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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2、关于北原小姐的一切(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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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北原小姐的一切》(上)
迹部景吾和忍足侑士都是爱过她的,人的一生可以在各个阶段爱过很多人,所以即便被他们爱过,也不足为奇。
北原千瓷早已忘了第一次和他们见面的光景。
十二岁,很小的年纪,刚从国小升到国中,站在人群里,她不算成绩最好,也不算最漂亮,更不算家境最优越。那时的北原千瓷戴着一副眼镜,马尾高高地梳起,清瘦的身材像一块平板,是无法让异性提起任何兴趣那种,最普通的女孩。
她不是自幼貌美受人重视的女生,因为一直在冰帝,总有比她更优秀的人,所以她一直保持着中庸心态——就这样,似乎也不错,不那么好,也不那么坏。在正常学生的轨迹里走着,若不是遇见忍足侑士,她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十四岁的末端,十五岁刚刚翻开第一页。她打开教材,扉页上落着一片樱花的花瓣,挡住了自己的名字,阳光从窗口斜斜的淌进来,她未曾想到这是一个青涩的暗示,轻轻抖落了书页,樱花就这样摇摇晃晃落在了脚边,她重新抬起头,抄起了笔记。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个追求者竟然是忍足侑士,她虽然不与他同班,但听过他的传闻,也曾随着女友们簇拥在网球社门口看过这些叱咤冰帝的校园男神,坐在人群里为他们鼓过掌。这些人,北原千瓷从未想过自己能拥有谁。
而事实上,的确没有被她拥有过。即便拥有,也是短暂的。 在知晓追求者是忍足侑士的那段时间,她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这种好运,对她这样的普通女生来说,就像砸在头上的五百万。她单薄的阅历里,没有想过自己能与校园男神谈过恋爱,连送情书或者送便当都缺少勇气。她从不是为爱勇敢的人,她虽然平凡,但自视甚高,被拒绝的话,便不如憋着这份主动。因此这样的运气,够十五岁的她反复珍藏。她揣着她这份易碎的矜持,小心翼翼又如履薄冰。就连她在他面前摆出的骄傲姿态,都是空虚的,别人不知道,自己比谁都清楚。
三个月,不算好追,也不算难追。她觉得不长,交往后才知道,已经是忍足侑士追过最久的女生了。其实,就算没有这三个月,她也总会答应的。她虽然平凡,却也是被娇惯长大的女生,她有自己的想法和脾气——总要时间长一些,才看出一个人的真心。但是她也怀揣着一些患得患失,怕自己过火了,对方就失去耐心了。
不仅婚姻是围城,恋爱也是,而与忍足侑士谈恋爱,围城就变成了万里长城,想跨越,但也知道自己进来了就找不到出路,也看不到尽头。哪怕是到尽头了,自己也未必再能全身而退。找到出口,就能离开吗,就能解脱吗?未必。
她答应他,因为他的玫瑰花,将她早期对浪漫的最初印象投射到现实。在踏入初恋之前,她对恋爱的幻想多少有些平庸,总觉得爱情本身就是要和过去看过的电影一样,需要鲜花与掌声,需要祝福与艳羡。因此得到时,她觉得习以为常,她以为爱情本身就应该这样。
第一次约会时是春季,樱花谢了一地,她认认真真地化了妆,现在想来也不过是敷了一层粉底,在点上一点唇彩。她用卷发器烫出了精致的发卷,脱下了校服,换上了奶咖的大衣。她惴惴不安走到约会地点时,忍足侑士倚在樱花树边,风挑起他的领带,隔着一个红绿灯,她就这样远远的注视他,竟然忘记了红灯转成绿灯。这是她第一次失态,过去看这个人,都是坐在看台上,站在人群里,而成为他的女友时,自尊与骄傲,悉数都成了碎在脚边的玻璃。她不想捡,连可能会被划伤都顾不上了。
这不仅是与忍足侑士的第一次约会,也是人生的第一次约会。细节都清晰到指纹里,但是说了什么话却都惶惶然了。她记得自己问他,为什么会喜欢她。这是每个女生都会问男友的问题,她也想听到夸赞与褒奖。忍足侑士把她挂到前面的一绺卷发撩到耳后,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你美而不自知。
但是他告诉她后,她就知道了。她因为他,失去了这个气质,而开始沾沾自喜,获得了好的,就想要更好的。 第一次接吻,是在交往了一个月后,她背着书包在网球社门口等他。这也是她第一次与迹部景吾说话,男生揉着银灰色的头发,脸颊上带着湿漉漉的水。他目光平视前方,本身完全没有注意到坐在椅子上的她,余光里看见一个女生的身影便停下脚步。“你就是忍足的新女友?”他垂下头问他,她站起身点点头。“他马上就出来了。”
“哦,好,谢谢您。”
“那家伙总算找了个正常人啊嗯?”
