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小报传奇》尚轩兹

45、宋尧弼（下）

　　“哎？”宋南朝未料宋尧弼竟突然这么一记反问。

　　固定居所？

　　她在临安的固定居所？

　　“不知道。”沉默片刻，宋南朝忽的摇头道。

　　“不知道？”宋尧弼略有些惊讶。

　　“嗯。”宋南朝瞧了瞧宋尧弼。她和宋尧弼皆心中通透，她想宋尧弼既如此直接，她自无需拐弯抹角。

　　“宋大人，实不相瞒，南朝虽在临安不久，惹出的事端却也不少，不过人道，祸之福所伏，想也是因这些事端，我有幸识得了一些朋友。这些朋友在临安都比我待得久，都也愿意为我提供居所。”

　　“哦？”宋尧弼听得分明，“所以姑娘这是选择太多，所以不知道该选择哪一家？”

　　“不，是我心中，却有另一处地方，放不下……”宋南朝认真道。

　　“这样啊……”宋尧弼又踱了两步，温和地接过宋南朝抛出的话茬，“何处？”

　　“宋府！”

　　“哦？”

　　宋尧弼瞧了瞧宋南朝，那姑娘的那双明亮的眼睛正望着他，他在等她接着说。

　　“南朝父母早逝，误入临安后，却蒙宋夫人待我如家人。但，此间种种生发，太多未曾料及。如今，风波渐定，只是与宋夫人之间误会，却仍是让我心中不安。”宋南朝道。

　　“所以，姑娘，是作何想？”宋尧弼问。

　　“我心中有一愿，亦有三问。”宋南朝道。

　　“愿闻其详。”

　　“此一愿，便是我想重回宋府，再见宋夫人。”宋南朝郑重道。

　　“三问便是，第一，我不知，如今是否还回得去？第二，若回宋府，我不知究竟该以何种身份与宋夫人相处？第三……”宋南朝忽的忍不住唇角微微扬起，“我自知生性顽劣，当不惯闺中小姐，若是回去了，可还出得来？”

　　宋南朝这三问，每一问，明指宋夫人韩暮芬，其实都也是在问宋尧弼的态度。

　　“所以，姑娘这是在同我谈条件？”细听宋南朝说完，宋尧弼反问道。

　　“哎……”宋南朝摆手道，“发生了那么许多事之后，我只是想寻到一个于人于己都更舒服的相处方式。我既不愿辜负了人，也不愿禁锢了自己。”

　　“禁锢？你还是觉得入我府，是禁锢了你？”宋尧弼再问。

　　“我……”宋南朝一怔，正待答话，宋尧弼却是不容她细想。

　　“所以，你的桃花源留不住你，宋府留不住你，重华宫也留不住你……你的那些朋友们，也没一个能留得住你……”宋尧弼语声并不高，这话却是已说的极重。

　　顿了顿，宋尧弼缓缓道，“你好大的抱负啊。南朝姑娘！”

　　宋南朝张了张口，一时间竟是词穷了。

　　“罢，”宋尧弼衣一拂衣袖，“我这便答复你那三个问题。”

　　“第一，欢迎姑娘回我府长居。第二，既然姑娘少失怙恃，我和我家夫人愿意正式收姑娘为女。至于第三个问题，呵呵，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上一回，是我家夫人于姑娘昏迷之际带姑娘入府，此桩前缘已了，如今若姑娘若正式入我府并为我女，我便当姑娘自愿守我的规矩，我的规矩是，出入有时，行为须报。”

　　说罢，宋尧弼也不待宋南朝回答，转身对杨观尘道，“观尘，时间不早了，下午随我走访城内各处营造设施。”

　　“是，”杨观尘抱拳，“属下这便去备车。”

　　宋尧弼微微颔首。

　　宋南朝见两人这便要走，竟是不待达成共识，便要将自己晾在这工部了，一时间也是有些急了，上前便道，“宋大人……”

　　宋尧弼转身朝她摆摆手，“姑娘若有他务，自可离去；若想于这卧榻歇息，也是自便。我今日不会再回工部，姑娘想清楚了，自可到宋府找我。”

　　“观尘，我们走，”宋尧弼言毕便当先走了出去。杨观尘瞥了一眼宋南朝，立即跟上。

　　宋尧弼先往前厅，杨观尘自拐去后院，不久便引着马车行至正三省六部正门，宋尧弼已在那儿等待。

　　“大人，先往何处？”杨观尘问。

　　“都进奏院。”

　　两人上车坐定，马车便往北而都进奏院而去。

　　“大人，给，”在车上坐下，杨观尘便将手中一个纸袋递给宋尧弼。

　　宋尧弼低头一看，袋中正是两个包子，他微微摇头，拿出一个几口便下了肚。

　　“大人，”杨观尘又道。

　　“嗯？”宋尧弼斜睨了他一眼。

　　“大人何故如此？”杨观尘问。

　　宋尧弼自然知道杨观尘所指，他将手中纸袋收好放在一边，微微一笑，道，“这姑娘瞧着其实挺好，只是心大，胆子更大。可想是没人管得了她了。”

