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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十五回 寿星带恙赴西北,细作恻隐暖人心(下) ...

  •   慕王这一睡,便是一整日,直到天色渐暗大军要安营扎寨时也未醒来。
      我出了马车,又给炭盆添了些炭。广安拴好马朝我走来,“王爷还睡着?”
      我点点头,“他睡前说有事亦不必叫醒他,更何况整日无事。将士们扎营恐怕还要些时候,待营帐都扎好,晚膳亦预备好时大人再叫醒王爷吧。”
      广安答了一声“是”,过后又疑惑地抬起头,“先生怎么不叫?”
      我道,“我要找些东西,离此处最近的镇子约莫多远?”
      广安道,“骑马一个时辰可达。天已渐渐黑了,先生要独自前去?有什么要的,差人去找也是一样的。”
      “不必不必,此处离建京不远,都修了官道,也不至走错。要找的东西说来也复杂,还是我亲自走一遭为是。”
      广安沉思片刻,似乎也觉我说的有理,便道,“既如此,先生骑我的阵风去吧,比寻常的马儿还快些。”
      “多谢,另请给我留一些干柴、一口小锅并一副碗筷,只放在王爷营帐的外间便是。”
      “是。”他将阵风为我牵来,又仔细说了方向与路线方让我离开。
      广安的阵风确实很好,我只觉一路上的云缠痩山、碧湖映月还没看够,便已赶到了距驻地最近的镇子上。此镇名叫“兰坪镇”,瞧着虽不大,实则人稠物穰,什么医馆、布庄、青楼、客栈皆是一应俱全的。江表一带到底繁华开化,已是快打更的时辰,街市上却仍旧是一幅热闹景象。
      我进了一家门面颇气派的酒楼,其中的装潢摆设竟不比建京差多少。小二热情地走来,将我上下打量一番,大约看我衣着尚可,笑容便也越发殷勤,“官人一位么,里面请里面请,楼上还有间雅阁呢!”
      我笑道,“不必坐了,我只要一份阳春面,面要生的,用个纸包包好,汤头只灌在我这水壶里便是。”我说罢,将随身带的水壶从肩上取下。
      军营里只吃米饭馒头,怕是会拉面的伙头兵都未带,我便想着到镇上买一碗现成的给慕王。然面熟了不易携带,营帐中又方便起火,只汤料是不全的,我便想用水壶带回来。然此处毕竟是个颇富丽的酒楼,我只要一碗素面也便罢了,还提了些乱八七糟的要求,也难怪小二的笑容僵在脸上。
      说来今日好歹是慕王生辰,舟车劳顿赶路辛苦,只一碗素面委实委屈了他。又兼这小二是个势利的,我索性点些好的,因改口道,“店里可有些老火慢炖的滋补汤没有,我家主子身子虚弱,想喝一碗去去寒。”
      小二的笑容再度绽开,“有啊,咱们仙客楼招牌的淮山老鸽汤、竹荪老鸭汤、金针老母鸡汤……”
      大爷我也是在上京城纨袴膏粱了十几年出来的,只这些等闲菜色自然入不得我的眼。我眯起眼睛笑道,“如此大的门面,总不能仅是些飞禽做主料的菜色撑起来的,可有更好的么?”
      小二笑得有些为难,“官人说的是,有自然是有的,鱼翅海参龙骨汤自然才是仙客楼最有名的老汤。鱼翅与海参皆产自南海,乃是压了冰块放在木箱里快马兼程送至兰坪镇的,不仅味美,还很稀罕,因每日只售十碗,今日只余一碗且已被一位老客订了……”
      我笑得愈发温和,“这也好办,那老客还没来不是?你只管把给他留的那一碗倒在我的壶里让我带走,与他告个罪,说你不慎将那最后一碗鱼翅海参龙骨汤打翻了,明日白送他一碗,他面子里子都合适,岂有不依的?”
      小二大约是个颇老练的小二,心中已隐隐猜到了我的意思却不点破,面上虽依旧是故作尴尬的神色,嘴角却已扬得老高。“官人这主意虽好,可是那汤要五两银子,小人明日若要白送,如何送得起呢?”