“……”
“那本大爷先走了,以后有关那家伙,如果制不住她,可以找本大爷。”“……好。” 非常平淡的对话。她因为忍足侑士,认识了迹部景吾与他当时的女友泽口希。在校园皆是如雷贯耳的名字。偶然四人行,她的骄矜被架空,成了虚弱的自卑。无疑,她是最平凡的那个。即便有人说她长得漂亮,也是极少的人。即便被说出“美而不自知”,但她却也知道“情人眼里出西施”这句话。她知道自己的容貌最多算中等偏上,没有什么“美而自知”的资本。比起泽口希可以与迹部家族相提并论的家世,到她惊艳又张扬的五官,再到全校公认的“冰帝之花”的名头。她怎么看都显得素淡和寡味。
她一言不发的走在他身后,因为他迟到了,所以她不高兴。也许也因为他最近态度的冷淡,所以不高兴。多年后她意识到自己只是个普通人,不与周遭女生有什么不同。她的情绪来源奇怪,终归要了结在男友身上。
“我系个鞋带。”大树与自动贩卖机隔出一个幽暗的夹角,忍足侑士拉起她径直往那个夹角走去。北原千瓷低下头见他的鞋带根本没有散的迹象,蹙起眉想骂人时,发现他已经摘下了眼镜,轻轻的封上了她的嘴唇。她看见没有镜框的他,似乎玩世不恭的态度减了些,多了一丝难能可贵的诚恳。
在有了第三任男友前,她反复比对过忍足侑士的吻与迹部景吾的吻之间的区别。前者包含着极大可退让的余地,后者则不容拒绝也不容反抗。忍足侑士没有强烈的占有欲,何况年纪较小,在那时恋爱,他自然而然没有走到最后得决心。
她后来想,也有自己一步步试探的原因,决意要刺探时才发现有些东西是经不起刺探的,比如非常脆弱的初恋。
她想过很多遍,如果自己没有写那个纸片,没有告诉他要离开东京,如果就这样浑水摸鱼下去,是不是后面的事就不会发生。
其实到恋爱的尾声,忍足侑士对于她频繁的敏感性情绪,阴阳不定的脾气,莫名其妙又突如其来的忧郁与丧气,也失去了最初的耐心。女人一旦被拥有了,在男人眼里也就跌下了神坛。他的态度不如早期热情,也算不上冷漠,凡事还是顺着她意,但多少添了敷衍。这是不能抗拒的,她知道。在后期她也心灰意冷,不再在夜里醒来数次看手机上的未读信息,不再因为他而期待每一次的上学路,甚至希望毕业的日子快点来。她不是提出分手的那个人,她至多是为分手助了一臂之力。
她想真正分手时,虽然没有摔过砸盆的难看,但她的确是恨他的。
她从来没说过“我爱你”,她总觉得这句话,归根结底太沉重了,却又很廉价,今天可以爱你,明天也可以爱别人。 对于迹部景吾,她却不记得自己有没有说过。大概说过吧。她想。 前往名古屋的前一夜,她把他写给她的卡片和情书,锁进了抽屉。为了他她与父母吵过很多架,现在想来也有青春期的逆反期作怪,不能全怪在他头上。争吵时她目光凶恶,表情狰狞,眼眶发红,说出刻薄的话。她也曾在起夜时看见父亲坐在阳台上一边抹眼泪一边抽烟。大概怎样都想不到,自幼都温柔又不必人操心的女儿有一天竟然为了一个认识不过一年有余的男生与他们反目为仇。
但是当时年纪小,这些仇恨,都算在那个人身上了。
“国光,起床了。”清晨时她准时醒来,照进异国他乡的阳光。她转过身推了推丈夫,然后从另一边掀起被子起身做早餐。三个月前他们回国领了婚姻界,没有什么婚礼,也没有告诉除了家人之外的人。这一年距离迹部景吾得婚礼那年,又过去了两年,距离忍足侑士的婚礼,过去了一年。她拿到婚姻界时,望着上面的字有些恍惚,精神上,却又很笃定。
即便过去了多年,忍足侑士依旧会时不时出现在她的梦里,哪怕她已经连他的动态都很少看了。梦境非常逼真,他还是十五岁的样子。有时惊醒,从窗帘的缝隙里看见天边已经有了微光。手冢国光静静躺在她身边,她会懊恼,非常懊恼,甚至会趁着清醒鬼使神差的Google一下梦见十年前的前男友预示着什么。但这些一天开始前的烦恼,都会在走进拥挤的纽约地铁时烟消云散。烦恼靠更大的烦恼解决,上班赚钱考虑下月的房租才是当务之急。
她已经停止服用了治疗轻度抑郁的药很久。大约从与迹部景吾分手的夏天里,她开始频繁的失眠,头痛,食欲不振。奇怪,明明离开了才是解脱了,她还是俗气的患上了后遗症。她请了一天的假,坐车去很远的医院,去见早就约好的心理医生。得到结果时她心中是毫不意外的,似乎感觉自己迟早会生这样的病,从国中开始就应该有,只是到了大学毕业才检查了出来。她去配药,麦菩提林与小剂量的安眠药,维生素和米安舍灵。除了维生素外皆是一串串陌生的英文字母,她坐在马桶上把每个瓶子都研究了一遍。她求生欲很强,除了情事无法看开外,世间皆是广阔天地。
都会好的,总会好起来的。那时的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