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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十六回 朝夕相对疾难掩,物换星移情暗生(上) ...

  •   我这在帅帐中一住便是月余,慕王头几夜还略睡两个时辰,渐渐习惯白日里赶路时歇息后,又昼夜颠倒着过了。然军中到底条件艰苦,他想看戏听曲儿自然是不能了,只得退而求其次,找些闲书来看。
      眼看要上战场,他倒真是好兴致。
      期初我也是这般看他的,然而一日我夜里没睡好起得早了些,却瞧见了些不该看的。
      慕王手里举着一张似是书信的文书,面色阴沉地冷笑,随即又将那文书丢进了炭盆里。我原已醒了,见这场景,赶忙闭上眼假寐。那人清冷的声音却自书案处传来,“看见便看见了,你在我身边日子也不短了,若连我每夜做些什么都猜不透,岂不辜负了曜日凛费尽心思将你安插在梁国的一番苦心?”
      慕王这话说得不咸不淡的,我听了却觉背后生出一股寒意。慕王自然不会蠢到毫无戒心,对我全无防备更非出于信任,他平白无故透露给我这许多秘密,难不成是早已想好要择日结果了小爷我?
      我慢吞吞地坐起身,借着更衣的工夫反复琢磨慕阎王的意思。
      慕王毫不意外地看穿了我的心思,道,“本王瞧着像是随时要大开杀戒的模样?别磨磨蹭蹭的,我头疼,你过来给我按按。”
      细想确是我多虑了,或杀或留的,于慕王而言大约也没什么分别,左右不过是个细作。他若真想要我的命,当初又何苦救我。
      我这才安心走到慕王身后,给他掐掐头上的穴位。我先揉了揉他的百会穴,问,“王爷可是此处不适?”
      慕王抬手指了指自己的眼尾处,“这儿,这会子好些了,前半夜竟总是一阵一阵地疼。”
      我将手指移至他眉尾丝竹空穴处,“这儿?”
      “嗯,还有太阳穴,亦不时抽痛。”
      我按了按他的太阳穴,还未及开口问话,便听那娇贵的王爷道,“别按了,疼得很。”
      我心里一惊,“疼得很?王爷,太阳穴乃经外奇穴,此事可大可小,在府中时可曾有过这样的时候,如何不曾教大夫瞧瞧?”
      慕王哼笑一声,“你倒得广顺真传,让你按按你随手按按便是,哪儿来那么多废话。”
      我也哼笑,“广顺大半时候是瞎操心,把个皇子当成公主养活,我与他可不同。子路是粗通医理的,王爷自己还是着紧些。”
      慕王仰头看我,笑意泠然,“怎么个‘着紧’法?”他随手抓起一叠书信,“这些劳什子密函我只在深更半夜里看,唬得外人都道我夏丞暄疯傻痴,整日不学无术游手好闲且乖张怪戾。饶是我做到这个份儿上,还是有人因着我的出身与爵位日防夜防的。我若白日里用功,旁人还不定要怎么折腾呢。”
      “你……”没想到夏丞暄竟就这般把这一席话说了出来,倒让我吃了一惊。“王爷怎么忽然说这个?”
      “没什么不能说的,你既已看见了,再瞒反而没意思。你非梁人,知道了也没什么,横竖曜日凛已不能与你交心了,你与其消化了我的秘密去向他献计献策换来不值一文的虚名,不如靠上本王这座靠山,你兄弟的事还有些指望。”
      我不愿与他谈论这些,便道,“王爷别动,我给您看看眼睛。”
      他的瞳仁黑得如黑玛瑙似的,只是总像蒙了一层雾。我吹灭一盏油灯,逆着光站在他面前,问道,“王爷能看清我的模样吗?”
      慕王轻笑,唇红齿白,鬓绿颜朱,“你若将帐内的油灯都灭了,我就更看不清了。”
      我正色道,“王爷别顽笑,夜里油灯再亮也比不得白日,日后有什么要紧文书非得看的也该等到天明。”说罢我轻轻扒开他的下眼睑,谁知内里竟藏着一大片血红!
