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有美人兮（上） ...
-
梁思苑的心安静下来，陪徐景良并排坐在横跨琉璃池水的东桥锁链上，那一瞬间，凡尘俗事大可以抛诸脑后，只叹息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关山月”的灯影在明明灭灭的夜色下敞亮起来，琉璃池水泛着斑斓的星光，与星空一色相连。目之所及，都如惊鸿一瞥，奢靡到美不胜收。只是可惜……可惜这里的风景名叫皇宫，可惜身边这位像朋友般推心置腹的竟然是自称“寡人”、自称“朕”、身居高位却并没有无上荣耀的皇帝陛下。
“不适合你的。”他说。
“嗯？”梁思苑心里一怔，他在对她讲话么？
“你曾跟我说过，皇宫的江山绝美如画，但不适合你的。”徐景良放轻的声音微微沙哑，如同耳畔的絮语。
哦，原来他是在跟苏樱讲话，林何夕这一招以身上的气味混淆视听的策略实在很妙，徐景良果然把自己误认成了她。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应该是叫……”徐景良停了停、努力搜索着记忆中的名字。
梁思苑心想，徐景良是最记不住人名的了，光是自己的名字就询问了3遍，但是她更好奇的是：苏小姐行事神秘，又会告诉他怎样一个名字？是以真名苏樱示人呢，还是只透露一个姓氏，或者索性告诉他一个假名字？
“素素。”徐景良温和地唤道。
什么！！！
“你叫素素对不对？那年我被困苍虚国，在苍虚的国都做质子的时候，你泛着轻舟偷偷渡我回国。你唤我的第一句话是——太子殿下，婢子接你回家。那时你十五岁，脸上蒙着黑色的面纱，浑身散发着冬青花浅浅淡淡的味道。可你始终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只好永远记住你的眉目、记住冬青花香。终于，我又在经学院遇到了你，只是可惜，你的眼里心里，并没有我了……素素，我不要做什么劳什子皇帝，也不要什么后宫三千……素素……”徐景良诚惶诚恐地握住了梁思苑的手，梁思苑竟然有一点紧张，她欲把手抽离，可徐景良却越抓越紧，期间他啰啰嗦嗦地说了很多话，梁思苑也没费神去听，只记得最后一句表白，更像是鼓足勇气的独白，清晰且深情、沙哑而迷离——“我喜欢你。”他说。
梁思苑被吓得不知所措，想要甩开徐景良紧握的双手逃离此地，却在起身之际，慌乱地推了徐景良一把，徐景良坐在东桥的锁链上，桥下是大名鼎鼎琉璃池水，他所坐的锁链摇摇晃晃，一个不小心被晃了下去。
梁思苑反应过来想伸手去救，只见徐景良已在水中扑腾，口中一边吃水一边喊着“救我”……
糟了，要去救他吗……？梁思苑迟疑了片刻，还没纠结出要不要救他，双腿已然跨过东桥边的锁链，做了个跳水的起势。
“不要啊！”徐景良突然对她喊道——“我想起来了，这琉璃池水……”
话音未落，梁思苑已经“噗通”一声落入五彩斑斓的琉璃水中，溅起的巨大水花打了徐景良一脸。梁思苑浑身啰嗦地从池水中站起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低头一看，水面竟然只到她的领口而已。
她无语地望着水面不到肩膀的徐景良，嚷道：“徐景良，你不觉得这样很无聊吗？”
“我不觉得啊。”
“你！”
徐景良在水中偷笑，然后又试探着朝她走近了两步，想在暗夜中看清她的样貌。
“别过来！”梁思苑往后退了2步。
徐景良立刻停住，刚刚放松的眉头又忽然紧蹙，狐疑道：“你的声音很耳熟。你不是素素！你是何人？”
梁思苑下意识地捂住了嘴，两腿飞速往岸边淌去。徐景良见状也追在后面，然而等他挣扎着上岸后，那位身着黑衣斗篷的女子却已消失在苍茫的夜色里。
梁思苑一身狼狈地逃回府中，素素忙来接应。
“大人这是怎么了？快去房中沐浴更衣。”她像从前一样忙活着。
梁思苑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把短刀，直直对准身边搀扶自己的素素刺了过去。素素余光一瞟，一个回旋侧翻，把梁思苑手中的短刀踢落在地。非常完美地、不费吹灰之力地挡开了……
“大人，你疯了！”素素不解地望着浑身湿透的梁思苑，只见她的衣服滴着水珠，神态若有所失的样子，亦与以往不同。
梁思苑看着眼前突然陌生起来的素素，怅然感慨道：“主仆五年，我竟浑然不知身边有你这样一个的高手。素素，你藏得可深啊。”
