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有美人兮（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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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思苑不依不饶，“为丞相效命当然不需要知道那么多，可为亲爹效命，就不一样了。”
“你！梁思苑！”这是素素第一次，这样平等、这样充满怒火、毫无愧意地喊了她的全名。
“再叫一遍，我喜欢你这样叫我。”
此一刻，梁思苑的目光过分的犀利，在暗夜里强势地盯着素素，素素黯然俯看脚边颀长的影子，梁思远的影子步步紧逼，自己的影子步步后退，一步一步，自惭形秽。素素退到墙角，其实凭她一等暗卫的身手，自然可以逃脱梁思苑的逼问，然而她无助地蹲了下来，哽咽道：“就凭我跟苏樱眉眼像这一点，大人就认定我是苏丞相之女？”
“我没有认定，我只是怀疑。可是素素，当我怀疑你的时候，你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就会破绽百出。我以前不懂苏小姐为何总是妆容精致、却整日以面纱示人？那也罢了，又为何总是故弄玄虚，连名字也不可告人？我以前不懂为何所有人唤她苏小姐，素素却以苏姑娘称呼？直到林何夕一语道破她的名字——苏樱。”梁思苑俯身抓过素素的衣领，右臂的布料“嘶啦”一声，纯白的月光把素素肩上所纹的那几朵樱花映照得格外粉艳。苦涩的泪水从素素失去自尊的眸中清澈滑落，十分惹人心疼。
梁思苑的心有一刹那的柔软，但并不妨碍她此时对素素的残忍，她抚摸着素素肩膀上的樱花，手指因为强迫自己冷血而一直在颤抖，她摇摇头，无奈地说：“我记得这樱花。三年前梁府被抄，你我在流放的途中受了鞭伤，那时我们相互包扎，也算患难之交。你说这樱花代表失散已久的妹妹，总有一天你们会团聚的。你不过随口一说，我也随随便便地、记到今日。林将军跟苏小姐才几面之缘，便知道她的名字，我以为是林将军手段高明，其实只是因为苏家针对的人是我，自然没有对林何夕隐瞒的必要。至于苏樱掩藏名字，是因为你们的名字之间、你们的身体发肤之中，都保留着彼此的印记。她就是你肩膀上的那朵樱花，所以她要蒙面，因为你们不仅眉目相似，你们整张脸都很相似。更何况，蒙面的女子更能刺激徐景良五年前的记忆。所以你叫我大人，叫徐景良陛下，叫苏允言丞相，这些人都是你身份的掩护。唯独苏樱，你叫她苏姑娘。因为她是你的妹妹，你已经把所有荣耀与华贵让给了她，凭什么连身份都要低她一等？！”
梁思苑愤怒的声音很大，话音刚落，又回头冲周围喊道：“都看够了没！”
这句话比梁思苑平常下达的任何命令都具有震慑力，把四下躲在后面看热闹的家仆吓了一跳，于是便窸窸窣窣地退散离开。
“我还有二三事不明。”梁思苑也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好好的苏家大小姐不当，为何偏偏……要做这糟践自己的勾当！还有，为何是我？为何你们要这般玩弄于我？”
素素摇摇头：“素素全凭大人发落。但唯有一点必须澄清，苏樱并不知道大人是女子的身份，她对大人是真心的，求大人不要迁怒于她。至于大人心中的疑问……倘若非要一个答案的话，身不由己可以算是理由么？”
梁思苑愣了一愣，继而长舒一口气：“算吧。”
冷冷清清的凉风把一身潮湿的思苑吹得瑟瑟发抖，接下去该作何打算？她不知道，她甚至不愿意再去深究。这时月下划过一道黑影，敏捷利索地跪在了梁思苑跟前，双手抱拳道：“大人，你让属下找的人，属下已带来。”
他是梁思苑派去的暗卫，曾让他去寻一个像苏樱一般能让徐景良为之心动、为之沉迷的女子。然而这样的女子却褴褛地抱膝斜坐在自己身旁。梁思苑瞟了一眼素素，嘲讽地笑笑，“我倒是想看看，这世上可还有第三人能取代你在徐景良心目中的位置。”
就这样，她把素素关在一间黑屋子里反锁禁足。然后连湿衣服都不换便跟着暗卫来到厅堂，听说是位美人，梁思苑自然要去会她一会。
那女子侧坐在厅堂的屏风后，只能看到她玲珑有致的身姿。
“出来吧。你我都是自己人，何必煞有介事、故弄玄虚？”梁思苑嗤笑道。