      我将他从书案前拽起来,拖到柜子旁的铜镜对面,“王爷自己扒开下眼皮看看,里面出了一大片血。”我捉起他的手腕探了探脉象,果然又乱又弱,然还是依稀能觉察出一些疲劳过度的痕迹,大约他头痛兼眸内出血正是昼夜不分用眼过度所致。
      他认真看了一会子,才道,“瞧着有些骇人,我自己竟不曾察觉。既如此,我听你的劝便是,往后夜里不看这劳什子了,睡前再让你按两下,过几日自当无碍了。”
      “你早该这样,现已有了病症,却有些晚了。操劳过度致头痛兼眸内出血,只将养两日怕是不能了事了,况现每日都在赶路,也将养不成。”
      丞暄闻言调笑着问道,“那么依芳满先生之见,小王当如何?”
      “针灸,佐以汤药。”
      他自来是讳疾忌医的,因敷衍道,“大军已行至边境,此处人迹罕至,最近的镇子也要四五日才能到,一时也不好找大夫。横竖没几日便到长风县了,彼时再说也罢。”
      我坚持道,“说是没几日,若稍有耽搁,没个十天八天也到不了。王爷这病不该再耽搁了,况也不是什么大病,药我虽配不全,针灸我却是会的。待天光大亮后便可施针,每日约莫两刻钟,待到长风县时想已大好了,还不耽误王爷指挥作战。”
      见我苦口婆心的,丞暄这才当回事细想了想,又道,“梁国有制,未经太医署认可的大夫不得给贵族医病开药,我又是个亲王,你要大张旗鼓地在我身上施针,军中的老朽们怕是不依。”
      这瞻前顾后的样子哪像是唯吾独尊的慕王爷,我奇道,“王爷还顾忌这些?”
      他看了我一眼,笑道,“我是怕你下手不准,稍有不慎竟将本王医死了,他们将你就地正法。”
      我也笑,“若是这一点小病都医不好,还将患者医死了,将我就地正法尹子路也认了。”
      他似乎懒怠与我争执,慢悠悠地踱到床沿坐下,摆摆手道,“既是这样的小病,自然也不急着医了。今日不看了,我早些躺下歇着便是。”
      我拗不过他,只得追过去在他一旁坐下,道,“王爷歪我腿上吧,我再给你按两下子。”
      慕王从善如流地歪下,我手上给他按摩着,自己也闭上眼眯着,心绪不觉间就飘远了。我不曾练过内家功夫,手劲也不足,但凡有些内功,便能靠按摩穴位将他按个七孔流血。慕王的心倒真宽,竟将自己的脑袋如此随意地交到了大爷手里。
      不过纵大爷我当真身怀绝技,内力深厚,对着他如此漂亮的脑袋只怕也难下毒手。如黑色锦缎一般乌亮的头发,挺如秦岭的鼻梁,深如鸿沟的眼窝,比起一掌拍在他的百会穴上取他性命,大爷我更乐意用指腹一遍遍去描摹他面上那些引人入胜的曲线。
      还好曜日凛并不曾命我杀他……
      且慢!
      这要命的念头是什么时候钻进我脑袋里的?!我被自己唬得一惊,手上难免失了轻重,不觉间似乎弄疼了腿上那位。慕王似乎原已睡迷了,又被我这一下子给按醒了,一对双燕眉拧了两下,黑曜石一般的眸子难得透着茫然。
      我脸上的惊慌失措还来不及收回,也不知他会否多想。然而那人却像是不曾看见一般,懒懒道,“手法很好,我竟睡着了。什么时辰了,可是该用早膳了?”
      我尚未回过神来,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慕王坐起身,揉着太阳穴并不看我,只问,“怎么不答话?”
