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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关于北原小姐的一切(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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迹部景吾是她追求者中最出众的那个,也因此而给她留下深重的印象和深刻的伤口。 她有时想,自己大学时代的记忆,就像整个的被掏空了。不是没了,是被掏空了,每一个点滴都和迹部景吾缠绕在一起,所以不能细想,也不忍细想。
她在名古屋上高一,脱下奶咖的校服换上黑色的校裙。室友中唯有她是外乡人,她把小皮箱放在宿舍的角落便去卫生间洗脸。十六岁,她皮肤白皙,目光清幽冷淡,白色的学生袜包裹出纤细的小腿,马尾辫高高束起,几缕发丝从耳后滑落。挨个上台介绍时,北原千瓷是最后一个。她走上讲台,不与众人相同,她不用解释自己来自某某町,第几区,某某番地,过去的学校。她站定,扫了一眼台下:“北原千瓷,来自东京都,希望以后能和大家友好相处,也希望大家多多关照。”语毕后90度的鞠躬,自然她也未提起她著名的母校,毕竟,那时也负气,并认为在那里没有多少美好的回忆,所以不提也就不提了。
对于东京地区以外的居民而言,“东京”存在于drama trendy里。是时髦的涩谷女郎,是富庶的港区雅痞。高收入,高速,高度繁华的都市给予本身生活枯燥的高中生们极大的幻想。而北原千瓷来自东京,秀气的面庞,清冷的眼神,如果光看她本人,并不那么直接联想到大都会。
“北原同学。”在这里学习的三年里,她的成绩还算得上是名列前茅。她会在学习生活的缝隙里流露一些来自东京的精致。在笔袋里夹着一支眼线笔,或者随身带着润唇膏与口红,书桌永远是干干净净,袖口领口永远都记得喷香水。头发是每天都要洗好吹干的,用头绳高高束起,笔记本也是整整齐齐,每一个字都保持着“娟秀”的水平。这是她过去多年的习惯,即便是住学生宿舍她也维持着原先在家的习惯。每到一个月结束的下课,会有一辆黑色的小车停在宿舍楼下,东京牌照。这样的女生无论在哪里都会引起男生的侧目,她也不例外。
被藤原叫名字的时候,是晚霞升起时,他们已经搭档了好几周的大扫除。她被叫住时心中已经明了七七八八。在国高三年级开学,这过去的一个多月里,她陆陆续续收到了来自男生的小礼物。或者是糖果,或者是价格不昂贵但卖相精美的钢笔,或者是香水小样,或者是写着暧昧字条的卡片。每个早晨都能在抽屉里发现别的东西。
每个班上都有一两个坏学生,在这样的重点学校也照样有自暴自弃的人。藤原就是。她曾在周末时撞见他鼻青脸肿的走在回家路上,也看过他和一帮狐朋狗友三五成群的躲在校园的角落里抽烟。他有女友,很多个,有学生,也有社会上的,别的,北原千瓷也无法归类的女性。他身上有刺青,有处分纪录。但相貌却是上等,是对乖学生而言,危险又充满诱惑力的“坏男生”。
说实话,他送的礼物,对于她来说都是垃圾,稍稍深入了解一下就会知道她不吃糖果,也不用钢笔写字,情话说的也不那么高级。
她每天都不动声色地把这些礼物收进塑料袋里,每隔一周便会放回男生的抽屉。做的克制又隐忍,尽量的不激怒对方。事实很残忍,但现今追她的人,比当年在冰帝追他的人,各方面都差的太远了。
“藤原同学,还有事吗?”她转过头,目光依旧很清冷。 “为什么……礼物都退了回来?”他问。 “你知道,我不是很需要这些。” “说实话,和北原同学作了三年同窗,真实地感到,北原同学还真是没什么感情呢。”他一步步逼近她,慢慢把她困在了墙角。 “对不起。”她抬起目光,眼里依旧是不卑不亢。 “是在东京有男友,所以看不上我们吗?”无知又自视甚高的年轻男生,从未在女生身上吃过任何亏,也从未见过北原千瓷这样软硬不吃的女性。空虚的自尊和要面子的脾性被恼羞成怒激到无限放大,连语言都刻薄了起来。 “这种事,也不能强求吧。”她默默偏过头,他的呼吸都快撒在脸上了。她保持着平静说出这句话,极力抑制住自己的恶心。
“哦?是么?”他伸出手要捏她下颚的前一秒北原千瓷扭过脸狠狠推开了眼前的男生,掉头夺门而出,她奋力往黑色的轿车上跑,一把打开副驾驶的门。父亲公司的司机一脸错愕:“北原小姐,你没事吧?”;“回……回家。”她大口喘着气,抱着书包坐在后座上惊魂未定。“……好的。”
车行,她把头靠在车窗前,其实也没什么感觉,但就是落下了一大滴眼泪。在这一刻里,她非常非常的想念忍足侑士,和东京。
“我比较想知道,我不在你身边时,有多少人追过你。”周末的夜晚,她准备关灯睡觉前手冢国光转过头问她。 “有多少女生给你写过情书?” “大概二十个。” “带上你大概五个。” “这么少?” “否则呢?我是很普通的人啊。”她把头靠在他肩上说。 “我可不信。”他把目光转回到书上。 “是真的。”她认真的想了想后,说。 “你觉得是美好的体验吗?无论是我追你,还是别人。” “有的也不是。”她想到国高时追她的坏男孩,上次会名古屋发现他已经发福,洗掉了纹身,有了孩子,在中学旁边开了一家便当店。
