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迷城》顾*城

4、四

　　大漠的边缘有间旅店，叫做“沙舟”，也许是取沙漠之舟的意思，门面被风沙侵蚀得十分残旧。店里的桌椅也是旧得褪了色，一个有着大红鼻头的老头子坐在柜台里，眼睛总是半眯着的，无论何时都是一副醉醺醺的表情，很容易使人错觉这里的酒不错。
　　
　　洛迦带着沙薇坐到一个角落来，老板大声问：“来点什么？”
　　“一瓶龙舌酒，再来两个拿手小菜。辣椒炒鸡丁，辣椒要又红又辣的，鸡要嫩一点，五香牛肉不能太老，也不能没嚼头。”
　　老板笑了：“客人你从哪里来？以前来过么？”
　　洛迦说：“我是从‘将来’来的，我们不但要在这里吃饭喝酒，还要住下来。”
　　
　　龙舌酒是大陆上最普通的酒，入口很甘醇，后劲却很绵长。洛迦斟了一杯给沙薇，多要了一个杯子，斟满放在身边一个空位子前，举起酒，他目光扫视着身侧的墙，那里的灰有点掉，但没有什么特殊的痕迹。
　　
　　怀里的婴孩“哇哇”哭了起来，洛迦用筷子蘸了一点甜酒拿给她吮。小女娃子吮得津津有味，大眼睛亮晶晶的。洛迦笑了：“跟她爹一样，也是个酒鬼。”
　　沙薇瞪大眼睛：“小岚不是你的孩子吗？”
　　洛迦说：“她是冰岚的孩子。”一抬头，沙薇面前的杯子已经空了，有点诧异：“你也挺能喝的。”
　　沙薇有点不好意思：“我很喜欢这种酒的味道，这间店子卖的酒也很正宗。”
　　洛迦深思地望着她，点点头：“老板，再来一瓶。”
　　
　　洛迦和沙薇在这间小旅店住了下来，洛迦一给就是三个月的房租，也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久。
　　第一个晚上，洛迦就悄悄出去了，沙薇知道，因为半夜里小岚哭过，她去看的时候，洛迦不在。
　　之后，洛迦常常出去，但非常小心，总是把小岚也带去了。
　　
　　等了三个月，又是三个月，小岚在摇摇晃晃学着走路，洛迦反倒好像不急似的，就照看着沙薇和小岚，外面的事似乎不劳挂心。
　　沙薇悄悄跟在洛迦身后出去过几次，有几次，洛迦约了人，把一些物件交给约来的人，交换来另外的东西，再交换给另一个人。
　　但每个月总有一次，洛迦放下小岚，自己一个人静静地走到一个地方坐着发呆，那个地方种了几棵树，中间围着一块空地，有点像谁的墓地。
　　
　　这个晚上月亮很圆，洛迦喝了很多的酒，半夜里摇摇晃晃又出去了。沙薇有点不放心，抱着睡熟了的小岚悄悄跟出去。洛迦果然是去了那个墓地静坐，他席地而坐，抬头望着月亮，从身上又掏出一瓶酒来喝，口里喃喃自语，不知在说什么。
　　
　　沙薇愣愣地看着他，这个男人的背景看来如此寂寞，一时不知好不好打扰他。大漠里吹来一阵风，云层把月亮的光芒掩住了。沙薇突然看见一个小小的黑影向洛迦潜过去，很小，似乎是一只老鼠，但很诡异，居然有不怕人的老鼠，而且，沙薇肯定那只小老鼠心怀敌意。
　　
　　老鼠似乎是很有计划地潜行，不发出一声声响地，曲曲折折地向洛迦慢慢潜去，这只老鼠，竟然会替自己的行动找掩护，就似一个刺客一般。沙薇毛骨悚然，突然叫了起来，“洛迦，你身后有只老鼠。”
　　洛迦一回头，老鼠惊逃，飞逃向沙薇的方向，沙薇最怕老鼠，失声尖叫。不知是否错觉，沙薇似乎看见这只老鼠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眼神无比熟悉，饱含怨毒。随即，她觉得脚髁一阵刺痛，那只老鼠咬了她。
　　
　　洛迦出手想逮老鼠，却听见沙薇哀叫一声，身子倒下，他冲上来接住沙薇，也接稳了沙薇几乎抱不紧要掉地的小岚。沙薇的脸色很白，人已经晕了过去。脚髁处有几颗小小的牙印，渗出绿色的血。
　　老鼠神秘地失去了踪影。
　　
　　洛迦把沙薇抱回“沙舟”，老板恹恹欲睡的眼睛突然睁大了，瞪着沙薇的伤口，喃喃道：“恶神，恶神！”
　　“什么恶神，这是怎么一回事？”
　　老板身子害怕地战抖着，颤声解释着恶神的来历。
　　
　　一年前，这里出现了一种怪病，得病的人总是高热昏迷，三天之内就会失去生命，伤口流出绿色的血。有人说这是被一只受到诅咒的老鼠咬的，这只老鼠总在阴阳泉眼出没，咬死每一个去看泉眼的人，守护着那个泉眼。
　　
　　“一年前？不是我靠夜魔刀和日妖剑离开泉眼，回到过去的日子吗？”洛迦的眼睛突然睁大了：“受伤的人都高热昏迷，然后死去，怎么会有人知道是被一只老鼠咬的？”
