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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十一回 真心难掩别离艰,虚情假戏何人陷(下) ...

  •   我与曜日凛自幼一起长大,认识了十几年,与他相处的时候不比与子凌相处的时候少。我甚至以为,除却子凌,自己应是这世上最懂他的人。然离开宁国这一向,我却对他渐觉陌生,愈发不明白他了。
      因只能从最浅表之处推测,难道是得知丞昭欲对我下毒,忧心我的安危?
      我装作与他玩笑,道,“殿下身边还缺高手不成?快别闹了,我先将你的外衣解下来看看你的伤得如何吧。”
      他没有动,似乎并不打算让我看伤,只说,“今夜就走吧,我已计划好了,你被刺客掳了去,夏梁查不出头绪,丞昭只会对外宣称你病故。届时你回到大宁……”
      我逾距打断了他,“届时我回到大宁,顶着个死人的身份活着吗?殿下,还记得我来夏梁前说的话吗?子路早已以身许国,若能殉国,那是死得其所,断不会置家国大义于不顾苟且偷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更何况我乃靖国公的后人,又是大宁储君的……亲信。”
      曜日凛急急站起身,道,“你若真当自己是孤王的亲信便跟我走,虽是乱世,现大宁却并非只这一处用人。过去我只当你无心仕途才只委了个闲差与你,你若有心为孤王分忧,孤王自当另作安排。”
      我摇摇头,“殿下,你明知我对朝中那些文臣的勾心斗角有多么看不惯,与其跟自己人算计长短,我更愿上阵杀敌。然……”我顿了顿,咬咬牙,硬着头皮说出自己最不愿提及之事,“然我这三两下花拳绣腿又不能带兵打仗,如今这样的安排便是最好的安排。”说好听些,这叫人尽其才;说难听些,尹子路也只能做些这鸡鸣狗盗之事。
      说罢,我实在没有忍住,终究开口问了他,“殿下何故忽然改变计划要子路回宁,可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若是担忧我的安危,殿下尽可放心,明日丞昭便会下诏将我送往慕王府。慕亲王……不会害我性命。”
      慕亲王虽行事乖张且不可理喻,却不至要我这个小喽啰的命,若不然,那日也不会救我。
      我说这话原是为安抚他,不想曜日凛闻言竟愈发激动,“你当孤王为何前来?夏丞暄……他连自己的姬妾都能杀,却如何不会害你性命?子路,为何你会以为慕王对你青眼有加?”
      他倒把我问糊涂了,慕王对我青眼相加?我痴懵了才会以为慕王对我青眼相加?!望着前言不搭后语的曜日凛,我耐心道,“我是宁国人,慕王自不会爱重我;然我已试探过,他也不至要我的命,因殿下不必为我将入慕王府一事患得患失。且诚如殿下方至建京时猜测的一般,慕王并非游手好闲的富贵王爷,他胸中韬略非常人能及。将来恩献帝一死,梁国的势力如何划分尚未可知,我蛰伏在他身边,或比在丞昭处消息更灵通些。”
      曜日凛双手钳住我的双臂,隔着两层衣服,我都能感觉到他掌心滚烫的温度,“子路,你可知自己在谈到慕王时眼中的神色并非畏惧或厌恶,孤已然不明白你了。你今日便是去了慕王府,你愿意留在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慕王身边!子路,我不疑你的忠心,却不能不劝你,断不可轻信慕王啊!他虽待你与别个不同,可谁知是何居心?”
      这话我越听越有些不对味儿了,曜日凛这是何意,难不成我会背叛大宁,倒戈于慕王?“殿下,子路虽不肖,却决计不敢忘却一个‘忠’字。你既说不疑我的忠心,又为何以为我轻信慕王?难道我还能临阵卖国改投慕王座下不成?我既不能为他所用,他又如何会待我与别个不同?”
      他的手越箍越紧,我双臂疼得如同没长在身上一般都没喊疼,曜日凛却先红了眼眶。“子路,你竟不知……不知这夏丞暄有龙阳之好吗?”
      我一怔,头脑中一片荒芜。怎这些皇子亲王们皆有这癖好?曜日凛与子凌暧昧不清,烁王爱慕李英闹得惊天动地,连那活阎王都……“便是他当真是个断袖,又何以见得必会看上我呢?”
      连你曜日凛,在我与子凌之间都选了子凌,不是么?
      “你……”曜日凛额角暴起青筋,“他弗一见你便以价值连城的紫玉筝相赠,你几番与他做对,他反倒出手救你……难道这一切皆因他厌恶于你?”
