……他们都完成了他们未曾完成的心愿，安然长眠，只有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完成这个心愿……因为他本就不该存在于尸魂界。
　　原以为在哪里都无法实现的愿望，原来，也有能看见实现的一天。
　　逐渐坍塌消逝的梦境中，长大的他一身死霸装，正为了一个席官的位置欢呼雀跃。
　　这样……也挺好的，虽然现实中，永远也无法实现了。
　　“好好当死神啊，真子，连我的份一起。”
　　似乎是觉得自己此刻的语气太过温柔，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嘴角竟然翘了起来。
　　另一边，尸魂界内，发狂的浅川宵夜正对着山本重国举起寒光冷冽的斩魄刀。
　　锐物刺入血肉的声音，温热的液体伴随着浓烈的铁锈味飞溅开来。
　　“三途川。”浅川朝日笑着，握紧了那把熟悉的斩魄刀的刀刃，“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男人的瞳孔因为恐惧而缩成一点。
　　“不可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似乎是疯狂到了一定程度，已经连声音都懒得掩饰，于是赤红着双目的男人口中就发出了尖利的女人疯狂的声音，“你不可能会在这里，身为刀魂的你没有刀怎么可能？！”
　　声音戛然而止，“他”睁大了眼睛，突然意识到了自己遗漏的人。
　　“是原田铁之助……是他把刀给你的……”喃喃自语的声音，“他”不顾满手血污，挫败地捂住了自己右半边脸，在脸上留下长长的指印，显得阴森可怖而又疯狂无比。
　　“三途川……”
　　“别叫我三途川！”“他”撕心裂肺地吼了出来，“你凭什么叫我这个名字，凭什么？！是谁把我创造在这个世界上的？是谁把罪孽都强加在我身上的？是谁在创造了我之后又把我遗弃的？！”
　　“他”笑了，那是一个浅川宵夜绝对不会有的，宛如地狱中归来的笑容。
　　“是你啊，浅川朝日。”“他”说，“百年前那场屠杀也好，现在的这场混乱也罢，都是你造成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