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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Chapter . 05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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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手冢国光二十一年的经历里,最严重的感冒就是这一次了。淋雨回家后也忘记了洗澡,母亲叫他也闻而不理,转身就关上门。他的生活一向健康规律,生病倒是很少一次。他僵硬地看完了读书笔记后便烧起了高烧。他脱下衣服后便意识到自己已经生病了。病来如山倒,他磕在桌上睡了片刻后被母亲发现,之后洗澡吃药睡眠,感冒严重到几乎快肺炎的程度,高烧不退当晚便被送进了医院。手冢国光在除了当时去德国治疗手臂后便再也没有进过医院。他挂水挂了两天,不说一句话,睡眠时梦见北原千瓷的脸,醒来时因为情绪低落也拒绝多言,除了必须说的“谢谢”之外住院的三两天他几乎都只低头看书。
没有告诉北原千瓷,是因为他对她负气,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生气。所有她发给他的问候短信他也没有回复。
北原千瓷总是这样识相的,他不回复她似乎也能猜出一星半点的理由,所以也不再打扰。
认识她整整两年,这是手冢国光第一次动怒。而他也是不善言辞的,也忍让到不忍责怪她一句。
大概是第三天,他已经从医院回家,父亲出门,留母亲一人照顾他时,北原千瓷第一次找上了门。
地址是问安藤雅一要的,即便是她来过一次,却也是大一时的光景了。她把地址打在导航上,便列出一堆路线,原来他家离她居住地并不是太远。即便是有些唐突,她却还是选择上门了。雨季的尾声,天空半明半昧,她用粉底认真盖住颈边的吻痕便出门。在街边的点心店买了两盒点心,尽管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总是不会少掉必须的礼数。她穿过人流密集的街心,地铁的空气浑浊闭塞,她找到他家门口,轻轻敲了敲门。
“哪位?”和式的家居风格,开门时的中年女性也是穿着和风的居家袍。她没想到开门的是他的母亲,一时便觉得有点惊奇——她已经习惯家中无人了,没想到周围的人原来都是有父母陪伴的。她愣了片刻便勾出笑:“伯母好,冒昧打扰,请问手冢君在吗?”眼前的女生化了淡妆,头发芬芳又浓密,眉眼乖巧清秀却带着点冷淡,指尖修长,手背洁白。拎着两盒包装精美的点心。手冢彩菜觉得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似乎见过这个女生,而父母总会对登门拜访的异性多一些注意。见女主人不语,北原千瓷有些尴尬,只好勉强继续:“我是手冢君的同学,因为几天联系不上他,所以特意来拜访。”
“他刚刚醒。”手冢彩菜笑了笑:“进来吧。”——女生清秀干净,倘若真是儿子的女友,倒也不是坏事。
“那我点心放在这了。他没事就好,我怕他出事。”北原千瓷长呼一口气,实在不懂如何与长辈相处。“冒昧再问伯母一句,手冢君最近是身体抱恙吗?”
“只是那天淋了雨感冒了,劳烦你费心。挂了两天水,现在倒是已经好多了。”
“没事就好……那我不打扰了。”再次暗自长吁一口气,转身要离开时玄关被拉开,手冢国光站在房间门口叫住她:“北原。”
这声音,不是每次他叫她的声音,第一次他叫她带着一点严肃。她下意识脊梁一紧,转过头望他面色铁青,没有戴眼镜目光却不减凌厉半分。她转过身:“手冢君。你没事就好,我就不继续……”她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一点惧怕他,惧怕他的严肃,惧怕他的怒意。“我找你有一些事。”打断,他过去从来不这样。语毕他便让开身请她进房间。玄关门拉上,北原千瓷望见他房间里的陈设,望见他掀起一半的被褥。上一次来时,自己窘迫到令全世界都唾弃的程度,上一次来时,他桌前的窗,窗外飘落着秋叶,他第一次从后面轻轻揽过她。
“我只是来确认你有没有事。”收起思绪纷飞,她将目光投向他。她的眼神真清澈,连深刻的双眼皮都好像证明着她的清纯。若不是他知晓真相,可能真的会被她骗过去,可能真的会以为她爱他。“北原。”打断,“我们交往吧。”;
”手冢君……”;
“叫我名字。”
再次打断,这是北原千瓷第一次感受到他的占有欲,他的表白不再是商量,而是通知甚至命令。她感觉心内如重锤抨击般响彻不止,不同意是她的不义。同意了却不爱他难道就道德吗?
第二次,这次却是真真实实的命令了。受够了吧,这暧昧让他甘之如饴又痛彻心扉,让他没有权利干涉她堕落和自我放纵,让他没有办法介入她的生活。手冢国光从未有任何时候如现在这般受挫过。他捏紧拳头砸在她耳边的墙上,这爱痛苦到他几乎想杀了她。“我不想瞒你。”他在努力冷静后对上她的眼睛,半晌语气又带上自嘲地:“我没有那么大度。”
“国光。”她从他的桌上拿起他的眼镜为他戴上,这动作那么认真又亲密。她从未主动对他那么亲密过:“就算我们在一起了,不过是我伤害你而已。”何必勉强,她知道自己什么德行。虽说感情没有谁欠谁之分,但她却又始终无法让自己用这样坦然的心态,有恃无恐地接受着他的疼爱。她想她大概已经是很多人眼中的“婊”而被人戳断了脊梁骨了。是啊,算什么,和前任藕断丝连却还玩弄另一个爱她之人的感情吗?做了已经有未婚妻的迹部景吾的露水情人却还在手冢国光面前卖纯劈情操?