素素也不否认：“大人怎么知道我会武功？大人从何时开始怀疑我的？”
梁思苑全然不顾浑身的湿冷，双手抱臂审视着面面相对的女子，“素素，你费尽心机地跟在我身边，扮演着这样一个正直善良的老好人角色，令我多年不曾生疑。但是就在今天，我冒充苏樱去接近徐景良，想知道为什么他那么痴情与苏小姐。直到他拉着我的手，用一种无比温柔又无比恶心我的语气唤我‘素素’。那一刻我才恍然大悟，原来他痴情的并非一面之缘的苏小姐，而是眼角眉梢与她十分相似的，多年来伴我左右，我最信任的，从不曾疑心过的素素！联系之前发生的很多事，似乎一切都有头绪了——在我发现你的眉眼很像苏小姐的时候，曾有意让你假扮成她，而你用一个很牵强的理由回绝了我。那个理由很妙，我竟然也为此深深自责。想来我是真蠢。事实上，你不愿假扮苏樱不是因为你是冒牌货，恰恰因为你才是徐景良要找的人。那么你为什么怕他找你呢？被皇上看中总比在我身边当奴才来的好呀？”
素素看着地面上梁思苑的修长的影子，平淡一笑：“大人答非所问。就算我不愿入宫，也不过是人各有志罢了，跟我会不会武功又有何关联？”
梁思苑干笑了一声，“本来是无关的，但是……”她突然收起僵硬的笑容，厌恶地吐出一句话，“你的真实身份把这两者关联在了一起。”
“什么？我的什么身份？”
“暗卫。”梁思苑继续道：“所谓暗卫，就是从小被秘密训练，从此如影随形负责主子安全的，此为暗卫之下乘。还有一种是执行暗杀任务的，此为中乘。所谓上乘，就是如同素素一般，对我一举一动监视多年，我却傻傻把你当知己、当家人，还以为全世界与我为敌，唯有你可以包容我原谅我。因为你的暗卫身份，所以你的身手必须要极好，所以你不能入宫当妃子，所以你情急之下找了一个看似在理、细思牵强的理由拒绝我的请求。”梁思苑把她得出的结论层层剖析，语速很快，说到自己开始鼻酸。
素素依旧低着头，用一种很温和的语调质疑道：“然则，就凭我会武功，大人便推测我是暗卫的身份，也未免太过武断。敢问大人是如何说服自己的？”
“是徐景良告诉我的。五年前，徐景良十三岁，素素十五岁。那时你还不是我梁府的下人；那时我爹权倾朝野，我也不必整天这身男不男女不女的妆容；那时徐景良身陷囹圄，在仓虚国当质子；那时我们几人，并无这许许多多糟心的交集。而也正是那时，仓虚国遭遇内乱，先皇闻之，与蒙国联盟向仓虚宣战，与此同时苏丞相连夜派死士、暗卫偷偷接回质子。那条船上，只有你存活了下来，并与船中的质子、也就是徐景良相依为命，产生感情。还有，徐景良提到一个细节，他说那天你带着黑色面纱、浑身散发着冬青花香。黑色面纱简直是暗卫的标配，至于冬青花，这明明不是你身上的味道，这分明是苏小姐身上的香味。所以当时我怀疑你是苏丞相的人。可是按理说，暗卫身上不应该携带任何气味，因为太过招摇。”梁思苑话已至此，十分失望地看着素素，看她还想作何辩解。
但是这一次素素并没有再辩解：“精彩，看来大人已然做足功课。那冬青花确实是丞相给我的。任务成功后，我便把随身携带的锦囊打开，届时会有悬挂着大舜旗帜的皇家巨轮前来接应，交接的秘密暗号不是别的，正是这锦囊内的冬青花香。万没想到，原来陛下他……他真的记到现在。”
梁思苑嘲讽地笑笑：“愚昧。”
“什么？”
“素素，你真的信了？这交接暗号为何不是别物，偏偏是苏樱身上的冬青花香？那不过是苏丞相的一招暗棋罢了！想当年徐景良被困仓虚，故而论才学就连9岁的二皇子景昊也远在他之上，可是丞相硬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他推上皇位，相权也在那时开始稳固。丞相老谋深算，所谓的花香不过是为了今日，让徐景良对苏樱一见倾心罢了。”
“是么……”素素的头垂得更低了，由之前看梁思苑的影子转为了看自己的影子，“我本就为丞相效命，又何须知道那么多。”
梁思苑依旧不依不饶，“为丞相效命当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可为亲爹效命，就不一样了。”
“你！梁思苑！”这是素素第一次，这样平等、这样充满怒火、毫无愧意地喊了她的全名。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有美人兮（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