“迹部吗?” “……他也算一个。” “……哼。” “生气了?” “睡觉了。” “小心眼。”她钻进被窝把头靠在他背上,现今为止她非常粘他,她抚摸他的头发,把鼻尖埋进他的背里,她知道,等她睡着了。他会小心翼翼地转过身,把手臂从她脖颈下穿过,轻轻将她揽进怀里。
现在还可以,但是她还是不能回想起迹部景吾和囫囵吞枣的大学时代,他的离开像把她心中的一块肉剜走了,伤口是填补不了的,填平了也会有不甘的苦水。她知道时间不够久,那就这样再久些吧。等到不会再痛了,也就可以再见面了。
——你想到我会痛吗?她有时会想。
她是个矛盾的人。既想要人爱,又想要前人念念不忘。与其说“矛盾”,不如说,是不够自知。
她的大学时代,不以大一大二大三划分,以:与迹部景吾交往前,与迹部景吾交往时,与迹部景吾分手后,划分。
他满满当当的占有了她四年。哪怕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只有一年,但是四年里所见所想都只剩下一个人了。
爱一个人时,她是绝对专情的。
她人生的第二段感情,混进了许多复杂的因素。从名古屋回东京时,她走在路上,讶异于自己缺席的三年里这座城市的日新月异,她虽然每个月回来一次,却也只能在家写写作业,过去的朋友她交往很少,她竟然没有什么机会去接触这个城市了。 她回到故土时,她想,不要再像以前一样活着了。还没有进东大时,她就知道她一定会看到迹部景吾。她是目的强烈的要让他爱上她的。三年过去,她的美日渐的凸现出来,即便到东京后,又被形形色色的女郎埋没了。但是有些东西却又是埋没不掉的。
开学的头一天,她认真上了底妆,画上了内眼线,擦了口红。她的妆容是全面的,却又是直男看不出的清淡。她对迹部景吾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前一夜排练过无数次才说出口的。他会爱她,是她精密准备的结果。
“有意义吗?”“不知道。我最初,只是想气一气忍足侑士。”她曾经对手冢国光说:“但是最后,谁也没有伤害到,只有我自己而已。” “你不知道这是在玩火吗?” “不,我知道,但是。”
好幼稚。
但是。 她印象最深的是最后一次发生关系的夜里,迹部景吾的脸出现在门外,又是深夜,有时逼仄狭窄的门厅,又是几乎可以掠夺呼吸的深吻。“算什么?”她在被他解掉最后一颗扣子时,垂下头问他。 “啊嗯?”黑夜浓的散不开,月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洒进来,印在卧室的墙上,变成了细细的一条。她快一年没有搭配他的真人听到他的声音。那声质问,伴随在他这一声熟悉的尾音,被悄然地融化了。她一直盯着月光落在墙壁上的那道细长的光,身体犹如潮水,又像被磨钝的器具。在恍惚的意识里,她想起自己十几岁时看过的哪一本小说,有描写过的某个环境,或许是《情人》,或许是《洛丽塔》,记不清了。是百叶窗片,只有百叶窗片和窗帘,透过百叶窗片,窗帘的影子被划成了整齐的条纹,窗外是嘈杂的城市。女主在这个空间里,有窗帘和百叶窗与床,就被这个世界分割了出来。
如今她也算是被分割出来了吧。并且暂时和他一起被分割了出来——她知道今天是他的交接仪式,她也知道未婚妻大概在等他。
好忙。像他这样的涉世人类,同自己,仿佛是两个物种了。在一起时,他没有圆满的被他属于过,在离开时,终于被她属于了。她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但是竟然一分钟都不想让他从这个被分割的空间里逃回去。
“不要走。”她说。 “不走。”他沙哑的声音里含混着克制的情欲 “我爱你。”她气若游丝,仿佛奄奄一息般的在他耳边说。 “嗯,本大爷知道。” 北原千瓷发誓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说这三个字,在意识恍惚时,身体被情欲支配时她才能对爱人说出这句话,又沉重,又甜蜜。
这是她短暂柔弱的时刻,当情潮退去后,她一把推开他去喝水。夏日的梦散了,她反悔了做他的情人。
有那么多种可能,最终她还是错过了。
“会有点后悔吗?明明中岛已经撤销联姻了。” 吃了大半年的抗抑郁药物后,她明显的胖了出来,于是又开始运动。她退出了班级群,从看到迹部景吾和别人在一起后就退出了班级群。再过了几个月她发现他在自己的好友名单里也消失了。她记得那是一个深夜,她寻找半日也再也找不到前任的踪影。她才确认被他删除了。她记得他每一个手机号码。记得他所有的社交账号。 “不。但是看见伊藤的时候,却有点会。”——原来他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爱人,她终归还是被翻过去了,被代替了,被轻而易举地遗忘了。
“我好难过。”那个夜晚,她对空气说,“我真的好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