　　“哎，所以大人是想……？”杨观尘一时没有摸准宋尧弼的心思。

　　“她在临安闹出了那么大动静，三分属天意，七分便是她那性子使然。我今日问她未来打算，她也未与我尽说实话，不过想来，她自不会只是在这临安走走看看便罢的，再惹出事端也是早晚的事儿。只这临安乃天子脚下，她一介小小孤女，又能如何傍身？仰仗她口中的那些朋友？”说到此处，宋尧弼顿了顿。

　　“她那么聪明，若之前没有想明白，如今也自然该当明白，在这临安，托身我府，于她，是最佳的选择。”宋尧弼道。

　　“大人。”杨观尘忽的一怔，“我以为大人是因为宋夫人喜欢她，才待她如此。若大人已然猜到她存了这心思，大人又何必……”

　　宋尧弼摇了摇头，“人非圣贤，存些私心也再正常不过。何况这姑娘天生古道热肠，她于我夫人确也出自真心。再入我府，于她有利，于夫人也是好事。我本来也有此心，倒如今她自己提出，自然更好。”

　　“所以，大人这是以退为进？”杨观尘问。

　　“她呀，说她心大，便是她什么都想要——她既想寻找庇护，又要出入自由，既不愿负我夫人，又不希望只是冒名替身；说她胆子大——便是寻常人想想便罢，她还真是想了什么，便要怎么去做，不论前面站的是什么人，挡的是什么障碍，都没见将她吓了去的，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说到此处，宋尧弼又停住了。

　　“大人，属下这越发是听糊涂了。您这到底是夸她？还是骂她？喜欢她？还是不喜欢她？”杨观尘问。

　　“你若将一人留在自己身边，你说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呢？”宋尧弼反问。

　　宋尧弼轻轻叹了口气，续道，“只是这世上事，又岂能尽如人意？她还太年轻，总是需要有人来教教她什么是规矩。”

　　“那大人如何料定她一定会接受呢？这……这姑娘瞧来也是桀骜难驯。”杨观尘斟酌着自己的措辞。

　　“呵呵，观尘，你以为你当年便好驯了吗？”宋尧弼微笑道。

　　“大人。”杨观尘未料竟突然波及自身，也是有些懊恼。

　　宋尧弼摆摆手，“她心大，胆子大，主意更多，便让她想想清楚也好。”

　　“哦，所以大人可是决意要严父，不当慈父了？”杨观尘忽道。他跟随宋尧弼多年，发生宋南的事故后，这还是第一次拿了“父亲”的身份于宋尧弼玩笑。

　　“什么？”宋尧弼果然面色一变。

　　“属下失言。”杨观尘抱歉道。

　　宋尧弼撩开马车的遮帘，不再言语。

　　都进奏院距离三省六部并不远，如此地理位置设置，一来是便于政府各部门文书传递，二来也是防止机要泄露。宋尧弼和杨观尘两人说着话，转眼便到。

　　杨观尘先行跳下马车，再转身搀扶宋尧弼下车。

　　都进奏院司阍自是认得两人，忙迎了出来，只是宋尧弼外任已久，两人都是这都进奏院的稀客，他也是拿不准这两人突然到访的目的，便试探道，“宋大人，杨郎中，怎么突然来此？余大人可不在院内哪。”

　　“宋大人来查看都进奏院营造事宜。可需事先通报余大人？”杨观尘道。

　　“哦，小的不敢。大人里面请。”司阍忙将宋尧弼和杨观尘迎了进去。

　　司阍与杨观尘口中的余大人便是户部侍郎焕章阁直学士监进进奏院余端礼，余端礼称病在府歇息已然多日，一并缺席了尚书省都堂议事，宋尧弼自然也是知道他此时不在都进奏院的。

　　“我们大人想自己转转。”杨观尘对司阍道。

　　“哦，是是。”那司阍自然听懂了杨观尘的话，行着礼，便退下了。

　　宋尧弼与杨观尘沿着都进奏院中轴线往里走，第一进是门房，第二进是议事厅，第三进便是诸进奏官抄录文书的办公所。

　　两人视线所及，便见办公所一半的建筑被木料围着，确是在改建，但又不见营造之工匠，进至办公所，才见另一半空间则密集坐着二三十位进奏官，或在翻阅折子，或在执笔疾书。

　　近门的一处桌前，正有一高大挺拔的进奏官正在低头忙碌，他直到杨观尘和宋尧弼走近，才抬起头来，正是孟浩。

　　其实宋南朝跃钱塘江那日，孟浩与宋尧弼、杨观尘都在那望江亭，不过当时人多且杂，而一众关注焦点都在宋南朝，自然也是无暇互相细观。此时再见，孟浩隐隐也是觉得两人颇有些眼熟。

　　他这便放下手中的笔，起身一拱手道，“两位大人，有何指教？”

　　“这位是工部侍郎宋尧弼大人，”杨观尘介绍道，“据报，都进奏院营造改建已有半年之久，但至今未完工，今日来又不见工匠，为何？”

　　“启禀大人，都进奏院只这一处办公场地，又堆积朝廷往来机要，未免泄密，是以多只在晚间施工，如此，可能便耽误了工期……”孟浩道。

　　宋尧弼微微沉吟，绕着被围起来的那半处办公所走了一圈，对杨观尘道，“加派人手。”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