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小报传奇》尚轩兹

43、莫不识君

　　见宋南朝面色忽而凝重。

　　灌汤包忙上前拉了拉她的袖口，嘟囔道，“外头冷，南朝姐姐，船舱里坐呀。”

　　“你又想偷懒不是！”听得此话，李罔大步上前，当头便给了灌汤包一记爆栗。

　　“哎哟……”灌汤包立即夸张地捂住自己的脑袋，直冲李罔蹬眼睛。

　　“我们进去说话，你啊……就在外头继续练你的倒立。”李罔命令道。

　　灌汤包不乐意地嘟了嘟嘴，却是侧头瞧宋南朝。此间一打岔，她的注意力果然便被吸引了过来。

　　李罔自然也是知道灌汤包在试图转移话题，他见宋南朝正瞧着灌汤包，便清了清嗓子，抱臂笑道，“南朝姑娘，你可是真行！”

　　宋南朝一怔，“什么？”

　　李罔直摇头揶揄，“我是说呀，认识你南朝姑娘到现在，你还真没一天安生过。如今更好，这钱塘江一跳，太皇太后重华宫一进，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啊！”

　　因顾小流突然失踪，宋南朝心中自有些说不出的担心，此时被李罔这么一挑，却是不由乐了。

　　她一低头，俏皮一笑道，“哪里哪里，怎么就天下了？也就临安罢了。”

　　这回换做李罔怔住了，他一愣之后，随即哈哈大笑，“好好好，你还真能顺杆爬。”

　　众人也都被逗乐了。

　　郭子衡忍俊不禁，忽然绽开的笑容让他脸上的刀疤也显得不那么恐怖了。

　　木逢春兰花指一翘，哼了一声，却掩不住眉眼里的悦色。

　　段红绫上前一步搂住宋南朝，笑道，“依我看呀，南朝妹子最厉害的还不是她的胆子，是她这张嘴。唉，这世上大概是没什么人能从她嘴上讨得便宜去了。”

　　“哎呀，哪里，哪里。”这回轮到宋南朝不好意思了。

　　她携了段红绫往船舱里走，来到里舱坐下后，问道，“对了，因我之故，这几日你们都没能去临安城里献艺，手上可还周转的过来？”

　　段红绫斜睨了宋南朝一眼，笑道，“我们哪，正商量着这两日便要再去讨生活了，只不过这以后，我们可是不敢劳驾你了。因为你往那儿一站，这御街立时就里三层外三层的，谁还想看我们呢。”

　　“哎呀，红绫姐，你就会取笑我。”宋南朝忍不住轻轻锤了下段红绫，“我要真有那吉祥物的功效，我以后天天站在御街，面前摆个框，就等着大家往我框里砸钱便是。转眼，可不就富甲临安了？”

　　“吉祥物？”段红绫一时间没听明白宋南朝蹦出的个别现代词语，却是听明白了宋南朝话里的意思，便笑道，“可以啊。反正现下妹子自由之身，想做什么，自然都是随你。”

　　“只是呀……”段红绫顿了顿，抿嘴一笑道，“想我们认识的时候啊，你还是个街边捡赏钱的小姑娘……怎么，转眼就变富婆了呢？”

　　“咦，这是不是就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船舱口一个小脑袋一晃，大声道，可不就是偷偷跟进来的灌汤包了。

　　“哎……”段红绫还未答话。

　　李罔上前揪住了灌汤包的衣服领子将他提溜了进来，“行了，你在外边没心思练功，就靠着这门倒立也行。”

　　“噗……”众人又是一阵笑。

　　在船舱内又坐了片刻，宋南朝想起还有一件要事，忙问段红绫，自己跳钱塘江那日，请她代为保管的包裹可还在。

　　段红绫朝着床头一努嘴，那包裹好端端便在那里。

　　宋南朝打开包裹，她先前准备的替换棉服以及两枚装着九鹿御寒丹的纹着金色丝线的红色正方形锦盒都在里边。

　　宋南朝心中一宽，道，一会儿还得去一趟惠民药局，向神医两次救命之恩须得亲自道谢才是。

　　段红绫点点头，让她办正事儿要紧。

　　又聊了一阵，段红绫将宋南朝送回岸边，段红绫忽然问道，“妹子，今晚，还回船上住吗？”

　　宋南朝一愣，转过身，轻轻摇了摇头。

　　段红绫反是笑了，“瞧我这问的，妹子如今这身份，怎能还和我们住在这破船上。”

　　宋南朝一蹙眉，忙道，“红绫姐，你千万不要这么说，我只是……”

　　段红绫截住了宋南朝的话头，“妹子，你不用多说了。姐姐虚长几岁，比妹子也是多看几年人情世故。我瞧那宋夫人，对妹子确实也是极好的……你若想回宋府陪陪她，自然也是应该的。”

　　段红绫仔细瞧着眼前的宋南朝，十二月的风划过她清丽的脸庞，在她年轻而雪白的皮肤上，刻下属于时间的印迹。

　　初相识的时候，段红绫便觉得这是个漂亮而有趣的姑娘，否则断不会主动相邀她入伙，如今这才过了几天，想这姑娘何止有趣，简直，神奇……

　　微微一笑，段红绫又伸手一指她们那艘周身绛红色的大船，对宋南朝道，“当然，我们的船舱也已经为妹子隔了。所以，妹子若有空回来一聚，也是有地方住的。”

