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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火凤一曲绝京城 ...

  •   “你确定是他?”叶孤桐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青瓷茶杯,轻声问。
      身后立着的人半个身子都隐没在戏楼边缘的黑暗里,看不清面目。与咫尺之外的人声鼎沸相较,他周遭一隅寂寥得仿若不存于世,半点声响也无。
      叶孤桐沉默了半晌,又问:“几时交货?”
      身后的人道:“随你。”
      他的声音轻飘飘随着空气中的细小尘埃落地,继而不见踪影。这声色普通到有些可怕,任是谁听了,也必会转瞬即忘,而他再度开口的时候,便又如同一个陌生人一般了。
      叶孤桐放下瓷杯,微微向前倾身,打量了楼下戏台上正唱着盛世太平的伶人一番,嘴角带着淡淡笑意:“你莫怪我有如此一问。只是这人已病入膏肓,便是我不出手,过些日子也要一命呜呼了。此番的金主莫不是疯了,花了大价钱要一个将死之人的性命?”
      身后的人闻言向前走了半步,声音里带着些微的讶异:“将死之人?他?”
      叶孤桐歪了歪头:“看不出来么?”
      那人疑惑地看了叶孤桐一眼,随即探身向下望去。

      当朝大诗人沈陌早年未发迹时,曾有一首观歌舞诗传于坊间,其中四句写的是:“断玉声响遏行云,流金舞衣渺河山。良夜仙音绕梁去,为有灵鸟入凡间。”
      此诗题为《火凤》,据信也是名伶火凤的名称由来,在火凤的名声远播千里,演出火爆到一票难求的今日,这首诗依然为人们津津乐道。
      台上的人绛点朱唇,美目如星,体态优雅闲适,在悠扬丝竹声中轻移莲步,眼波中流淌着无限柔情,毫不吝啬地挥洒在台前如痴如醉的人们身上,他正唱到珠帘夜月落花飞,阶前泉水盼君归的思念,一个转身,仿佛身后便有高傲尾羽翘起——当真像只绝代风华的神鸟。
      台前的富家公子们纷纷泪如雨下,一边抹眼泪一边不忘把手里大把的银票往台上扔。
      “你确定你没看错?”身后那人收回了目光,疑惑地看着叶孤桐,“他不像生了病。”
      叶孤桐摊手:“那么浓的妆,你怎看得出他的病容。”
      “非但如此,“那人摸了摸下巴:“我观他行止,亦是毫无滞涩,反而轻盈自如。”
      叶孤桐道:“那是因为他习武。”
      “这可是誉满京城的那个‘千金一梦’的火凤,御笔亲封,怎会带病演出?”
      “这倒是。”叶孤桐想了想道,“或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如随心做些喜欢的事罢。”
      那人仍是并不相信的样子,也未再开口。两人又不言不语地看了会儿表演,叶孤桐感觉身后有细微风动,知道对方已离去,便也拂了拂衣裳,站起身来。
      “罢了,”他自言自语道,“好歹人家出了钱,我也不好白拿。”

      楼下正爆发出一阵热烈似一阵的欢呼声,夹杂着哭喊和疯狂的嘶叫,火凤已完成了谢幕回到后台。
      戏台上没有了那个光华夺目的人,虽多了几个收拾台上满地鲜花与银票的小厮,那小小戏台却无端显得格外空旷了起来。
      叶孤桐一挺身,从二楼翻下去,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进了戏楼后台。
      这里比想象中要狭仄得多,到处堆满了戏服与零零碎碎的装饰品,叶孤桐躲到一个杂物堆后面,脱了外衫随意找了身戏服换上。
      换装完毕出来,不远处有吵闹声传来,叶孤桐本不以为意,向前走了几步,却感觉那声音正快速地接近这里,他谨慎地竖起了耳朵,放轻脚步贴着墙边眯起眼向入口看去。
      方才溜进来的时候隐约看到入口有许多服饰统一的下人把守,现下那层层关卡显然是已抵挡不住情绪激动的戏迷们的推搡,一群人不辨敌我地扭打在一起,不时有人逃脱混乱战局向这边连滚带爬地奔来。
      后台堆着各种东西随着滚落一地,巨大的鼙鼓卷着红绸向前翻滚,陈年的书卷和断裂的古琴摔得灰尘漫天,表演用的长枪上的剥落颜色与散落的花瓣在空中飞舞,奔跑的人群分不清彼此的胳膊腿都在何处,完全在这个狭小的地方纠结成一团。
      叶孤桐被这见所未见的场面惊呆了,但面上仍然波澜不惊,迅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决定还是先走为上。
      他弯下腰正准备直接跳上房梁,却忽然停滞在原地。

