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小报传奇》尚轩兹

42、临安早报

　　清晨的光线照进暂得楼三楼书房的落地雕花窗棂，在靠窗的茶案与书桌上打出一格格的影子。

　　两人谈到最后，宋南朝提议：

　　第一，本期小报不再手抄，以雕版印刷500份，十文钱一份在临安各热闹处叫卖。

　　第二，为了赶钱塘江一跳的热度，这期小报必须尽快发行，所以昨夜谈到的很多细化栏目以后再执行，本期仅定下报头范式并盖上陈宅书籍铺的戳，《临安廿日记》将作为本期小报的唯一一篇文章，本期小报也将称为试刊，不列入之后小报改版后的正式第一期。

　　第三，就为小报定名《临安早报》。

　　对于第二、第三条，陈菀菀并无太大异议，唯独对第一条仍是心里没底。“南朝姑娘，你确定一印便印500份？”陈菀菀问道。

　　宋南朝却点了点头道，“如今正当小报打开影响力的时候，临安十万人口，区区几十、一百份小报，根本不足以打开局面，非500份不可。”

　　陈菀菀想了想，又道，“其实书铺并不需要小报赚钱，若此举真能提高小报影响力，便免了钱币，我请人免费在临安各处散发也行，别说500份，发放1000份也不是问题，我多耗些纸便是。”

　　宋南朝这次却摇了摇头道，“小报必须卖钱，这是行规。倒不是说要不要靠这赚钱，而是得让所有读者意识到——应该为在小报上获取消息付钱，一如吃饭要付钱，喝酒要付钱，住店要付钱一样，读报也要付钱。”

　　“可为何要定价十文钱？从前一文钱都没人买，十文钱的小报会有人买吗？”陈菀菀略是疑惑。

　　“那不一样，这次民众一定爱看！”宋南朝斩钉截铁道。

　　其实宋南朝心里此时倒是对南宋时的货币并没有太多概念，只是想起当日她自宋府离开，连块十文钱的糕点都买不起，如今自是不服气，区区一块小小方糕就要十文钱，两口吞就没了，能叫人长见识的小报怎么就不能十文钱了？不过她安慰陈菀菀自是道，“临安小报众多，比别家贵这许多的价格也是凸显陈宅书籍铺小报厉害的一个方式。”

　　这个理由未能真正说服陈菀菀，陈菀菀自己做书铺生意，不同的书因内容、装帧、存本多少等各有定价，她心中仍隐隐觉得十文钱换一份小报不一定合适，只是又想了想，轻叹一口气，道，“南朝姑娘，听你的吧。我今日便会吩咐师傅开工印刷，另会找些人来，后日一早便在临安各处开卖。”

　　正事谈闭，一宿未眠的陈菀菀神情有些疲累。

　　她走到窗外的露台上，将鸽棚打开，信鸽们扑腾着翅膀，争相向天空飞去。随即，她将右手放在唇边，连作三声短促的清啸，食指向空中一指，轻轻绕圈，鸽群开始绕着暂得楼顶的天空盘旋飞舞。

　　鸽群飞了约莫十来圈后，陈菀菀再是一声长音清啸，双手张开自水平方向向天空的方向挥动，鸽群仿佛明白了指示，排作一排，向着太阳升起的东方飞去。

　　宋南朝轻轻倚靠在落地雕花窗棂前，睁大眼睛瞧着。

　　这是宋南朝第二次看陈菀菀训练信鸽，第一次是几日前初到陈宅书籍铺的那个下午，那次她见识了陈菀菀为晚归的信鸽喂食的情景，此次则是看到陈菀菀在清晨是如何放飞信鸽，心中委实赞叹。

　　陈菀菀回转身，看到宋南朝的表情，自是识得其此中含义，便莞尔道，“南朝姑娘，你若是对驯养信鸽感兴趣，我可以教你。”

　　“呀，此言当真？”宋南朝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嗯，”陈菀菀道，“不过鸽子生性胆小，要让它们听你的话，愿意亲近你，飞出去又晓得飞回来，你得与它们建立起感情，比如天天给它们喂食，比如为它们打理毛发。”

　　宋南朝若有所思，轻轻道，“看来所有的生命间的交流与信任，都必须付出感情哪。”

　　“那是自然，”陈菀菀盈盈笑道，缓了缓，似乎在斟酌措辞，又问，“南朝姑娘，我昨晚忘了问你，太皇太后既然许你自由，你之后打算住在哪里？红绫姐的船好是好，但终非长久之计啊。”

　　“这个……”宋南朝微一犹豫，她这点倒确实并没有想好，离开重华宫后，她便匆匆来到陈宅书籍铺，现在细想来，宋夫人那边，以及段红绫那边，她可都得再与她们再有个当面交代才是。

　　至于住在哪儿？宋南朝微微蹙眉，以她的想法，自然希望独立有个住处才好，这倒与她是不是愿意当宋夫人的女儿，抑或是不是当段红绫是朋友无关，她骨子里，到底并不喜欢依附……

　　见宋南朝正自沉思，陈菀菀道，“南朝姑娘，如若不弃，自可以住在我这里，我一直都在劝红绫姐，船上空间狭小，也希望她和她那些朋友一起搬过来我这儿住，除了书铺，在这临安城北，我还有一些房舍，原本也是供人居住的。”

