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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Chapter . 05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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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中旬的天气,雨水清洗得每片树叶都干干净净。手冢国光翻译完最后一个句子便起身,母亲在厨房里清洗碗具。天气氤氲着将下雨的潮气。打完招呼后他将手插进口袋里径直走出家门,邀约人是他不认识的一位少女,声音甜美,语气彬彬有礼,从未见过,但是听说过她的名字。中岛园,这个名字在很多人口中听说过。他撑开伞,雨水从伞骨均匀落下,他感觉太阳穴有一些发紧,这紧张是在他全国联考前都没有过的。他不禁脚步略快一些到了目的地,前方之事难以预料,但却已经箭在弦上,逃离不得。
“这里。”一家极精致的高档餐厅。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女生站起身,裙摆精致,妆容专业,一举一动犹如被精密仪器测量过。她站起身的时候世界都在发亮。“你就是中岛小姐?”他微微愣了一愣:“你找我?”彼此从未有过交集,她却能拿到他的电话号码。
“手冢君请多指教。”握手,她的指尖很凉,指甲油涂得精致圆润,肌肤吹弹可破——她是挑不出问题的。
很像一个人。
大概是,迹部景吾吧。
水晶灯下她的脸熠熠生辉:“手冢君,可能今天的邀请有些唐突,我是景吾的未婚妻中岛园。”这句话一出来他感觉喉头一紧。窗外狂风大作,他不自觉握紧了餐具抬起头:“所以,我们认识吗?”;“不认识,我其实是来和您说一说关于北原小姐的事的。”她的笑容精致又危险。他切下一块牛排,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即便他对谈恋爱毫无经验,但不代表他不会知道,北原千瓷回国后就开始郁郁寡欢,他虽然不问,但不问也知道是因为迹部景吾。他不想知道他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何况他与北原千瓷之间的关系依旧不稳定,她是我行我素的人,不问她不想说的问题,是最基本的条件。
“上一周周六的晚上是关于迹部财团股份继承的继承仪式,迹部财团的继承法人自然是景吾。”
“这应该是很重要的仪式吧,但是在交接晚宴的后半场他就离开了。”
“至于他去哪了呢。”女生从包里拿出了一个信封,放在了桌上。这信封里,是来自她亲自派人跟踪拍下的照片。照片只拍到了北原千瓷家楼下。占有欲强如中岛园,绝不可能让他在她的视野里消失半步。 “所以,你费尽心机地找我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看这个?”手冢国光自然懂得了女生是什么意思,却没有动桌上的照片一下。五脏六腑变成了一把燃料,可能只要一个火星就能燃起燎原大火。他目光垂落在信封上又回到了中岛园的脸上。
“你给我看这些,对你和迹部的关系,恐怕也没有任何效果吧?”他抿了一口香槟压抑住内心的怒意
“自然是没有。”她笑得又像个天使又像个恶魔:“据我所知,北原小姐现在在和你交往,手冢君居然能忍受自己的女友和别的男人上床倒也算是宽宏大量的极致了吧。”语气带着一目了然的挑衅,中岛园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样的事。没有什么原因,只是报复而已吧。她思前想后,失眠数夜最终没有联系北原千瓷。中岛园与她的两面之缘,一次是最开始的玩笑,另一次是在东大的教室门前。那时的北原千瓷,眼角带着傲气和因为她“被爱”而自己“不被爱”所带来的优越,而当初的自己又是那么幼稚,幼稚地暴露出了自己的缺陷和短处,自己的心气和自负。她与北原千瓷年纪只相差一年,而这一年心智上的差距却是永远都无法追赶上了。在她长到当时北原千瓷的年纪后,发觉她在北原千瓷的眼里大概只是小丑的定位了,永远都是小丑的定位了。
中岛园之后无数次回忆起这一段灰暗时光,觉得自己最大的错就是,强求了不该强求的事,在乎了不该去在乎的人。
“……”他握紧杯子,他想过很多可能,他们见面了,吃饭了,甚至接吻了,却从未想过北原千瓷愚蠢至此。该如何描绘自己的感受呢,除了心寒和心痛倒是也别无其他感受了,他觉得自己几乎快捏碎这只香槟杯了,但倘若他生气了,便正中对面人的下怀。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手冢国光无言半晌,却释然仿佛万事都与他无关一般说出一句话:“她没有和我交往。”抑制住手指的颤抖,他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倒是你,迹部既然是你的未婚夫,这件事告诉我这个外人,不觉得很丢面子?”末尾带着压抑不住的嘲讽。
