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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速来! ...

  •   盛夏的日头自升起时便开始招摇,到晌午时就火辣辣地焦灼,人站在地上,煎熬就从脚心沿百骸传遍全身,恨不得当时昏过去人事不觉才好。

      就是这样的天,西北军先锋骑兵营校尉郎之戈身着重甲,跪在启明殿前,自早朝之后,已整整两个时辰。

      天晴的不见一丝阴霾,启明殿前一整片晒得微微冒烟的汉白玉砖的空地上,只得他一个。重盔之下不见神情,只是他腰背挺如松柏,昂首冲着启明殿,冲着殿中端坐的当朝天子再次高喊,虽音哑若沙砾,却清清楚楚,一字一句,

      “西北军先锋骑兵营校尉郎之戈,代五百将士向陛下请命!即刻归返西北军大营,为陛下阵前杀敌,护我大齐疆土安宁!陛下!陛下!”

      他一声声喊,喊得守在殿前的宦官侍卫皆不忍视听。他们过惯了京城平静安宁的日子,全然不知千里外的边塞是怎样一番的腥风血雨,更不能明白这称得上死里逃生,前途无量的将军,为何在这酷暑中跪着苦苦哀求,只为赴那如今生死都不知的疆场。

      郎之戈又喊了一遍,停下来时迫不急地喘了口气,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那酷热之感渐渐消退,身上竟开始觉得寒冷了起来。他品阶未至不能上朝,自昨晚听闻急报便一直未曾休息,一早趁着官员早朝入检混进宫,先是跪在太和殿前,之后一路跟着皇帝跪到启明殿,他是万般磨砺,铁铮铮的西北军校尉,然而如今悲苦交加,眼前高耸的启明殿,竟模糊了起来。

      “将军。”

      一个人影立在他眼前挡住了视线,他抬头,只看见一片紫色的衣衫,先是怔忪地盯着,而后忽的惊起欲站起身,双腿却软的丝毫不动。他只能拽着那篇衣衫,嘴里的话颠倒不清,“殿下,殿下!西北军的将士,刀枪都是冲着鞑子,不是冲着自己人的!我们在这儿待着日日无事,到底有什么用!殿下,殿下!求求您告诉陛下,让我们回去吧!西北军大危——!”他话未说完,人便哽得再说不出话来,只能把脸埋在手中的,旁人却只是看着,就知道他胸中恫之深痛。

      梁重光拉他不得,招呼站在一旁的宦官侍卫托他起来,才发现跪着的人已昏了过去,整张脸白得吓人,一群人连忙七手八脚抬着他去了太医院。

      梁重光站在那看着宫人远去,回头看看红墙绿瓦琉璃画栋,高耸壮观得逼人的启明殿,心中五味陈杂。

      末太子曾与他谈论闻广茂,说此人心量甚小且手段狠辣,到了他手里的东西,哪怕他用不着,自己毁了,旁人也要不过来。常物尚且如此,更何况为了这五百铁骑,他忍气吞声受辱多时,又怎么肯就此轻易地双手托出?

      只是如今舍与不舍全由不得他。西北事危,他再不决断只怕半个朝廷都得逼他下罪己诏,他心中再不痛快,也只能找旁途发泄。

      所以一道口谕,他便只得顶着烈烈骄阳再进宫来。

      陆宁王啊陆宁王,你本是要与此人一世纠缠,倒是先溜之大吉,留下我受这份煎熬。

      他心中自嘲,叹了口气,举步进了大殿。

      殿门和窗户都开着,宫人侍卫一路站着,都是正经的模样。梁重光心下稍安,御案低头前站正躬身拜下,“臣弟见过皇兄。”说完抬起头,便看见闻广茂坐在案前,一只手抚着一枚白玉镇纸,另一只手搭在身侧,本是闲适的姿势,却一眼便看得出他如今绷得极紧;闻广茂看他,一双上挑凤眼未动神情便满是讥诮,“五弟,你可真是好啊。”

      此言话中有话,前陆宁王必然明白,可梁重光一无所知,便只能坦荡了神情答道,“皇兄谬赞。”

      闻广茂听罢嗤笑一声,手撑在案上慢慢站起身,“你如今可是后悔助朕登上皇位?

      “朕自来不怕什么谣言碎语。几十万西北军,少了一个骑兵营而已,连个鞑子也收拾不了,每年那么多军费,都喂了狗吃了?何况西北张家,”他哼了一声,“没了便没了。朕手下,向来是不缺人。”

      说话间闻广茂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望着他,“五弟,你说不听话的狗,该怎么处置它?”