      我从怀中取出两锭银元宝,放在那小二手中,笑道,“今日我这一碗,明日他那一碗,都在此处了,余下的,是在下给小二哥的谢礼。”
      小二顿时笑得合不拢嘴,捧着银子与水壶便匆匆地去了。
      不多时,他拎着水壶与几个纸包从厨房出来,笑呵呵地打开水壶盖子递到我跟前,道,“鱼翅海参龙骨汤已给您装好了,香自不必说了,尝过便知它的好处了,保管鲜得您还想来咱们仙客来。”
      他将盖子盖好后,又将那几个拴在一处的纸包递与我,“下面那包大的是官人点的生面条,咱们店里的面极细,只略烫烫便可入口。余下的几个略小些的纸包,分别给官人包了些香葱、姜丝和酱菜丁,皆是赠与官人的。”
      他倒很好,收了银子便体贴周到,也算是一项美德了。我笑着点点头,“有劳,多谢。”
      拿好东西,我疾走着出了酒楼去牵马,也顾不得各种景致了,只一门心思快马加鞭往回赶。
      离开酒楼时忘了问时辰,似是还未至亥时,也不知能不能在子夜前赶回。我将水壶塞进怀里,用体热暖着,想着它冷得慢些,待会子回了帐中便能快些开锅下面条,我怀里抱着热乎物什也能御御寒。然而夜越发深越发冷了,风如冰做的匕首般刮在脸上,教人又疼又冷,寒意自头顶侵入体内,冷得我一阵阵发抖。
      大约是寒冷难熬之故,回去的路显得比来时漫长些,然阵风终是匹好马,依我的估算,及至赶回大营时尚不足一个时辰。来到慕王帐外,里头果然还亮着灯。然则我是他的近侍,原就是要住在帅帐中的外间,因此便是他已睡下我也可自由进出帅帐。
      我在帐外轻声道,“王爷,是我。”
      门帘被有些急躁地从内掀开,慕王双眉微蹙面露不愉之色,他掐住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拽进帐中,虚声喝道,“你去何处了?如何事先不曾知会本王?大军赴边关远征你却无故失踪,本王还当你临阵投敌了!若是子时再不见你回来,我便要派广安去寻了!”
      我兴奋道,“还未到子时?这便好了,广安的阵风果然不是凡品。”说罢,从怀中取出水壶,将壶里的汤羹倒在广安备好的小锅中,又往炭盆里添了一把干柴,直接将小锅吊在了炭盆上。
      慕王匪夷所思地站在远处低头看我,“尹子路,你、你在做什么?”
      我抬头瞥了他一眼,又专心回过头来摆弄汤锅,“依我们上京的规矩,生辰是一定要吃寿面的。纵旁人不盼你长命百岁,自个儿总是极愿长寿吧;愈是体质孱弱前途未卜,便越要吃寿面,吃了寿面日子方能长远。”
      慕王动也不动,只问,“你深更半夜骑了广安的马去镇上,是为买寿面?”
      我笑道,“王爷可别小看这碗面,值二十两呢。”
      慕王这回不说话了,拽着袍子在炭盆边席地坐下,专心致志地看着大爷我煮面。我望着他那一匹万金的桑里棉大氅和脏兮兮的地面,心疼得捶胸顿足,暴殄天物啊暴殄天物……
      汤沸了,我将包面条的纸包打开,虽仍依稀可见是细面,却大半已粘在一起,我咂了咂嘴,一时有些踌躇。慕王却忽然伸手抓起那一把已粘在一处的生面条,缓缓放入汤锅中。
      我用筷子于汤锅中搅了搅,略有些面条分开,其余的还是粘在一处,只怕不易熟透。
      慕王又看着其余的几个纸包问,“那是些什么?”
      我将纸包一一打开,分别是翠绿色的香葱细圈,淡金色泛着水光的嫩姜丝,红醋腌制的萝卜酱菜丁,一样样均是香气扑鼻。
      面差不多熟了后,我将香葱、嫩姜与酱菜丁皆洒在汤锅中,海鲜的鲜香与葱姜的香料味糅合在一处,连大爷我闻着都垂涎欲滴。
      我抖了抖衣袖,将肥大的袖子垫在手心上,隔着袖子将小锅端下来放在地上。
      我原想盛一碗出来递给他,无奈面都粘在一处,若一起夹出来,那碗里竟放不下。思来想去也只有委屈平日里用饭极为精细的千岁慕王殿下,守着锅吃了。
      我将筷子递到慕王手中,“王爷,虽是外头买来的东西,然已用银筷试过了,您看,是无毒的。行军在外,条件艰苦,子路便不替您试菜了。您趁热吃两口吧。”
      慕王黑亮的星眸此时颇平静,眼神也不似平时那般深邃狡黠,倒像个十来岁的少年。他学着我的样子以袖子垫在手和锅之间,一手端着锅,一手举着筷子夹面。
      任是多稀罕的珍馐美味都不正眼瞧一下的慕王竟赏了这锅汤面一个青眼,问道,“这是什么汤,你去何处找来的,可是当地的特产么?”