那女子闻言，便袅袅娜娜地站了起来，原来她有一点点高。只见那女子缓缓地，款款地，从遮遮掩掩的屏风后走了出来。
梁思苑也许会忘了素素肩膀上的樱花，忘了她的背叛，忘了复仇大计，但她绝对不会忘记此时此刻，此情此景。
“眉目清兮，倩影飞兮，人之怜兮。”梁思苑呆呆地望着她，喃喃问道：“你……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顾盼低头，轻轻作了一个揖，才温文尔雅地开口答道：“民女小吟。”
小吟，普普通通的名字，一身寡淡的打扮，却依然美到触目惊心，甚至美得不似凡人。
梁思苑审视着她，久久不能说一句话，她看到的不仅仅是美色，而是——红颜祸水，倾国倾城！直到那时她才明白为何古有商纣王愿为妲己荒废朝政，为何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为何吴王夫差为西施负了天下。仅仅只是因为，一旦像小吟这样的女子素净典雅地站在面前的时候，这世间再璀璨的江山，也顿时黯然褪色。
“小吟，你想做妃子吗？”梁思苑目不转睛地凝痴望着她——这等艳绝的姿色、岂是苏樱之类凡人可以与之比拟的？
小吟的微笑非常淡，而且非常唯美，她轻言：“小吟全听大人吩咐。”
梁思苑满意地露出一个迷离的笑靥。
翌日旬休（古时的休息日），为了赶在苏丞相和苏樱之前见到徐景良，梁思远早早地就带着小吟候在徐景良寝宫前。
巳时太明殿大门被宫人打开，六名宫娥簇拥着一位身着华丽的嫔妃，梁思苑与小吟一前一后跪拜在门前，稍稍抬头，恍然发现那妃子衣上几朵猩红色的牡丹格外醒目，外面罩着一件用金细丝线绣制成的透明纱衣，裙裾拖地一尺，长长的发髻盘成扰扰绿云，上面点缀着几颗东珠制成的簪花和翡翠朱钗。这哪是什么嫔妃，她是皇后啊！
然而皇后浓妆艳抹的姿容却不及身边宫娥的十分之一。这大概也她不受宠的原因之一，听说徐景良从来不去皇后的寝宫，难怪皇后竟然主动前来太明殿。
“皇后娘娘！”梁思苑忙俯首作礼。
她却做了一个梁思苑十分意外的举动——走上前伸手抬起梁思苑的脸容，凝视了片刻，朗声询问道：“阁下是苏丞相跟前的红人，梁思苑？”
梁思苑大惊，自己不过是丞相身边的小角色，皇后为何记得那么清楚？而且无可否认，她身上的确自带一股强大的、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气场，与之对视的时候竟然有一点点紧张。梁思苑继而垂眼道：“臣下区区护卫，何足娘娘挂齿。”
皇后直起身子，又踱步走到身后带着帏帽的小吟跟前，不怪罪她的无礼，只是俯视着她道：“来找陛下？”
“是。”梁思苑代为答复。
皇后叹息道：“陛下不在寝宫。”说罢，被宫娥簇拥着拂袖离开。
“怎么会这样，陛下不在寝宫，还会在哪儿？”身后的小吟扯了扯梁思苑的衣袖，细声询问。
梁思苑一阵反感：“你好像比我还着急。”
不过，梁思苑仔细一想——徐景良唯一能躲避皇后的地方，也就只有一处。
永琰宫内，歌舞升平。徐景良湿淋淋地从葡水酒池里爬出来，躺在一位穿着轻纱抹|胸的宫女怀中，醉醺醺地握着手里的蝴蝶杯，俯身舀了一勺池中红色的酒水，踉踉跄跄地揽住一位带着撩人面具的舞女，把酒杯送到她嘴边，吐着醉意呢喃道：“小红，陪朕……一……一干而尽。”
那舞女扭捏地推开酒杯，嗔怪道：“陛下，奴婢不叫小红……”
“胡说八道，你穿着红衣服，不是小红，还是……还是谁人？”说罢打了一声酒嗝。
这时周围的舞女也捂嘴哄笑开来。
此情此景，连双手抱胸斜倚在永琰宫门后的梁思苑也越发看不下去了。难怪皇后不愿踏足永琰宫，换做任何一个妻子，都不忍眼睁睁看丈夫沉沦至此。只听身旁的小吟目瞪口呆地问道：“大人，这……里面的人真是陛下？”
“小吟姑娘见笑了，其实陛下他有很多面的。当然，这便是他的常态……”
须臾，徐景良玩累了。把宫娥们打发出去，独留自己一人躺在那张橘黄色的圆床上，荒|淫堕落的笑脸沉静下来，闭上眼睛，他的世界变得格外寂静。窗外时不时传来飘渺的钟声，又有骤雨淅淅沥沥，忽而天晴，耳畔只剩下美人的笑声。
他登时警觉地睁大眼睛，他在做梦吗？这都是什么杂音？于是侧身坐了起来，看见梁思苑在跟前低头弹奏古琴，稍远处，一位仪态出尘的绿衣女子背着身子跳舞。那画面，尤为绝美。当然，梁思苑还是碍眼的。