      旁的事也就罢了,慕王救我一事却是只有我与他两人知道,最多再算上广顺和玉碗儿,可那两人都是不会卖主的,何故曜日凛会知道?思来想去只一种可能,是慕王有意将消息放给曜日凛,其挑拨离间之意再明显不过。
      我只得温言道,“此事说来话长,今日来不及解释,我只与你说两件事:其一,殿下切莫误信谣言,慕亲王并未打算拉拢我,更非对我有什么情意;其二,刀剑也好,毒药也罢,都不会令我屈服,尹子路誓死效忠大宁绝无二心。”
      “子路,你当这世上最可怕的是刀剑或毒药么?孤王自幼与你一起长大,自然了解你的为人,深知你富贵不淫、威武不屈的性子。然你的心太软,若是教有心人利用了去,只怕后果更加惨烈。子路,子路,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曜日凛轻声唤着我的名字,语带哭腔。
      眼看泪水便要涌出眼眶,他忽然松开我的双臂,将我拥进怀里。
      我身子一僵,呼吸竟滞了一下。虽则是穿开裆裤时就有的情谊,凛对我却从未有过如此亲密的动作,一时间竟教人有些恍惚。
      “你答应我,若慕王当真有意于你,你不顾一切也要离开梁国,回到孤王身边。”他低沉的嗓音在我耳边一字一字地拂着,像有人拿着片羽毛在搔似的,不觉间我已双颊炙热,心动如雷。
      我不知该如何解释,那活鬼一般的慕王不会倾心于我,只像个木头桩子似的在他怀里一动不动,房里安静得只闻两人流着泪的呼吸声。
      良久,门外传来轻轻的叩门声,“大爷,玉碗儿进来了?”
      我这才轻轻推开曜日凛,胡乱擦去脸上的泪水,道,“进来吧。”
      玉碗儿看见受伤的曜日凛,也着实吃了一惊,赶忙跪下要磕头。曜日凛脸上还有泪痕,神情却已恢复了平素的威严,对玉碗儿摆摆手,免了那些虚礼。
      玉碗儿走过来,低头道,“玉碗儿冒犯了,然殿下这衣服不得不解开。”
      我道,“你去用热水把毛巾烫烫,烈酒备好。殿下这里,我来吧。”说罢,解了曜日凛的衣裳,扶他侧卧在床上。
      好在伤口不长也不深,又兼他有些功夫底子,应是无碍的。可一想到受伤的是曜日凛,我的心便难受得像被人泡在了醋缸里似的。
      从玉碗儿手中接过毛巾,我先将伤口周围的血迹擦干净,接下来便要用烈酒消毒了。换了一块毛巾,蘸了些烈酒擦在伤口上,曜日凛疼得“嘶”了一声,之后便不出声了。
      “待会儿上药只怕会更疼,殿下忍一忍吧。”
      曜日凛道,“让玉碗儿来吧,你过来坐下。”
      我依言将东西交给玉碗儿,自己则乖顺地坐在他身旁。曜日凛眯着眼半靠在我身上,一手环着我的腰,一手握着我的手,眉头微蹙,每次药洒在伤口上,睫毛都会颤一下。
      待为他上好药、包扎好伤口,已近子夜了。
      玉碗儿为他取了一身干净的玄色衣服换上,我道,“趁这会子人少,让玉碗儿送殿下出去吧。”
      曜日凛点点头,又道,“你记着孤王的话。”
      我亦点点头,强忍着鼻尖的酸意,淡笑道,“殿下万事保重。子路不知何日方能归乡,小弟子凌,便拜托殿下了。”凛待子凌已非“宠”“信”二字所能概括,我明知说这话是多此一举,却还是忍不住唠叨。
      提及子凌,曜日凛神色一滞,轻轻“嗯”了一声,便道,“孤王去了,你早些歇息吧,让玉碗儿护送我便是。”
      我点点头,将他们送至房门,及至他二人纵身跃上屋檐,忍了许久的眼泪才又潸然而下。
      不知怎的,从小到大的与凛有关的桩桩件件一直在脑海中浮现,儿时那些令人发笑的趣事,而今想来却只觉酸楚。
      我想起昔年昆仑宫梨园中,春风柔似软烟罗,梨花似雪霰随风舞动,偏头顶上的阳光细碎洒落,园中的任一处都仿若梦境。凛与子凌在飘雪的梨树下舞剑,我坐在一旁笑着弹琴。
      我因手指不够长弹错了一个音,羞得涨红了脸,惹得凛分神出言劝慰,却不小心在招式上露了个破绽给子凌。子凌笑着说,“殿下承让。”不想却因手臂不够长,被凛一个闪身避了过去。
      那时我多想快些长大,大到可以轻而易举地拨弄每一根琴弦。如今我弹奏弦数比幼时多一倍的琴都游刃有余,却不忍感叹,若是一切都一如当年,让我们就那般懵懂无知地弹琴练剑直至地老天荒,该有多好。
      及至玉碗儿回来到我房中报平安时,我还呆坐在曜日凛做过的那把圈椅上。玉碗儿边为我擦眼泪边问,“爷想起什么来了,难受成这样?”