只好站在“外人”的立场,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全自己的尊严了。
也算聪明。
也算可笑。
“其实手冢君和我站在一样的境地。”中岛园勾起笑,同样饮尽了杯中的香槟:“我不会拿这些照片要挟谁,你走了我就会连着资源一起销毁掉。只是觉得她配不上你的专一而已。”
“中岛小姐抬举我了。”手冢国光站起身:“我没有你可怜。”临走前的最后一句话,不讲情理,也没有情商可言。他把信封灌入口袋,转身走出餐厅。迎面东京夏天的风比宾州的冬天还要冷,他忘记了撑起伞,也忘记了自己之前说过什么,心脏被握成旧报纸,他早就该注意到北原千瓷贴在颈边的创口贴,他早就该注意到北原千瓷手腕上淡淡的淤青,他最不愿意她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第二次。他第一次想要抽烟,这欲望比什么时候都要强烈,他甚至后悔这一次为什么要来赴约,为什么要再次被迫听到这样的消息。
口袋里的几张照片被握力握到快要粉碎。手机响起来,一条信息浮上了锁屏,他看了一眼,来自北原千瓷,是他在来之前告诉她他刚才看的那一本书有多有趣,隔了快一小时,她回了一句:有空去看。
雨越来越密集,外套淋湿,雨声里照片在湿透的信封里模糊成了一片,他将它们一起塞入路边的垃圾袋。这质地像他陈旧的,淋湿的,无言的爱,就被她如此掷进了垃圾桶。
彼时北原千瓷独自站在书店中,闲时她会来东大边的书店转一转。书店的内侧置有阅读区,许多附近的学生来此处阅读或复习功课。雨季里生意倒是清静,书店布置极其文艺,书店的前台也是学生。素日安静,却总是带着笑,遇上熟人也会打个招呼,也和顾客说话,却似乎从没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众人都叫少女樱庭小姐。她穿着素雅,半坐在柜台前翻书,也喝书店水吧的咖啡,也看书店的书,也饲养书店店长的猫。北原千瓷偶然来这里,却总是能遇上她兼职。樱庭会对她笑笑,她的笑容单纯,眼里却仿佛也是有故事的人。北原千瓷从未与她主动聊过天,只是径直走向书架一侧,而樱庭自然也不会主动勾起话题,照样低下头看自己的书,喝自己的咖啡,喂店长的猫。
窗外下起大雨,她戴着耳机心不在焉地寻找书架上刚刚从手冢国光的信息里看到的书名。头发长得很长很长了,一年没有修剪过,像野草一样长到快要及腰,她穿着简单的裙子和平底鞋,戴着大框眼镜,不施任何粉黛地下楼,素颜时她皮肤白净却略偏黄,独自生活时她过得很随性。晚上看电影看书到深夜,中午甚至下午才起床,下楼去便利店买午餐,回房间关上门开始看书看碟写作。可能一天都不需要说一句话,甚至去便利店时因为清楚价格所以只要付钱即可。
与一周前的事有关,即便创口贴已经撕下,淤青已褪去。
“……北原?”在她胡思乱想时,男性的声音从耳机外涌进,她摘掉耳机转过头时猝不及防地看见了忍足侑士的脸。人背的时候就是丑成狗时还撞见前男友吧。她当即觉得有些窘迫,却不知即便妆容不齐时在柔光里她也有一丝凄凉的美。“你回来都不说一声,很不够意思哦。”男生长高了,身高和身段都已经是一个健康的成年男性了,与他在一起时,他的肩膀还有一些孱弱,人的相遇真是难以捉摸啊。想来东京也真的很小。
国三的事,即便是初恋,隔着四五年再回忆也不过是过眼烟云了,何况情伤之深唯有对比才知深浅。忍足侑士带给她的痛楚早已被时光磨钝,被第二段情伤磨钝。想来大一时还耿耿于怀,此时再提起时也只有自嘲的笑了。“我回来,也不是什么重要到全世界都需要知道的事啊。”因为太久没说话,张口时声音甚至有点沙哑。“就你一人吗?”一人释怀,两人都放松下来。“是啊。随便看看,刚才手冢君给我推荐了一本书,我下来找找。”她再次把目光转回书架:“不过,那家伙看的晦涩的德语书,我猜,这个书店是没有卖的啦,下次去市中心再找找吧。”语毕后,想了想又问了一句:“你的伴呢?我猜你不是一个人吧?”末尾带着一丝俏皮,笑意便浸润到声音里了。她刚说完,女生便从忍足侑士身后探出头:“啊,就是她咯。”男生笑着摸摸女生的脑袋,伊喜见女巫蹙蹙眉拿下他的手:“别老把我当小孩子行不行。”
“你本来就是小孩子啊。大一小鬼。”
“北原学姐,好久不见啦。”彼时眼前一对人倒有种天设地造的感觉,伊喜见女巫妆容精致,忍足侑士倒也算潇洒倜傥。北原千瓷笑了笑:“好久不见,没想到你们在一起了啊。”
没想到你们在一起了。
有什么没想到的。她自嘲地,从书架里随便拿出一本书便和他们告别。以前也爱过也恨过,此时站在现今回望过去,仿佛是前世的事了。
只要时间足够,有一天也能如此忘记迹部景吾吧。
只要时间足够就好。
她站在柜台前结账,樱庭将零钱递到她手上,抬头对上她的眼睛笑盈盈地说了一句:“再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