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你的名字》严紫若

33、第 33 章

　　你说得对，我会后悔的。
　　——朽木银铃
　　夏，一片烈日。
　　巨大的榕树遮天蔽日，投下可观的阴凉，伴随着蝉鸣迎面而来丝丝灼热风，让树荫里漏下的星星点点的光细碎地晃动着。
　　院子里大约聚集了百来位穿着死霸装的人，彼时真央还未建立，这些进入初次建立的护庭十三番的人都是流魂街挑选的灵力强盛却未经过训练，不会使用斩魄刀的人，他们七歪八扭或坐或立，身上痞气满满，却意外地没有一个人躲进树荫贪凉。所有人状似各做各的事，悠闲懒散，目光却都有意无意地盯着前方榻榻米回廊的纸质移门上。
　　终于，移门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只手伸出来握住了移门口。那只手的手指白皙修长，很显然手的主人是个女人。
　　一瞬间，所有人都停下了正在做的事或者正在讲的话。他们在屏息等待，同时也在审视，带着好奇，期待，不屑和高傲。
　　移门被那只手缓缓推开，露出属于女人的纤细身材，看着巨大的死霸装空荡荡挂在身上的样子，人群中有人嗤笑了一声，似乎在嘲笑这种毫无力量的身材。
　　阳光太过灼目，教人看不清躲在阴影中的女人的样子，唯一醒目的是她从死霸装衣袖和裤桶中露出来的纤细手腕和脚踝，还有优美的脖颈线条。
　　有人吹了一声口哨，紧接着笑声止不住地在人群中此起彼伏。这群来自流魂街的地痞笑得不怀好意，甚至有人喘着粗气目露不善。
　　“我叫做浅川朝日，五番队的队长。”
　　女人开口，声音沉静，丝毫不被这样一群流氓地痞影响。她向前跨了几步，让自己的身体暴露在阳光下，可是斜入的阴影仍然遮挡着她的面容，于是人们就只能注意到那一双闪着锐利光芒的眼睛平淡地扫过自己。
　　“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你们的队长。”
　　和他们看她的目光不一样，她并没有带着不屑，丝毫都没有。
　　“有异议的人，现在就可以站出来，向我挑战。”
　　很久以后，被制得服服帖帖的初代五番队队员们想起那个炙热的下午，突然就明白了他们的队长望着他们的时候，为什么目光能够这么平静。
　　因为对于她来说，他们只是一群弱小的蝼蚁，没有人会特地去不屑或者鄙夷一群蝼蚁。
　　后来随着护庭十三番的出色表现和逐渐高升的威望，静灵庭中更多的死神愿意加入，甚至发展到了贵族强行介入的地步。
　　“可以笼络贵族，不是很好吗？”
　　已经从十一番队退下，加入四番队的卯之花烈隔着一片马醉木，看着蹲在花丛中的神色淡淡的浅川朝日，忍不住笑了。
　　“你还真敢说，明明最讨厌贵族了。”
　　“我没有讨厌他们，八千流。”她捧起一朵马醉木，丝毫不顾忌它的毒性，颇有兴致地打量着，“看不起罢了。”
　　“是吗。”卯之花烈没有用疑问语气，而是用了漫不经心的肯定语气，“你要知道，阿朝，掩藏自己是不能带来任何东西的。”
　　浅川朝日的手一动，在那一瞬间暴涨起来的灵压伴随着抑制不住的戾气席卷了整片马醉木丛，狂烈的风吹散花瓣，也扬起了卯之花烈宽大的羽织袖子，一瞬间的情绪外露后，她平静下来，缓缓放开了手中的马醉木。
　　“啪嗒”一声，洁白的花朵摔落在漆黑的泥地上，剥落了一片丝绸般的花瓣。
　　“我当然知道。”她说。
　　卯之花烈其实并不知道浅川朝日的过去，包括她的身份，她的经历，却看出了她掩藏在这之下的真实的内心。并不是全部，可是就是这么能够感受到的一丝丝，也足够让她明白，这个女人心里掩藏着的黑暗，深不见底。
　　她明明是那样淡然的人，如今却因为有什么东西，逼着她越来越焦躁，无法好好冷静下来，甚至于被别人看穿了内心。
　　后来，护庭十三番的六番队被单独整改，作为贵族专属，四大贵族之一的朽木家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或者说是许了山本重国什么好处，得到了世袭六番队队长的资格。
　　六番队新晋队长名为朽木银铃，和清脆的名字相反，是个沉闷而严肃的人，手腕狠绝，第一回走马上任就把手底下各个贵族送进来充当队员的纨绔子弟们教训得哀嚎遍野，一溜排直挺挺躺在四番队队舍，哀叹自己命运的坎坷。
　　“总感觉跟我们家队长很像吗？”藏在四番队在大树上的五番队小混混一边往嘴里丢着花生米，一边悄悄地往四番队队舍探头探脑看那些他们最不屑的二世祖的笑话。
　　“嘘，你不要命啦，队长最讨厌别人拿她和贵族扯一起了。”旁边的人拉了他一把提醒，随后不同意道，“我们队长可比他们队长好多了，起码我们没进四番队队舍不是吗？”
　　“不就受点伤吗，能有多大区别？”
　　“想想卯之花队长吧，白痴！”他恶狠狠地咬牙切齿。
　　大概是因为这几天增加了数倍的工作量，平常笑起来就带着一股阴森感的卯之花烈最近身上“生人勿近”的气息越来越浓厚了，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啊……”咀嚼花生米的动作戛然而止，那人后怕地抖了抖肩膀，悻悻道，“幸好队长没把我们打进四番队。”
