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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3、第一百九章 凤舞(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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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秀醒来时,惊得满头大汗。
偏偏,他的反应极大,一把掀开了盖在自己身上的被褥,可动作一大,立刻疼得龇牙咧嘴地倒回了床上。
低头一看,他的身躯帮忙了白色的绷带,手脚四肢皆有说不出的痛感传来。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个中年男人,不矮不高,有些丰腴却不失英俊的脸,目光睿智,可长得很奇怪,有两条胡子长得两条眉毛,如此奇怪,却又和谐好看。
中年男子手里端着一碗黑呼呼冒着热气的药,瞧他醒了,却是满脸宽宥和善的笑意。
不知为何,明明初次相见,朱秀却觉得这个男人让他有莫名的亲切之感。
其实,看见他的长相时,朱秀立刻想到了儿时听姑姑们说起的江湖传说中的一号好色却又仗义的人物,只是一时间不敢确认此人到底是不是那个人。
那人惊喜道:“你醒了,朱秀。”
从来没有人会这样直白而且大胆地叫出自己的全名,即便是极为亲近的父皇和大娘,或者是朱嵇,都只会叫自己秀儿。
哪怕是宫九,也不会胆敢叫自己,朱秀。
“你是谁?”
朱秀满是警惕地问。
中年男人皱了一下眉,迟疑道:“那我应该称你作三皇子殿下?”
“你是何人,为何知道我的身份?”
这些天的凶险经历,足够叫一贯待人亲厚朱秀,不再对任何一个人掉以轻心。
中年男人无奈笑说:“在下,陆小凤。”
陆小凤?
果真是当年在紫禁之巅救驾有功的那位豪侠,陆小凤?
朱秀秉承着皇家良好的教养,迟疑却疑惑地问:“你真的是陆小凤,陆前辈?”
陆小凤见他这般端着敬意地小心翼翼地模样,心底笑说,果然是一家人。
“我比珍珠还真呢。”
朱秀闻言,微微一笑,像是松了口气。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般,立刻慌张而在意地问道:“陆前辈,可曾见到和我一道的女子在哪里?她受伤,她……”
陆小凤脸色一暗,轻声惋惜地说:“她……已经下葬了。”
朱秀面如死灰,翻身想下地,却是一阵天旋地转,想往外走,却挣扎了几步,就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
陆小凤唉声叹气地去扶,才发现朱秀激动之下,又呕出了一口血。
陆小凤将他按回了床上,点住了他的穴道,却见他双眸充血,满是不甘和悲愤,死死咬住齿,嘴角噙着血丝。
陆小凤看懂少年眼中的意思,他是那样年轻气盛,又是天之骄子。在前面十几年里享受了世间最高的天家的荣宠,却叫他贸贸然在江湖中初次走着一趟,就尝受到了心爱女子惨死在怀中的当头一棒,怎么能吞咽得下,又怎么能不痛彻心扉。
“朱秀,她走得很平静,应该没什么痛苦……”
陆小凤开口道,实则他也劝慰不了什么,那种伤痛他曾几何时也尝试过,叫他心中有过那种伤痛的主人叫做叶雪。
往事如尘,可一撞见朱秀这般悲怆绝望的眼神,却又叫陆小凤曾几何时的被他从心底悄然流淌出来。
朱秀不住地淌出许多泪水,陆小凤叹气道:“她已经不在了,你也不必……”
门外有细微的声响,陆小凤收拾了一下,就走了出去。
泉深站在门外,并不进去。
陆小凤问:“你不进去?”
泉深神情清冷,道:“我进去也不能改变什么,而且我不想他认出我来。”
陆小凤没有问为什么,现在皇上要陆小凤进京当御前侍卫,并不是什么好事。
“秀儿会有自己的路要走,事关皇子夺嫡,我不想让这件事连累到我们。”
泉深说得冷静且无情,可是陆小凤知道她最看重的就是这个外甥。
秦妃已死,朱秀是秦妃唯一的骨血。
泉深一直视家人之死为一生最大的遗憾,她又岂会真的不挂念朱秀。
花满楼走上船舱内的台阶,窸窸窣窣地木质响声,引得陆小凤夫妻侧目。
“事情了结了?”
问话的是陆小凤。
花满楼道:“锦衣卫已经将疯癫了的宫九押回京城,牛肉汤也自愿跟随服罪。太平王也痛定思痛,向皇上交出了北方的兵权。”
陆小凤淡淡“哦”了一声,伸了个懒腰,特意问:“经过此事之后,花满楼可是要随我们夫妻一同去京城?”