　　“因为有人侥幸生存下来。”说到这个，老板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赶紧拿过面前的酒瓶灌了一口。
　　
　　洛迦盯着他，他就慢慢往后缩，似乎想缩到柜台下面去，竭力逃避着洛迦询问的眼神。
　　洛迦沉不住气，放下沙薇和小岚，走上去趴到柜台上问：“怎样可以救人？”
　　老板的目光四射，口里喃喃说：“这是不好的，我不该告诉你，大孩子死了，还有一个小孩子，这个……”
　　洛迦突然出手，一把揪住老板的衣领，把他整个肥胖的身体拎了起来，他的眼睛紧紧逼视着老板的，一个字一个字说：“怎、样、可、以、救、人？”
　　
　　老板吓得呆了，结舌地道：“是，是这样，泉眼附近住了个巫师，他可以消除咒语。”
　　“哦，是巫师。”洛迦慢慢把老板放下地，“有什么大不了的？”
　　老板的脚接触到地面却站不稳，一下跌坐在地上：“那个巫师是魔鬼来的，要他答应救人，你得牺牲自己最宝贵的东西去交换。”
　　
　　一个富商为了救自己的性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交给了巫师，他还没有离开沙漠，他就看见了女儿埋在沙里的尸体，富商狂笑着离开沙漠，他疯了。
　　有一个美貌的女子被老鼠咬伤，她的丈夫为了救她，答应了巫师的条件。女子醒来后，容颜迅速变老，变成了一个鸡皮鹤发的老妪，她无法接受这个现实，在黎明来临前的一刻自杀了。
　　
　　“最宝贵的东西？”听完了这些，洛迦沉思了一会儿，冷冷说：“我没有最宝贵的东西，就算有，也已经失落了。”
　　“那么，巫师是不会替你救人的。”
　　
　　将近天亮的时候，沙薇发起高烧来，迷糊之中在说胡话，叫得最多的名字是“洛迦，洛迦……”偶尔会发出不安的尖叫，“老鼠，老鼠！”洛迦握住她滚烫的小手，努力想使她平静下来，但她的血液似乎被某种诅咒沸腾了，令她的灵魂不安。
　　
　　天亮，洛迦把小岚背在背上，把沙薇抱在胸前，根据老板提供的线路去找那个神秘的巫师。
　　他在夜里已经来过阴阳泉眼几次了，却一次也没有留意到不远处的一个低矮的炕洞。也许是跟他每次来的时候都是夜里，而且都有七八分醉意有关，也许也因为这个炕洞实在太不起眼了，看上去，简直就是一个放大了几百倍的小动物洞穴。
　　那个有魔鬼心性的巫师居然住在这里。
　　
　　炕洞是用红泥糊起来的，用木板和木柱阻隔起风沙，外面的红泥被晒得褪了色，下面的木板却不知为何，看上去湿漉漉的长了霉菌。
　　洛迦礼貌地敲了敲门，随即皱了皱眉，这门也有种霉气，摸上去好不舒服。居然在沙漠的烈日下有这么一堵门，真令人不可思议。
　　
　　等了好久，门里有一个尖细的声音说：“是谁找我？”
　　“我是求救的人，我一个朋友给老鼠咬了。”
　　“老鼠？”门里的人吱吱的笑了起来，声音又尖又细，就好像老鼠的笑声，听得人汗毛都竖起来了。“你有什么东西可以给我作为交换吗？”
　　
　　洛迦说：“你需要什么，开出条件来。”
　　“我嗅到你身上有宝物的味道，又有血腥气，是夜魔刀和日妖剑吗？”
　　洛迦心中一凛，却道：“你需要这两样宝物，我可以给你。”
　　
　　“哈哈，好大方的人。”那声音又笑了起来，让人心又寒了一阵：“不，你这么大方，这一定不是你最珍贵的东西，让我想想，想想再告诉你。”
　　洛迦冷冷说：“我没有最宝贵的东西，世上的东西对于我来说，都可以说是属于我的，我最想要的，却不在这世上，是得不到的。”
　　
　　“我想到了，你的生命，把你的生命给我，怎么样？”
　　洛迦沉默了，天空上的巨鹰不停地盘旋，嗅到了不安的信息。
　　“怎么样？你不舍得是吗？这才是你最宝贵的东西。”
　　“不，你能够救活她，我可以把生命交给你。”
　　炕洞里讽刺的笑声嘎然而止，随即是令人窒息的沉默。
　　
　　人的影子越来越短，太阳渐渐爬到人的头顶，接近正午了。
　　那把尖细的声音说：“你把这个人留下，明天黎明的时候来领吧。记住，她活了，你留下生命。”
　　洛迦点点头：“我答应别人的事情从来不会失信。”
　　“你把她放在地上，可以离开了。记住，不准来偷看我救人，不然，你跟她都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