      梁重光现在只当面前站了个疯子,垂着眼皮不去看他,“自然是皇兄愿意,那就是了。”

      闻广茂听完却哈哈大笑,笑得梁重光汗毛倒竖,他才收了笑,退了几步,上下打量他,“什么时候五弟这般会说话,朕竟不知?”

      梁重光一惊,才发现他对此人厌恶太重,竟然不知不觉流露过多,想来马脚,都露的该摆在明面上了。

      他胸中发凉,却还是僵着回道,“皇兄玩笑了。”

      却听见闻广茂讥然道,“呵,你自是知道该顺着朕,朕可是个疯子,你若是惹恼朕,下一个梁重光,便也不得好死。”

      他猛地抬头,陆宁王居然与他被杀之事有关?

      闻广茂看他满脸惊愕,忽然高兴起来,“你竟然还不知?哈,估计是被你身边那个忠心耿耿的阉人瞒住了吧。那朕就告诉你,你心心念念的威远侯府少将军已经死了,被他心上之人一刀插穿了心脏,临死还念着那个褚秀英。闻修远,你此生,注定求而不得!”

      梁重光顾不得去听闻广茂讲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切愈发的错综复杂,让他徒余茫然。他狠狠闭了下眼,叹了口气,道“那褚秀英呢?”

      他醒来之后问过清秋褚秀英之事,却只听说褚尚书负荆跪在威远侯侯府求威远侯恕罪,褚秀英却从那一日便失去了消息。

      闻广茂闻言沉下脸,“你问他做什么?为了个女人便可亲手杀了从小到大的兄弟,哼,说起来倒是挺合朕的脾气。可惜朕不需要这么个手下,他自然是死了。”

      他言语中轻描淡写,梁重光却在脑海中细细描摹过那人的面孔,而后仿若打碎的琉璃,顿时散了个干净。

      他长叹口气,自觉若脚踩浮云一般腾在半空,轻浮得头晕脑胀,只轻声道,“臣弟身感不适,皇兄若无他事,臣弟先请告退。”

      闻广茂静静盯了他一会儿,道,“你走吧。”

      梁重光拱手后转身,却听见身后人突然说道,

      “闻修远,你若不幸,朕,便觉得甚是高兴。”

      他听罢站了一会儿,转身拱手道,“臣弟心里,若皇兄高兴,便也是高兴的。”说完再行一礼,快步走出了大门。

      门前有一人正要进来,见他退后一步行礼,“陆宁王。”

      梁重光定睛一看,是那日闯进帝寝的武官。他没有说话,只点头示意,便快步离开。

      出宫门坐上马车的时候,他回头看了看这片富丽堂皇的宫殿,只觉得新生以来,每每进宫,总是倒霉得彻底。

      当夜便传来圣旨,西北军骑兵营五百人并京城北军三千人赴凉州御边,沿途诸镇戒严,西北各州宵禁,共御外敌。

      第二日清晨光熙帝闻广茂率朝臣送别三军,梁重光称病未到,却换了粗衣站在路旁,看大军出城,他此时才知道北军三千人统领中郎将李郁素,正是昨日那个武官。

      他看着那个器宇轩昂的将军骑马走过,忽然觉得人生本年少,他却已心如磐石,实在不好。他本是垂眸心想,忽然感觉一阵风寒,抬眼时正看见那个少年将军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回过头,拍马走远。

      他觉得奇怪,却并未多想,转身上了轿子,绕了道回府。

      下轿时清秋站在门口正在逗一个小孩,小孩手里攥着个东西,摇头摆尾地冲着清秋要吃的,“将军,将军说我把东西给你,你就给我糖葫芦吃。”

      清秋拿着糕点诱拐着小孩说出给东西的人的模样,小孩犹犹豫豫,来回说“将军”,“带着铁帽子”颠三倒四的,什么也没说清。梁重光站在一边,忽然觉得好像知道是谁,便对小孩说,“你把东西给我,我给你买糖葫芦,好不好?”

      小孩子喜欢长得漂亮的人,欢天喜地地应声把手里的东西递给他,是个纸团,被孩子握在手里有些洇湿。梁重光让清秋带着孩子去买糖葫芦,小心地揉开纸团。

      只见纸上别无他物,只在正中写着两个字,

      速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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