　　其实他们完全误会了，浅川朝日并不是故意不把他们打进四番队，而是与身娇肉贵的贵族子弟们比起来，他们这群人实在是皮糙肉厚不怕打。
　　三月的早春，虚群袭击静灵庭，这位六番队的朽木队长带队前往贵族住宅区对抗虚群，得胜归来的时候，救回了一位小女孩。
　　“我叫作小仓理绘，请多指教！”
　　女孩完全不怕生，眨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看上去活泼好动的样子，让浅川朝日很头疼。
　　“这什么……”从前的习惯使然，她很想问一句这是什么玩意，说到一半想起自己已经变成和女孩同一种族的生物了，硬生生憋住了，改口问朽木银铃道，“为什么要安排在五番队？”
　　“救援队最安全。”朽木银铃一板一眼道。
　　“……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银铃。”浅川朝日皱了皱眉头。
　　不是问为什么放在她的五番队，而是问，为什么要把这种灵力微弱的小女孩放到护庭十三队中来。
　　“小仓就剩她一个人了。”朽木银铃开口，声音中带了一点懊悔和愧疚，“因为第一次带队的我的失误。”
　　灭族的贵族算不得贵族，自然不能放进六番队，但是他又想要弥补自己的过错，便只能将这个孩子放进较为安全的五番队。
　　“五番队不负责替你善后。”浅川朝日冷着脸拒绝了朽木银铃的要求，“自己的失误自己解决。”
　　从那以后，朽木银铃无论走到哪里，身后都会跟着一位小跟屁虫。太过莽撞又天真善良的女孩，连平地走路都会摔倒，一向面无表情又严厉的朽木银铃居然会停下来等待摔倒的女孩爬起来，吓掉了大半个六番队的队员的下巴。
　　渐渐地，朽木银铃从生涩的贵族子弟变成了运筹帷幄的老练队长，小仓理绘也长成了漂亮的少女。又一个盛夏，浅川朝日从六番队屋顶路过，听见小仓理绘清脆的声音。
　　她问朽木银铃，他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
　　浅川朝日难得停下脚步等待回答，可是朽木银铃却没有开口。
　　次年早春，朽木银铃迎娶了门当户对的贵族小姐，婚礼后一日，浅川朝日登门拜访，二人并肩对酒的时候，她毫不掩饰地表达了自己对贵族的厌恶。
　　“被规律和所谓的地位束缚在笼中的人，看不清自己。”她预言道，“你终有一日会后悔的，银铃。”
　　这句预言不但是给朽木银铃的，也是给她自己的。虽然束缚的东西不一样，她又何曾不是自我封闭在笼中？
　　月后，朽木银铃前往现世执行任务，朽木夫人外出，遭遇虚群，小仓理绘擅自盗用六番队队长印令，调动六番队前往营救。
　　浅川朝日带着负责救援的五番队赶到的时候，就看见那个平日里连向人挥刀都做不到的小仓理绘跪在一堆六番队队员和虚的尸体中，眼神空洞。
　　“我没能救下夫人。”她浑身是血，圆睁的双目中满是惶恐，“银铃大人一定会伤心的，夫人……夫人她……”
　　朽木苍纯赶回来的夜晚，四番队灯火通明，卯之花烈干脆地表示小仓理绘的伤势已经严重到她治不好的地步了。
　　“你终有一日会后悔的，银铃。”
　　这句预言来得太早，也太残酷。
　　朽木银铃站在四番队队舍外，漆黑的眼眸映着闪烁的灯火，第一次不是循规蹈矩的平淡，而是下了决心的样子。
　　“会的。”
　　浅川朝日听见他轻轻的说。
　　她突然就想了很久之前她在屋顶上偷听，少女清脆的声音透过层层蝉鸣传来，带着一丝丝期望的颤抖。
　　“银铃大人，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
　　那个时候，朽木银铃没有回答。
　　“作为朽木家当家，我失职了。”他取下头发上的牵星箝放在浅川朝日手中，郑重其事，声音沉沉的，“你说的对，我会后悔的。”
　　那是这么多年来，朽木银铃第一次做出不像一个贵族的举动，它动用所有势力，将小仓理绘送去了零番队的麒麟寺天示郎手中。
　　次年，山本重国设计真央灵术学院立志为护庭十三番选拔人才，同一时间朽木家的继承人出生，小仓理绘亲自为他取名为朽木苍纯。再一年，小仓理绘无疾而终，朽木银铃越发沉默并且严肃，对待朽木苍纯严格不已，可惜朽木苍纯继承了他那个傻乎乎的母亲的性格，温柔善良且怯弱。
　　越是严厉，越是着急，越是想要培养一个坚强的继承人，似乎越加适得其反。
　　不久，五番队副队长战死，浅川朝日接手朽木家的烂摊子朽木苍纯为副队长。
　　次年，浅川朝日受命为浮竹十四郎与京乐春水单独求得尸魂界唯二的成对斩魄刀，再一年，三途川刀魂不知所踪，徒留一个空壳，浅川朝日请辞队长被山本重国压下，最终带着队长之位前往流魂街。
　　三年后的早春，刚刚下完雨的清晨，柳絮纷飞的河岸边，她顺手救下了一位有着乱糟糟金发的少年，这位少年在百年后继任成为了五番队的队长。
　　然后在虚群袭击流魂街的那日作为开始的号角，她的罪业，名为三途川的和服少女对着尸魂界开战。
　　浅川宵夜战死在那一日，重伤的浅川朝日被送往零番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