就算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吧。人们往往不愿意相信真相,而是相信自我所想。
太可笑了,这仿佛都是她的错了。做什么都是她该死了。她不动声色,却勾起淡淡的绝望的冷笑。
“你现在这样,一样是伤害。”他第一次后悔那一个早晨去图书馆,后悔看见她俏皮的容颜。倘若一见钟情那么灵验,那么为什么当她和迹部景吾第一次和他抗衡时自己没有爱上她。有些事就是这样,那天阳光那么好,她的笑与俏皮都是那么天真而真切,晴天把她的每一根发丝都照射出了淡淡的哑光,她的瞳孔一如既往的清澈,她的身体像出生的小鹿一样干净和轻盈。她就那样温柔地看了他一眼,便在他心房里踩下一个柔软的坑。他在事后每一次回忆起这真正意义上的初见,心脏都感觉到缺氧般的疼痛。他为什么没有在迹部景吾之前向她表白心意,而她也再也变不回过去的她。
“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他喉头颤抖地说出这句话。你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才过去了两年不到,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我不知道。”她抬头望向他,笑还挂着,眼泪却冲上眼眶,她的瞳孔明亮湿润:“国光,我比任何人都希望,我大学第一个遇见的人是你。”
不是轻浮之人,要装轻浮才是最苦。
七月,再一次的暑假。比任何时候都熟悉的烟火祭,迹部景吾站在窗口边点燃一根烟,抽烟这件事好像是十六岁学会的,和忍足那家伙在冰帝的角落里吸烟,然后迎风把味道吹得干干净净,风挑起胸前的领带,意气风发又不可一世。“本大爷看你最近状态依然很不好啊嗯?段考分数又很一般啊。”记忆犹新,国高一年级,在十五岁时还不会抽烟,十六岁时倒是勉强学会了。所谓学会,也不过只是装成熟时和忍足侑士来上一根而已。烟味呛鼻,却又不想显出自己的青涩,硬是憋着那口烟不咳出声。彼时二十一岁的自己早已无所谓着这烟草味,依旧没有烟瘾,却也用不着为了避免呛出声而憋出眼泪了。
“景吾,出门吗?”书房的门被推开,中岛园穿着色彩鲜艳的和服,略施粉黛的脸像个精致的人偶。“你先去吧。”迹部景吾没有回头。想来和北原千瓷交往的一年里,自己居然从未带她去看一场烟火大会,实在是遗憾吧。这热闹是平民情侣一定会凑一次的,穿着浴袍的少男少女总会聚集到隅田川河堤边,等待烟火窜上天空。很奇怪,这般烂俗的情节,北原千瓷却屡次要求他带她体验一次。可惜2011年的夏天浑浊匆忙,他用一句;“想看烟火大会本大爷可以送你一整场。”来搪塞了她的请求。可是这夏天过去得太快,他也不知道,他与她竟然只有一个夏日的缘分。
他走出家门,人群熙熙攘攘。迹部景吾穿着洁白又宽松的衬衫,他已经很久没有闲逛了。闲逛变得有意义,东京,高度繁华的城市,找不到无人的巷口,找不到空无一人的角落。这个城市连他都没有和北原千瓷认真走过。真正彼此路过的地方也只有几处,七月下旬,他独自开车到达烟火祭即将开始的地点。他没有穿浴袍,把车停好后在街边买了一罐冰啤酒。虽然自己从未和女生来过,却是陪过忍足侑士和他的不固定女友来过若干次,每次忍足侑士都会在路边买两罐生啤,递给他时被残酷地拒绝,想来却是有点好笑又有趣的回忆。
中岛园的电话打进来,被他掐掉。河堤边已经聚集了一定数量的穿着浴袍的男女,他的白衬衫倒是扎眼又鲜明。他站在马路对岸,拉开易拉罐的拉环等待着烟花窜上天空的时间精确到秒。他漫不经心却又着实有一丝淡淡的寂寞。终于,第一朵烟花一飞冲天炸开漫天的星光。前方却有了骚动,他踮起脚看了看,原来是男人单膝下跪向女人求婚。真是俗气,这种环境下求婚,还真是平民的品味啊,要是本大爷……
他虽然嘲笑,却在心中升起诡谲的羡慕。
羡慕吧,羡慕他们可以用如此廉价的方式获得他永远得不到的幸福。
能向爱的人求婚,这真是至高无上的自由啊。
他忽然比任何时候都要思念北原千瓷。
他掏出手机,即便已经删掉她的联系方式,记忆却总是没有电子产品的删除键那么无情的。
手机响了三声,她站在河堤边,此时此刻她正转过头含笑望着求婚的男子,她也是这场策划的群众演员之一,她把手上的一把玫瑰花递到被求婚的女子手上,幸福得仿佛自己就是这个女子。此时她听见了自己的手机声,没有看显示人,她按下接听键:“喂?”
烟火在天空上泼下浓墨重彩,他的声音含混在在烟花的炸裂声中带着颤抖。
北原。
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