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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Chapter . 05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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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卜之遥
Chapter . 059
能在烟火大会上相遇应该是很浪漫的事吧。
北原千瓷一直存有着廉价又简单的愿望,比如下课后在路边吃一杯温烫的关东煮,可能是下雨天,热热的水蒸气弥漫上镜框眼镜,天上落下小雨,她就站在温暖的灯光前,男生在她身后为她撑起伞。她转过头也看不清男生的脸,制服的边边角角熨烫得那么干净而毫无褶皱,整个画面的色彩都带着淡淡的暖黄的光芒。比如烟火大会上她穿着母亲为她做的浴衣,洗完澡未施粉黛,两鬓的头发还未吹干带着干净的洗发露的清香,她穿着人字拖穿过千人轻轻挽上他的手腕,把头磕在他的胳膊上,在灯火飞上天空时踮起脚尖亲吻他的脸颊。
这些都是国中时的幻想,幻想过与当时的初恋情人做的事情。只是忍足侑士是关西人,她便从不提出吃关东煮的愿望,也欲一同想看一场烟火大会,却因为在一起时夏季就快要结束,国三学业如此繁忙,她坐在旧宅的二楼里,看见落地窗外他苍蓝色的头发。
在前往名古屋之后,她曾与当地的学生一起翘课出校门吃过一次学校对面的关东煮,汤汁鲜美,灯也温柔,她被弥漫的水蒸气轻柔一击,落下了温暖的眼泪。这眼泪很复杂,着实说不出是物非人非的苍凉,还是青春期的自以为是的孤独。
在四年以后,彼时已经大三的自己回望过去,觉得自己走来的一路都谈不上艰难凄惨,只是自己不够有强大和淡定到面对失去而已。毕竟唯有存在过的才能消失。而因为拥有过才会对失去耿耿于怀,倘若与迹部景吾断得干脆利落,自己也许不会在这段泥潭里越陷越深。她下午两点起床,收到原来就放置在备忘录里的今日烟火大会的提醒,她几乎从未去过,屈指可数的几次还是小时候和父母一起前往。而现在,父母看来也不是那么恩爱有加,上大学后便更是如此了。
她抱着满腹心事,穿着便装,没有约任何人是因为这座城市里她也找不到可以约会的对象。盛夏之夜,她塞着耳机却被莫名地塞了一朵玫瑰花,原来是今夜有人要在第一朵礼花飞上天空时在此处求婚——而她被当作要送花给新娘的对象。她面善,也有一定的美貌,所以搭讪的人也有,而她生性冷淡,对陌生人连一个字都少说,而这一次她却意外接受了这个任务,在男主人认真祝她获得幸福时,她甚至露出了一点微笑。
而就在她把花递给新娘时,她接到了迹部景吾的来电。
烟火的声音那么响亮,他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却含混着烟火的声音,显得那么微弱。
他说,北原,我很想你。
她愣了片刻,在烟火里颤抖地问他,你在哪?
北原千瓷没有想过,成就她这少女时代浪漫幻想的人,竟然会是迹部景吾。她穿过马路,远远看见他穿着白衬衫,因为胸前开了两颗扣子,露出的锁骨显得那么性感。他总是像从海报上刚刚剪下来一样精致,她走到一半时忽然脚步慢下来,是在思考她和他说什么,尴尬,冰冻三尺的尴尬。“今天好兴致啊。”她走到他面前,没有笑,却习惯性地调侃。
“你也是。”他倒是认真回答,上一次肌肤之亲后的不欢而散仿佛彼此都冰释前嫌了。北原千瓷望了望他手上的啤酒,勾起笑:“我记得你不喝啤酒。”
“随便买的,偶然也品尝一下平民的口味。”
“一个人?”一如既往,嗯,这才是迹部景吾。
“还有园,不过半路把她甩了。”
“呵呵。”冷笑,果然。“甩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找前任可不是什么华丽的事啊。”继续没轻没重地调侃。每个字落到自己心里倒也是淡淡的心寒。
“谁说你是前任了啊嗯?”扔掉手中的易拉罐,眼神变得凌厉起来。
“嗯,对,是情人。”再一个冷笑,忍不住地要抬杠,却不能直视他的眼神。
“北原,我不喜欢你用这样的方式和我对话。”他难得说“我”,彼时他的语气甚至都有些卑微了。如果真正爱过,彼此都清楚到彼此的肌肤纹理了,彼此都知晓对方是食肉还是食草时,失去了情侣的联系,却还想再云淡风轻地做朋友,真是太难了。
也有人做到,但迹部景吾与北原千瓷大概都没有这个天分。
“我为什么要你喜欢?”每一句话里都带刺,他们穿着便装,所以在都穿着浴衣的人群里是那么显眼。她的眼神不再是温良的少女的眼神,如果说她在最开始还只是无害无刺的向日葵,彼时她已经像一朵真正的玫瑰了。而顶嘴的语气却又一下暴露了她的稚拙,她忽然有些丧气,只好半开玩笑地解围:“我是说,我没有必要讨你喜欢,这已经不是我的责任了。”
他哑然失笑,她明明在乎,却要强装云淡风轻的样子却也算可爱。迹部景吾迟疑半晌,下巴轻轻点了点前方:“我们也去看烟火吧。”迎面吹来的夏风都带着人群的气味。他和她走在马路边,他用胳膊轻轻揽了她一下便将她带到自己身侧,她有些尴尬,转过头望向天边钻向天空的烟火。她露出的一段洁白的颈项上贴着一块与肤色相同的创口贴——实际创伤早已痊愈,痕迹却是落在那里的。他眯了眯眼睛,抬起手抚摸上她的脖颈,她一惊,下意识地要躲开时,他便又将手放下了:“贴块创口贴,怕手冢看见啊嗯?”