      一种细微的断裂声在周围的纷乱的嘈杂里,准确无误地传入叶孤桐的耳中。
      他侧了侧头。
      黑暗里,他的耳朵在不断地轻轻抖动。
      十尺,八尺,五尺。
      有人跑过来了。
      叶孤桐身形如电,从藏身的地方倏地冲了出去,长臂一伸揽过正跑到身旁的人,随即纵身一跃,跳上了几十尺外另一侧的横梁,这一连串动作快得几乎让人看不清楚,仿佛经过了上百次的演练。
      而与此同时,他们原先所在处梁柱崩裂,巨大的木材轰然落地,似乎连带着整座戏楼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叶孤桐皱起眉头,瞥了一眼刚才被他救上来的人,两人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先后飞身而起,在虹梁雕柱间借力踩踏几回,便掠出了戏楼。

      明星如束,新月皎然,云雾中如有盈盈素手搅动一池春水,泛起萦绕清波,又化作温柔光线降落在这座不夜的城市之上。
      叶孤桐负手站在戏楼对面的建筑屋顶,沉默地看着眼前那几个时辰前还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楼阁,如今已坍塌破败。
      本来悬挂在最高处的当朝太子亲笔题匾裂成两块,泥土倾覆之下已经斑驳了昔日的风流气度,尚能模糊辨出“有凤来仪”四字。
      “多谢你。”
      面前的人似乎全然没有刚刚死里逃生的感觉,云淡风轻地理了理稍微有些凌乱的衣衫,平静地向叶孤桐道谢。
      叶孤桐这才得空打量了此人一番,方才房梁断裂得太突然,匆忙之间他几乎是凭借本能救出了这个刚好跑到他旁边的人。

      眼前的人已经洗尽妆容,露出原本白净素淡的肤色。在戏台上浓妆淡抹的歌者唱腔婉转之间便流淌着不属于男人的千娇百媚,但定睛细看此刻的他反倒是半分魅惑之姿也无,不动声色中却透着一股霜雪凛冽的气质。
      看起来倒不像个戏子。
      “……”叶孤桐摸了摸下巴,“你是火凤?”
      男人沉默了半刻,不答反问:“你是新来的?这衣服不是这样穿的。”
      叶孤桐奇道:“什么新来的?”
      男人伸出手来,向他的胸口探来。
      叶孤桐心中一惊,努力压制着出自本能想要后退的冲动,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男人修长的手指翻转,轻巧理好了他的领口,叶孤桐这才发现自己还穿着刚才顺手摸来的那套戏服。
      “这里,要这样束进去。”男人双手向下,解开他的腰带重新系起,放慢动作似乎想让他看得更清楚一般。
      两人不过初次见面,他却为何表现得如此亲切?难不成真把自己当成了戏班里的后辈?
      这个人,是对所有的后辈都如此么?
      叶孤桐双手垂在身侧不动,脑中已经闪过无数念头,却只感觉身上佩剑如同焦烟炙烤着脊背,热得人几欲淌下汗来,只咳了一声道:“我不是新来的。”
      “那你为什么衣服都穿错了?”对方很奇怪。
      “这是刚才偷偷潜入后台换上的。”
      “你是我的戏迷?”
      “……”叶孤桐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火凤坦然回视。
      叶孤桐握紧了双拳复又松开,终于放弃地叹了口气,道:“……不是全世界的人都喜欢你好不好。”
      火凤不以为意地收回了手:“那你为什么要潜入后台?”
      “我刚接了一个任务,要来刺杀你。”

      火凤抬眼看了看他的表情,刚收回的手又放回他的腰间,继续系散开了一半的腰带。
      叶孤桐诚恳道:“是真的。”
      火凤边系边道:“那你刚才为何救我?”
      “我根本没看清旁边那个人是谁,抓起来就走了……”
      “你接了一个刺杀我的任务,却到我的戏楼里来救人?”
      叶孤桐看着对方专注低头系着腰带的样子,愣了愣方道:“嗯,总不能见死不救……这有什么问题么?”
      火凤系好腰带,面无表情地放下手:“好罢,那你现在可以动手了。”
      叶孤桐认真道:“不行,现在动手我会落人把柄,你看有人来接你了。”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屋檐下停着的软轿。
      火凤用奇怪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拢了拢耳边的散发,淡然道:“后会有期。下次来看我的表演不必这般大费周折,拿着这个就可以进来。”
      说着扬手抛来一物,叶孤桐伸手接住,眼前衣袂翻飞,火凤已轻巧落地,等候多时的宫商急忙招呼轿夫们上前迎接。

      “少爷可有哪里受伤?”宫商上前几步询问道,见火凤摇了摇头,便双手递上狐裘披肩,“今晚的演出委实太过轰动,听者可不是把这戏楼都给拆了!附近仍在动乱,我们还是速速离开此地为妙。”
      火凤淡淡应了一声,接过披肩穿上,向轿子走去。
      “少爷……”宫商迟疑道,“今晚似乎很高兴?”
      火凤停住脚步,扬眉看他。
      宫商笑道:“是因为今晚的状态很好吧?”
      火凤摇摇头,缓缓回身看了看方才落脚的屋顶。
      那里已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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