      大爷我舌灿莲花的口才自然比那仙客楼的店小二要强上百倍,只要我想,纵是缸里舀来的一瓢水,亦能被我说成是九重天上送下来的神仙汤。然慕王到底是个山珍海味吃腻了的富贵亲王,素日里用来漱口的只怕都是燕窝汤,莫说是南海里的海鲜,纵是月宫里那玉兔熬的汤,在他眼里也不过寻常东西。我便没有过多地吹嘘,只道,“附近有个名唤‘兰坪镇’的地方,看样子倒颇热闹,我见有家酒楼门面尚算体面,便进去要了一碗汤和一份生面。这汤里有些鱼翅海参,那店小二说鱼翅与海参皆是南海打捞上来后,与冰块一同封在木箱里,快马加鞭运送至小镇的。原还应有些龙骨的,然龙骨块太大,水壶里放不下,便没有装进来。”
      慕王听完,竟极为认真地点点头,而后夹起那已黏糊在一处的面坨坨,咬了一口,道,“嗯,不错,但有些粘。”
      我勾头一看,呵,能不粘么,面坨坨中间还是生的。
      我伸手拿住小锅,“王爷恕罪,面还未熟透,我再给您煮煮。”
      慕王竟将锅拽回自己手里侧过身去不让我拿,道,“倒也无妨,与熟的没什么分别。”
      我不禁笑骂,“王爷也是,早上王府里厨子做的精致寿面不吃,偏等到夜里吃这半生不熟的面坨子。”
      慕王不做声,三两下把那夹生的面坨坨吃净了。说也奇怪,他在王府里面对广顺精挑细选出的佳肴亦是敬谢不敏的,每每用膳皆是意兴阑珊地应付两口了事。这锅平日里都不配上慕王府饭桌的汤面他却痛痛快快吃了,吃完面还双手捧着锅喝了些汤。
      不得不说,上天确实不公,饶是捧着锅喝汤此类乡野村夫都不屑于做之事,由器宇不凡的慕王殿下做来,竟亦是别有一番雍容风度。
      慕王喝罢汤,我递了一块帕子与他,他擦擦嘴角,道,“这汤面我很喜欢。若还能回到建京,便把那酒楼的厨子一并带回王府,往后年年生辰都吃这个吧。”
      我轻嗔道,“王爷说的什么话,还能回不去不成?唉,呸呸呸,我竟也让你带跑了,自然是会凯旋而归了。况府里已养了那么些厨子,个个身怀绝技,这汤不过材料稀罕金贵,工序似乎并不很难,保不齐便有谁会做的,也不必去那小镇上请厨子。”
      慕王闻言淡笑,眉、眼、唇俱是弯弯的,生生将帐外的寒风凛月笑成了朗月清风。“这也是,府里也有几个厨子是会做海鲜擅煲汤的,届时你从旁指点一二,也是一样的。”
      慕王府那些厨子只怕比太庆宫里的还能干些,何须我的指点?然他既这么说,想是这会子高兴,我便也只顺着他说,“子路只需替王爷试试味道便成了,府里的师傅们自然不会比这小地方的差。”
      慕王点点头,打了个呵欠道,“热热的吃下这一锅汤面后竟觉得有些困了。”
      我道,“现白日里要赶路,与在府中时自然不同。马车颠簸,想是睡不好的,王爷还是趁夜里多歇一歇,养好精神为是。”
      慕王“嗯”了一声,起身欲往里间去,走至一半又回身问我,“你宿在何处?”
      我道,“就在您这外间,只隔个帘子。王爷夜里若有什么吩咐,只管唤我便是,外头亦有守夜的将士,纵我办不成,也还有他们呢。”
      他将外间环顾一圈,面露茫然之色。
      我猜到他大约是想不通我躺在何处,便指指戳在一旁的棉褥子,道,“待会子把这个铺在地上便能睡了。”
      他垂首思量了片刻,道,“你好歹是公爵后人,在宁国也居正三品之位,这样委实委屈了些。”
      我才要说“无妨”,他便又道,“你抱两个汤婆子到我榻上来歇吧,多一个人也暖和些。”
      我忙道,“多谢王爷关心,然则军中却是从无这样的规矩,王爷……”
      他颇为不耐地打断我道,“在王府时又不是不曾同榻过,在军中条件有限,便更没有那么多讲究了。”
      见我还要推辞,他挑眉吐了四个字,“却之不恭。”
      我已到舌尖的话也只得又咽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拎着两个汤婆子随慕王进了里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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