“关你什么事。”她不自然地摸一摸自己的脖颈,回忆起那一夜时脸颊飞起两片红云,把头扭向一边。迹部景吾微微抬起下颚,伸手便揽过她的肩膀,距离便一下拉回到2011年的夏天,没有比那一次更好的夏天了。她想挣脱但她怎么可能挣脱得了一个成年男性的怀抱。“反正也断不掉。”他把头抵在她馨香的发上:“不如,和本大爷纠缠一辈子,怎么样,啊嗯?”这算是情话吗?听到这句话时她几乎快落下眼泪:“少无耻了,你。”
“北原。”
“?”
“你好像从没和本大爷说过我爱你啊嗯?”
“这种烂俗的话,我怎么会说。”扭过头,脸上的绯红也是散不去的。
“那本大爷就理解为你从没有爱过本大爷了。”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肉麻了。”她好气又好笑。
“因为,也只有你了。”这话,就不那么容易明白。也只有你了,也只有你什么了?只有你能看得了我的软弱,只有你能理解得了我的孤独,还是只有你可以听见我说的这般生涩又肉麻的情话。她的脑海里飞过了数千个既定的可能。彼时他们站在人群的中央,迹部景吾带着她挤开人群走到第一排,她站在他前方,他从后面轻轻揽住她。周围情侣密集,他把侧脸贴在她的发际线上,他听见她微弱的声音,好像在说什么,他大概猜到她要说的话,便低下头靠近她:“啊嗯?再说一遍。”温热的气息袭卷上她的耳垂,她一躲:“好话只说一遍,听不见不说了。”
“你不说,本大爷也知道。”他从未有过哪天心情这样好,不管这算不算失而复得。他能听到她说过一秒钟的情话,都是甜蜜到足以用一生去反复回味的。这一晚北原千瓷被他环在怀中,像每一对平民情侣一样相拥。她微微偏起头时望见他正低头看她,她心底一软收回目光。烟火大会这样热闹,每一对情侣都带着幸福的笑,唯有她在他怀里落下两行清泪。
他真是她永远不想醒来的梦啊。
人群里,中岛园在之后拨打过迹部景吾的电话,第一次被掐断,第二次就是无尽的忙音了。她心一沉,看来他今天是不会来的。她不甘心,又拨打了第三次,却依旧没有回应。自从北原千瓷回来以后,她在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付之一炬,他对她的态度从好转又一下变为了不耐烦和冷淡。政治婚姻大多如此,在婚姻自由的年代里,她和迹部景吾却是不自由的见证了。今日她穿着了鲜艳昂贵的浴衣,却比任何人都孤独。她脚步蹒跚,随行的一位仆人问她要不要回家时被她拒绝,河堤边五光十色,她心情低落到极点。偶然她觉得自己很可笑,她何必,苦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爱她的人。就算她回家了,她也不会多抱怨他一句吧,自己处在劣势,没有任性的权利。
可是偏偏他来了。她猛一抬头时望见迹部景吾穿着白衬衫的背影,他的背影那么扎眼,像一束光一样刺进了她的眼里,她几乎被这背影激得快落泪了。这落泪,不是因为她找到了他,是因为她看见的他怀里还有另一个人。
中岛园,可以在任何人面前带着满满的优越感,唯独面对北原千瓷,她自卑又泄气。
那么多不甘心啊——没考进东大,没有得到迹部景吾的青睐,还在她面前露出了孩子气的一面。她不是安藤雅一,因为从来是人上人,所以不能接受有人在她之上。她在他们之后站了大概十秒,忽然泪如泉涌,她慌忙背过身,防水妆容不会哭花,她用力眨了眨眼睛,这委屈已经充满体内,满到快溢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