花满楼笑说:“有何不可。”
泉深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眉宇间又消不去的忧愁。
三人就这样平静地望着画舫慢慢驶离了辽东的海岸,开往了京城的河道。
在这一条上京的路上,陆小凤明明是有挚友和爱妻就在身边,却实实在在地感觉,有种摸不到底的迷惑。
他想问清楚,却不知从何问起。毕竟这种迷惑只是他的感觉,花满楼总是笑而不语,泉深一如既往地冷僻沉默。
陆小凤很郁闷,幸好船上还有一个比他还闷的朱秀。
朱秀初遭情伤,估计要好几年才能恢复好心神。
陆小凤以过来人的身份和他说话,说游戏江湖的早年经历,说金银珠宝也说说酒肉财气,说江湖纷争也说可贵友谊,说儿女柔情也说波诡云谲,更是开始说他半隐居之后的生活,还说起了他的夫人和两个女儿。
可是陆小凤说的再多,朱秀都奄奄一息般了无生趣,最后不过哼哼几声,或者闭眼佯装睡去。
陆小凤觉得自己是比司空摘星还要烦,因为船上的生活很闷,才闷得自己变成了司空摘星一样的话痨。
直到第七天,陆小凤说起小女儿灵犀狡猾得像一头小狐狸,朱秀才轻笑着回应:“看来前辈的女儿是长江后浪推前浪。”
陆小凤不免惊喜:“你可算活回来了。”
朱秀其实比陆小凤还要困惑,为什么会有人愿意对自己毫无保留地透露自己的过往,甚至是已经隐居的妻女的下落。
可但他听见陆小凤不止一次抱怨,因为灵犀太过调皮,日常戏弄自己的趣事之后,心底的阴霾才慢慢被驱散了去。
他的心底亦是生起了羡慕,在几天之前,他也有和一个想要一起长相厮守的女子,可是为什么上天不给他这个机会?
身为天潢贵胄,他本来就拥有这天底下最高的地位和出身,可是却握不住可以站在自己身旁女子的手,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凄凉地死去……
他们本该一起看到那天的海上日出,看到新出的希望,看到活下去之后的每一天,可是他心爱的女子就死在了那一天的天明之前,死在了冰冷的夜里……
“她葬在哪里了?”
陆小凤当然听得懂,朱秀说的她是谁。
“她葬在海岸旁的树林里,不会被风吹日晒,我夫人用了特殊的方法,保证叫海鸟或者野狗不会刨出她的尸体来。”
朱秀凄凄惨惨地道了一声谢,胸中仍旧有悲壑难填。
过了许久,朱秀才说:“她的名字叫做沙曼。”
沙曼?
是,她活在这个世上,没有留下什么,朱秀能记住的也只是她的名字。
沙曼。
陆小凤还在迟疑,朱秀却说:“谢谢你前辈,谢谢你救了我,也谢谢尊夫人埋葬了她。只是,劳烦前辈告诉我一声,她的埋身之处究竟是在哪儿。从前她对我说她没有家,我说过会给她一个家,今后怕是不能了。可我必须知道她葬在哪里,这样我便能在明年她忌日,前去为她进上一柱清香。让她可以受到人间的供奉,她也算是有家人的人了。”
陆小凤素来不是个铁血心肠的人,一听这话,莫名也感染到了朱秀悲戚,那种心疼到底是扑面而来,似曾相识,在许多年前他也在另一个女子的眼中体会过。
便是看见了那种对生死都厌恶透了,落寞疏离又明明不舍这世间的眼神,叫他心疼不已,愿意给她一个家,也愿意这辈子就这样交代了,就想牵着她的手就厮守了一生。
如今,半生还没过,短短十余年,好似又隔离了许多。
他们夫妻是不是早就忘记了当年说好的话。
陆小凤出去透透气,他如今早就看不清自己的妻子了。
花满楼通过飞鸽传书,收到花家传来的消息,来到陆小凤身边,说:“皇宫中发生哗变,二皇子被幽禁,皇帝已下了急令要召你入宫。”
陆小凤心底终于不安起来,“皇上究竟想做什么?”
花满楼蹙眉道:“陆小凤,你如今在许多人眼中,你已经是皇上心中是极其重要的人,甚至重要的能够决定皇子夺嫡的结果。”
陆小凤摸着胡子,苦笑说:“我一个半退隐江湖的人,究竟是为何,有了如此举足轻重的分量。”
花满楼的脸庞微微朝向朱秀的房间,说:“极有可能是因为三皇子。”
陆小凤指着朱秀的半敞开的房门,说:“就一个经历情伤半死不活的皇子,他担得起那个位置?”
花满楼久久未语。
圣心难裁,难的,就是这一点。
朱秀此行并没有顺利的完成公孙大娘的命令,他没有查清宫九,也就是太平王世子意图谋反的阴谋,反而是大内高手帮助他完结了一切。
陆小凤和花满楼,也是被宫九以西门吹雪的名义,诓骗去了小岛上,莫名其妙地走了一遭。
其中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让他们参与其中,陆小凤和花满楼皆是捉摸不透这其中的意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