　　宋南朝一怔，未料到陈菀菀也加入进欢迎她入住的队伍，更没料到，陈菀菀除了书铺，还有其他的“事业”，便好奇问道，“陈大小姐还做客栈的生意？”

　　陈菀菀摆了摆手，“除了书铺，爷爷另传下一处园子，名乐乎园，取自‘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之意。宅子里多住的是来临安考学的各地寒门士子，并不收取住宿费用。想士子奔波考学，原本不易，许多人盘缠有限，陈宅书籍铺有今天，也是仰仗读书人的支持，今日若能有幸为士子提供一处遮风避雨处，也是陈宅书籍铺的荣幸。”

　　陈菀菀口气云淡风轻，宋南朝听得却是由衷感佩，往善说，这是陈宅书籍铺的责任与担当，往利说，这也是陈宅书籍铺的远见与投资。

　　汉朝时的大将军韩信在发达后不忘报漂母一饭之恩的典故，曾在《史记·淮阴侯列传》有所讲述，是被多加传送的很有名的故事。

　　宋南朝想，但凡住过乐乎园的寒门士子未来金榜题名，自然也绝不会忘记陈宅书籍铺曾经给予住宿的大恩——而一间民间书铺，经营的家族有如此见识，也难怪能自北宋绵延到南宋，成为临安第一私家刻书铺了。

　　宋南朝双手抱拳向陈菀菀微微行礼，“南朝懂了，也难怪士子都称你陈大小姐了……”话说到一半，宋南朝忽然住了口。电光火石间，她蓦地想起，湖心亭之会时，便听说，孟浩和崔与之，曾经便是住在乐乎园，瞬间莞尔，想这地球果然是圆的，人与人之间，不知怎么的，便有了联系。

　　陈菀菀见宋南朝并不答话，又问道，“所以，南朝姑娘可愿意住到我这儿？”

　　“这……”宋南朝微一沉吟，道，“谢陈小姐慷慨，不过南朝还是不麻烦了。”

　　陈菀菀以为宋南朝客套，忙道，“姑娘不用同我客气……”

　　只是她话刚说了一半，却见宋南朝眉间略蹙、面色确是犹豫，心念一转，想这姑娘心中确实令有安排，顿了顿便道，“是我唐突了，那以后南朝姑娘你可得常来我这儿，小报也好，驯养信鸽也罢，都非一朝一夕之事……”

　　“哈哈，那必须是，这都才刚刚起头呢。我以后啊，天天来，”宋南朝笑道。

　　正说着，便见把盏打着哈欠自院子另一头走了过来。

　　看见陈菀菀和宋南朝站在暂得楼三楼的露台上，一派有说有笑的样子，把盏仰着头问，“姐姐，南朝姐姐，你俩一大清早就杵在那儿干嘛呢？你们不会一整晚都没睡就在那儿说话吧？怎么还这么精神！”

　　宋南朝噗嗤一笑，将半个身子探出露台边，“把盏，我和你姐姐这一晚上可都是在共商大计，乐不思眠！”

　　把盏将嘴噘得老高，“再大计，也要睡觉！”

　　陈菀菀走到宋南朝身边，“南朝姑娘，我们先下去吧，吃些东西休息一下，小报的事情，多仰仗姑娘，不过也不急在一时。”

　　宋南朝点了点头，随陈菀菀走下楼。

　　把盏将稀饭热了热，陈菀菀和宋南朝两人吃了一些，宋南朝说起昨晚急着来商量小报的事情，还得再去段红绫，将自己安全的事情告诉她，免得她担心，陈菀菀点头称是，便将书铺的马车借了给她。

　　马车刚出陈宅书籍铺，便见一道人影自陈宅书籍铺香樟树茂密华盖中窜出，尾随宋南朝行到外沙河岸泊船萧公桥，又复窜进了河岸的树梢上。

　　灌汤包正在船头练倒立，倒着身子见到宋南朝，很是惊喜，一个翻身下来便嚷嚷，“南朝姐姐，南朝姐姐！”

　　灌汤包这一叫，李罔第一个自船舱内闪了出来，可他还没出舱，便被段红绫一把拎住后脖颈衣服往后转了小半圈儿。

　　段红绫奔到宋南朝面前，上下一打量便道，“南朝妹子，你怎么出来了？太皇太后肯放你了？”

　　“可不是！太皇太后没再为难我，并且许我自由了。”宋南朝笑道。

　　宋南朝一边说，李罔、郭子衡、木逢春也都走到了船舱上。

　　只是没见到顾小流，令宋南朝也是有些意外。

　　段红绫道，昨天夜里顾小流便没有回船上，确切地说，自顾小流在宋南朝跳钱塘江那日突然消失在人群中，之后，便如人间蒸发，两日来，再也没人见过他。

　　宋南朝心中一沉。

　　李罔却道，顾小流武功高强，应该是突然有什么急事，来不及打招呼便离开了，以前也发生过，应该不会有大碍。

　　宋南朝心中并不放心，不过也明白，此时也只能等，想起顾小流几次相助，又想起他似乎总也显得落落寡合，打定主意之后得问清他的麻烦和心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