      我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他,依旧不发一言。
      慕王的手朝我这一侧挪了一寸,很快又像受惊般躲了回去,亦不再说话。
      我忽然在心中做了个大胆的假设,丞暄并非对我的惊慌失措视而不见,而是他根本不曾看见我的脸——他失明了!是以我盯着他看他却毫无知觉,是以他不敢看我,不禁伸手试探却又强迫自己收回。
      可是他方才还在挑着灯看书信的……
      我大约是色令智昏了,竟斗胆抓住了他的手,那手果然一如既往的冷而枯瘦,冰凉的指节间却透着力量。“王爷……你……”
      话到嘴边,我却又问不出了。丞暄却坦然侧过身,任额角垂下一缕碎发轻轻搭在瘦削苍白的面颊上,“你看出来了,对吗?”
      “我……可是,你方才在书案前还好好的……”
      丞暄的轻叹几不可闻,“没错,所以本王并非瞎了,只过劳时偶尔双眼前黑一阵子,片刻便无碍了。”
      我抿了抿嘴唇,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开口问他,“那,王爷现在……”
      “与你说了这一会子话,已能看见些了,约莫一盏茶到半个时辰的工夫便全好了。”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必是夜里看书累的,这回王爷也无甚好说了,今日开拔前就让子路给您施针吧。王爷莫说军中那些老朽是如何顽固不化,行军赶路原就得灵活些,你自己要治病,还有谁敢不依不成?况咱们也是有随军大夫的,我若要耍花样也瞒不过他不是?”
      不想早会时军中的老朽们尚未开口阻挠,倒是有两个年轻的先不干了。第一个站出来反对的是与我一同贴身伺候丞暄的广安,最振振有词决不让我动他王爷分毫的则是丞暄的表哥、大军的副帅梅让。
      梅让是从不对我假以辞色的,他若能让我这“来路不明的藩国侍卫”在他王爷的脑袋瓜子上扎窟窿眼,我倒要怀疑是这厮给我下套了。只是广安,委实让我不解,我与他虽说不上亲厚却也勉强算是和睦,我给丞暄喂饭喂药的事他亦大多知晓,何以在这时候怀疑起大爷我了呢?
      我抱着一线希望想,或许他只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呢?毕竟我曾是个“会耍把戏的侍卫”。
      万幸我为防万一出征前在自己的包袱里备了一套银针,此时摆出来给他们瞧瞧倒也容易让他们信服些。我一面打开放着银针的扁盒一面谓广安道,“大人尽可放心,王爷原也不是什么大病,只要及时医治疏通经络便可康复。我虽不才,这点能耐还是有的。待会儿咱们将军医请来,有他看着,诸位也更有底些。”
      广安一张脸上面无表情,“广安并非质疑先生才学医术,然礼法在上,不可不尊。先生才德兼备,却非太庆宫太医署认可的医者,依法不得医治皇子。若王爷有何闪失,便是广安玩忽职守护主不利。”
      他堵得我一时无话,我只得憋住这口气,转头问梅让,“梅将军是武人,也这么拘礼法?毕竟小可也是为王爷着想。”
      梅让的态度还不如广安,他冷笑着哼道,“武人又如何?梅让少年从军,军人最重军令,自然也最重礼法。不过纵没有这样的礼法,我亦不会随便让什么阿猫阿狗在王爷身上扎针。”
      我原就气不顺,让他讽了这几句更觉怒火已烧到脑门,索性也冷笑起来,“一个个倒都很是振振有词,最重军令也最重礼法?小可倒想问问梅将军,若军令与礼法相冲突,当以谁为重?”
      梅让不悦地挑挑眉,望了望一言不发的慕王,问,“你什么意思?”
      说实在的,丞暄这会子这副泥塑一般的样子着实让我心里没底,可广安与梅让已经令我丢脸了,纵丞暄不买我的账拂了我的面子,状况也不会比眼下更差;若他能拉我一把,我便能咸鱼翻身一雪前耻了。
      我深深看了丞暄一眼,才转过身来谓梅让等人道,“王爷现乃天启军主帅,他的话自然便是军中所有人的‘军令’,梅将军也不例外。如今王爷命我给他施针,诸位是想违抗军令?”
      一时间,众人都将各式各样的目光投向丞暄,盼着他能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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