      我摇摇头,说不出话。
      “您的伤也耽搁不得,怎么不把铜盆儿唤来包扎呢?”他不太满意地埋怨着,手上麻利地为我更衣上药。
      我抬起手臂任他摆弄,“我竟忘了。”
      玉碗儿轻叹一声,不再说话,只专心为我包扎。
      我望着自己有些骇人的伤口,竟觉得不怎么疼,至少,不比胸腔里那有气无力跳着的物件疼。
      翌日,还未及丞昭下朝回到东宫,玉碗儿花钱买通的一个勤仁殿的小中人便传来消息,说今日早朝只两件大事,一是兵部尚书佘大人禀报西北防务,大梁的商队在经过边界时被若羌军人打劫,商人及其眷属尽数被杀,成批的牲口金银也被抢了去;二便丞昭在殿前提及将我送给慕王之事。梁帝因忧心若羌犯境挑衅之事,便对丞昭所禀之事未多过问,想来他回宫便要下诏了。
      果然,午膳前丞昭的贴身中人便到集芳殿来宣旨,将他千方百计留下来的“宁国奇才”,恩赐给了他疼爱的七皇弟慕亲王丞暄。
      铜盆儿出去转了一圈,跑回来与我说,慕王似乎对他预先获知此事毫不掩饰,给他的诏书还未出东宫,他便已带着那明显逾制的仆从阵仗等在青岳门外了。
      中人大约索性在东宫门口当即宣了旨。待我赶到青岳门看热闹时,慕王已单手拿着明黄色的诏书坐在轿辇上说话了。他惯是坐没坐相的,这会子也算是在回一国储君的旨意,旁人皆是跪着回话的。他有皇帝的恩旨不必跪拜也便罢了,慵懒地靠在轿辇里委实不像了些,东宫一众管事的中人皆在,偏没有一个敢上前指责劝谏的,只唯唯诺诺地站在一旁眼瞧着慕王打太子的脸。
      慕王态度虽倨傲,话却说得漂亮,只听那把如风过瑶琴般的好嗓子悠悠地道,“太子厚爱,赐贤能尹先生与慕王府。本王深感殿下隆恩,必安车蒲轮以待之,但求不负殿下之恩,不枉先生之才。”
      我走近他,没好气地虚晃一下算是行礼,口中敷衍道,“拜见慕王殿下。”
      慕王看出我心中不快,眼中闪过一丝促狭。他急匆匆地自轿辇上下来,殷切地扶住我的小臂,眉目含笑道,“芳满,你竟这么早就来了。本王还预备着在此处等上你一日半日呢。”
      他的仆从里、东宫的仆从里,难保都会有几个被曜日凛的人买通或原就是宁国细作,长长久久地这样演下去,再牢不可破的信任都会出现裂痕。若不是昨夜曜日凛冒死前来,我竟不知慕王还有这一手。
      然我此时若是就地发作,只怕又会落入他的陷阱。毕竟,我在他面前越是跋扈无礼,他的“宠眷”便越有的放矢。我只得忍着恶心收起方才的心不在焉,恭恭敬敬地给他下跪磕头,“王爷厚爱,子路不甚惶恐。王爷日理万机,专程迎子路过府,子路感激不尽。然尊卑有别,恳请王爷先行回府,待子路收拾妥当,再入府拜见。”
      他亲热地将我扶起来,看似绵软无力的手指实则死死地掐着我的胳膊,不消撸起袖子查看,我已能笃定自己被他掐出了血痕。
      慕王看着我身后的铜盆儿,笑得春风和煦,“是铜盆儿小哥吧,有劳你带人去将芳满的行李取来。广顺,差十个人随铜盆儿小哥收拾尹先生的东西。”
      铜盆儿吞吞吐吐地答了一声,“嘿,嘿嘿,是。”我有些莫名地回身看他,却见那平日里虎头虎脑的孩子双腮绯红,笑得有牙没眼。
      我恨铁不成钢地给了肩膀一巴掌,他却还挠着头发痴痴地笑。我无奈叹气,心道难怪曜日凛会忧心我倒戈慕王。
      广顺的态度自然与他的主子一脉相承,笑嘻嘻地上前谓铜盆儿道,“小哥不必亲自动手,有事只吩咐下人就好。素日里须用到的东西咱们王府都是一应俱全的,衣裳亦给先生备了十几套,只需带上细软和先生爱的东西便是。青岳门外不便停车,因马车均停在青沥门外,我就在彼处候着你与玉碗儿小哥。”
      慕亲王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问道,“还有什么不妥当的么?”
      我只能苦笑,“妥当,再妥当也没有了。王爷尽心安排,还能有何不妥呢?”
      慕王闻言,挂着志得意满笑容的脸像极了春末的海棠,美得张狂耀眼,艳得肆无忌惮。
      他抬了抬手示意我上轿,我弓着身子请他先行,他却拉上我,同上了那辆建京城里再找不出如它一般华丽的轿辇。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第十一回 真心难掩别离艰,虚情假戏何人陷(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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