一曲完毕，舞女宽松的罗袖从头顶徐徐降落，她微微侧过脸，从臂弯中露出了那张绝世的容颜。
徐景良惊叹地拍手鼓掌，“真真是惊为天人，风光旖旎，关关雎鸠啊。”
跟梁思苑初见小吟时的反应一样，徐景良也接连吐出3个成语。不等徐景良把女子唤到眼前，小吟便转身朝他走了过去。她的笑容那么迷幻，徐景良早已忘了今夕何夕，今世何世。小吟才走几步，却从腰间取出一枚紫色的匕首，把一旁抚琴的梁思苑也吓了一跳。
寒光一闪，挥刀冲徐景良刺了过来。徐景良大惊失色，跌跌撞撞地朝葡水酒池里跑去，跳下。
梁思苑身上没有武器，情急之下把手中那把古琴用力摔了过去，准准地砸中小吟的背脊，古琴“咚”一声断成两截，可是她似乎并没有被伤到。一转头，用短刀轻轻对着梁思苑的方向在空中一比划，梁思苑登时吐出一口腥红的血水，勉力撑在地上，一连绝望地对着妖艳的小吟，虚弱质问道——“为什么？”
小吟邪魅地笑了，她深远的瞳孔带着一丝快意，举刀对着梁思苑的脖子，用梦呓般朦胧的音色回应道：“我要杀的人不是你，但是挡我者死。”
怎么会这样子？她是什么人？难道她梁思苑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竟然还是为了徐景良而死？她不甘地闭上了眼睛，无奈地领受最后那致命的一击。
“不要啊。”这时永琰宫门大开，来人竟是带着面纱的苏樱。她匆忙地挡在梁思苑的身前，小吟正要发力，背后突然刺入一股凉意，她低头，看到三支长箭刺穿胸膛，流下了源源不断的蓝色的血。背后的持箭对准小吟的兵卫也纷纷大惊——“啊，蓝血之人！”
破釜沉舟的小吟再次把手中短刀甩了出去，直直插|入苏樱腰背。
“苏小姐，你这是何苦！”梁思苑抱着为自己挡刀的苏樱，泪色纵横。
徐景良没想到再次遇到心心念念的蒙面美人竟是这种场合，他匆忙地从酒池里湿淋淋爬出来，指着小吟怒吼道——“杀无赦！”
小吟似乎早已准备好退路，罗袖一甩，周围突然迷雾四起。不一会儿，迷雾消散，小吟早已破窗离开。她竟然可以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如地消失在宫里。
徐景良一把抱住身受刀伤的苏樱，用一种敌视的目光看着同样奄奄一息的梁思苑道：“梁思苑！事到如今，你可开心！”
“不是我……”梁思苑当时的头脑一片空白，她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前一刻还好好的，不过眨眼之间，所有的事情却变得再也不可操控……然而刺客小吟确实是自己带来的，她百口莫辩，毫无退路。
永琰宫的午后变得悠长而忙碌，御医纷纷在此进出。
“陛下，那女刺客当时出手力道十分虚弱，故而伤口不深，亦未伤及……”
“行了行了，太医只需回复是否无碍便可。”徐景良不耐烦地打断道。
“回陛下，已无大碍。”
徐景良如释重负：“都下去吧。”
而后默默地倚在圆床边守着那位蒙面女子，连面纱也忘了摘。苏樱的睫毛微微闪动了一下，嘴里开始呢喃“梁思苑”的名字。
“你醒了？”徐景良温和地问道。
苏樱见状突然有片刻的感动，她支起身子，疲乏地扶着额头，轻言：“我不明白，上次一事我只是在利用陛下，令梁思苑吃醋，为何陛下始终对我念念不忘？”
“梁思苑也经常利用你，为何你要梦到他？”
“梁思苑”三字何时竟成软肋了？苏樱苦笑，突然记起什么似的抓住徐景良的衣袖问道：“他人呢？”
徐景良放轻声音的时候显得略有些沙哑，只见他的眼睛专注地凝神自己，此时此刻仿佛那层纨绔外衣自动脱落，他不再是傀儡皇上，没有任何戾气，一身素白绸缎的他平添了些许俊逸，如果梁思苑也有这半分深情便好了……只听他温柔言道：“我……朕把他放了，也派了御医为他疗伤。你想去找他便可去找，朕不会阻拦你。倘若你改变了主意，自可回宫找朕。”
“为何？”
“什么为何？”徐景良不解。
“我看不透你。女刺客是梁大人带来的，为何你不追究行刺之事？为何你要以德报怨？为何不问我姓名，毫无道理地对我好？”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有美人兮（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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