　　宋南朝听着段红绫的话，她只觉得眼眶蓦地一湿，她并不想在人前流泪，一转身，一低头，让一滴突然涌出的眼泪悄悄滑落。

　　“红绫姐，你们都对我太好了！”宋南朝轻轻道。

　　“因为你就值得这么好啊。”段红绫抱了抱宋南朝，认真道。

　　“好了，妹子，今天我们就不说有的没的多愁善感的话了，”说着，段红绫扶宋南朝上了马车，“你先去向神医那儿还药吧，我们，来日方长。”

　　宋南朝进了马车，段红绫为她拉下车帘。车把式冲段红绫点了点头，这便驾车回临安城了。

　　马车刚过萧公桥，那个暗中盯梢的人影便自树梢上蹿出，迅速跟上。待马车一路行进停至惠民药局门口，那身影一窜，跃入药局屋檐之上，又不见了。

　　宋南朝下了马车，缓缓走进惠民药局。这是她第三次到惠民药局，却也是她第一次自己醒着走进惠民药局。

　　好端端地站在这临安城内最大药局的明亮厅堂内四下张望，口鼻中闻着中草药特有的香味，宋南朝觉得一切都很是新鲜。

　　宋南朝等了好一会儿，学徒传报多时，向真才自内堂姗姗来迟。

　　宋南朝见向真走近，当即俯身一拜，“向神医，我是来多谢救命之恩的。”

　　向真两次自生命线上救起这姑娘，见她不是躺着，就是晕着，抑或伤着，此时第一次见到这姑娘好生生站在那里，不由也是心中宽慰，一捋长须，将她扶起，“姑娘客气。”

　　宋南朝站起身，自肩上将包裹拿下，将其中那两枚锦盒递给向真，“向神医，南朝此次急着过来，除了当面答谢救命之恩，便是想亲自归还重礼，听说这九鹿御寒丹天下只剩三颗，南朝情急之下服了一颗，另两颗还是请向神医保留，改日或可再次救得需要之人。”

　　向真心中微一讶异，瞧着宋南朝，缓缓道，“天寒地冻，姑娘钱塘江之约危险重重，既然神药都已到手，老夫以为姑娘会连吃三颗呢。”

　　宋南朝“咦”了一声，一摆手，忙道，“丹药珍贵，南朝何德何能胆敢独吞神物，事有轻重缓急，南朝幸蒙友人赠药，吃了一颗御寒已是自觉罪过，又怎么敢都吃了。”

　　向真点了点头，想是他此前一手准备，倒是把这姑娘看轻了。

　　那日韩之江来求药，向真听闻事情经过，考虑确实药用在刀刃上了，便赐了给他。

　　不料第二日，韩暮芬又派了轻云来，向真好言说之告知韩之江已经来求了药便是送给宋南朝的，宋夫人不必再求。轻云惊讶，向真再晓以利害告知御寒丹多服有害无益，轻云听后更是不依，直哭自己必须拿到药才能对宋夫人有所交代。向真无奈之下，便着学徒以相似的寻常滋补之丹药放在纹着金色丝线的红色正方形锦盒内给了轻云。

　　未曾料，当日下午又有一男子来找，什么话都不肯多说，只说想急借九鹿御寒丹一用。他不是韩暮芬，向真自然也无需同他多费唇舌，直言拒绝，那人一皱眉便走了。向真阅人无数，知道这人必不死心，便着人将给了轻云的药再留一份放在同款锦盒里，置在惠民药局药库专门收藏各类珍贵丹药室的小阁内，并做了诱导性说明，果然，当晚药库失窃……

　　不过向真心中仍有疑惑，又问宋道，“三枚一模一样的盒子，看起来一模一样的丹药，姑娘怎么就选了那一颗？”

　　“这个……”宋南朝一怔，道，“韩将军的丹药最先送到，我想便服他那一颗吧。”

　　“原来如此……”向真盯着宋南朝的眼睛看了片刻，一捋长须，忽的笑道，“好在姑娘福至心灵，不然老夫可是罪过。”

　　宋南朝一时间并未听没白。

　　向真却走上前揽住她的肩膀，“好孩子，不必多问，也不必多言。这两枚丹药老夫收下，老夫谢谢你。”

　　宋南朝忙是摇头，“向神医，可莫要折煞我。多亏向神医妙手回春，南朝才能站在这里，才有这番新生。”

　　医者父母心，向真救人无数、遍历生死，本也是一视同仁，人来人往如寻常。

　　不过宋南朝这样的病人也却是少遇，向真心里忽然喜欢得这孩子的紧，伸手拍了拍宋南朝肩膀，转过身，嘱咐学徒取一盒太子参来。

　　宋南朝刚要推辞，向真却道，“姑娘短短廿日内两番生死，如今纵然瞧来无碍，身子到底是虚的，这个太子参是老夫送给姑娘补身子，务必收下。”

　　宋南朝拜谢。

　　惠民药局医务繁忙，排队者众，宋南朝自不能耽搁向真太多时间。这便道别。

　　见宋南朝要离开，药局内排队的众多百姓才开始纷纷挥手致意。他们多也知道宋南朝这几日间的故事，只是初见这姑娘到来，多还有些不敢相认，此时确认了是她，自也是变得热情起来。

　　宋南朝便在这目送中，离开了惠民药局。

　　惠民药局便在临安城南，宋南朝谢过车把式，嘱他可以先回陈宅书籍铺了，她想自己走走。

　　此时已经晌午，宋南朝穿过御街，避开人群，沿着小河西岸缓缓往南踱步。

　　那段距离似乎极长。

　　她行至六部桥，在桥上走过去，又待折返；走过去，又待折返。

　　这条道路许谦带她走过。

　　宋南朝自然知道，这里距离万松岭已然很近了，距离工部侍郎宋尧弼府也已然很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