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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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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龙缓慢地睁开双眼,好半天才看清屋顶的颜色;又僵硬地转了转头,看见床边桌子上有一个茶杯。
“你醒了?”一个陌生的声音在边上响起,带着三分惊讶三分欣喜。张龙从喉咙口挤出嗬嗬两声,终是没能将“你是谁”问出口,但那人已急急转身出去了。张龙迷茫地喘了两声,尝试坐起来,却因手臂无力而未能成功。
门口吱呀一响,头先那人领着两人进来,见状忙上前相扶。张龙被他不甚妥帖地扶起,只觉一阵头晕目眩,好半天才回过神,低低嗫嚅了声谢,也不知人听见没有。又觉唇上微微一甜,却是那人拿了桌上的茶杯喂给他,原是杯蜂蜜水。张龙抿了一口,才恍觉喉咙早已干得不成样子。
待他总算能打起几分精神,才抬头去看另两人。
这两人自然就是展昭和白玉堂。见他看过来,展昭微微一笑,向旁边示意道:“这位是马汉马兄弟。你昏迷这段日子,多有劳他之处。”张龙垂首哑声道:“多……多谢。”马汉忙摆手道:“不妨事。”说着接过茶杯,放回桌上。
白玉堂那日狠手向夜莺刺了一剑,虽说张龙是心甘情愿以身相代,究竟无辜。累他伤重至此,白玉堂多少有几分不自在处,故此只在展昭身边站着,并不开口。反倒是张龙先朝他歉然一笑,欲言又止。白玉堂眼珠一转,已知其意,重重喷了口气,道:“她没事。”
张龙明显放松了下来。少顷,又不由得染上了一层忧色。这忧色在眉间打了个转,很快变幻成一种掺杂了庆幸的悲伤。马汉不明就里,见他又哭又笑,还道他是死里逃生太过激动,忍不住安慰道:“大夫说了,你虽然伤得重,但好在身体底子还不错。既已撑了过来,往后当无大碍。此番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啊。”张龙艰难地抬手拭去泪水,摇了摇头。
展昭却知他哭是为了夜莺几年欺骗,笑是为了她毕竟还活着。想起当日挖出空棺时张龙的模样,仍是不胜唏嘘,遂劝道:“往事已矣,你也莫想太多了。”张龙苦笑道:“焉能不想呢。”说着又咳了两声,“仔细想来,倒也难为她。她那般有本事,却要委身于我、我这么个……唉,不论为了什么,那数月夫妻,总是实实在在的……”
他这样一说,展昭和白玉堂都愣了愣。张龙不过一介村夫,于夜莺而言,确是毫无可图之处。纵有几分力气,在她眼里又哪里够看的?然则夜莺不惜下嫁,自必是有非此不可的理由。终不成是她拿自己身子闹着玩?
“你可信佛?”白玉堂突然发问。张龙一呆,道:“敬佛礼佛是有的,逢年过节,也拜一拜菩萨。但也不算……”他很快地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容,“倘若佛祖能令我回到四年以前,我必定从此虔心信奉。”
展昭和白玉堂交换了几个眼色。碍于马汉在场,两人都没再继续说。白玉堂这般问他,自然不是真想探知他的信仰,而是推测夜莺动机,总隐隐觉得,多半与那十九个金佛像脱不了干系。
张龙见他们都沉默下来,自也不好说什么。躺了这么许久,虽也被人草草翻身擦洗过,毕竟不甚仔细,此时捱过了最初的那阵子头晕,身上的痒意便愈发明显了。却也不好意思开口要水沐浴,只得悄悄把手伸进衣服里挠两下。
岂知这一挠,竟摸到了个什么圆滚滚的东西。掏出来一看,不禁瞠目:“这、这……”
几人原本都有些走神,他这一出声,不由得都看了过去。只见张龙颤巍巍举起手,指尖竟夹着一粒珍珠。这珍珠在灯下映着柔光,瞧来十分眼熟。
“哪里来的?”饶是展昭比白玉堂沉稳些,也忍不住惊呼一声。白玉堂则更加干脆,直接伸手拿了过来。两人凑到一起翻来覆去察看良久,连呼吸都几乎屏住。最终展昭吁了口气,道:“是的。”白玉堂皱眉道:“可是怎么会在他身上?不是被凤仙拿去了?”展昭转向张龙问道:“张兄弟,你那日进山时,这东西就在吗?”张龙断然道:“绝没有。我虽不识货,却也知这多少值几钱银子。若那时就在我身上,我又何须进山,直接拿它换些米面岂不是好。”
白玉堂揉了揉鼻子,低声道:“他进山迷路,被人装鬼带进了那院子,不过睡了一觉,醒来没多久就替夜莺挡了剑。”展昭亦低声道:“他晕迷之前所见和马汉甚似,会不会也是凤仙?”白玉堂道:“你总不会说是凤仙玩腻了这玩意,自己放过来的?”展昭苦笑道:“不大可能。”白玉堂道:“那便只可能是一个人干的了。”展昭道:“你说翠柳?”白玉堂道:“不错。她原本就极关注张龙的,说不定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在。”展昭道:“可她为何如此?”白玉堂耸了耸肩,道:“或许是别有意图,也或许,她就是想和凤仙对着干罢了。”
展昭抿了抿嘴,将珍珠举高了些。忽然心念一动,暗道:“我虽应了山茶之托,要将它交给兀鹫,可兀鹫毕竟已经死了。这东西,当可算得是个无主之物。”微一沉吟,两指轻轻一捻。
珍珠在他内力催动之下发出喀嚓一声轻响,裂成两半。展昭睁大了眼,对着光半晌,从中抽出一卷绢来。
他很小心地将绢展开,差点跳了起来。
绢上零零散散,绘制着十九个佛头,一个细细的箭头弯弯绕绕,将它们串成了一串。佛头的位置排布,亦是似曾相识。
展昭和白玉堂在天长县衙的偏厅内喝了三滚茶,包拯和公孙策才匆匆转来,连声致歉,说正遇上个棘手的案子,一时脱不开身。展昭倒是不以为意,白玉堂却不免暗暗翻了个白眼。只因生怕他们又拿长生之死来聒噪,这才没有哼出声来。
四人凑到一起,把残砖和珍珠中藏的两卷绢放到一处。一比之下,果然见出关窍。残砖内绢上的十九个数字,与珍珠内绢上的十九个佛头,俨然分布得完全一致。公孙策顺着箭头走向,喃喃读出数字:“五、二……四……六……大人,你可能看出些什么?”包拯摇头苦笑道:“确无端倪。”公孙策道:“然则定与这些佛头有关了。这佛头又有何异,我瞧不过是十八罗汉加一尊释迦摩尼罢了。”
白玉堂心念一动,戳着展昭,叫道:“你那日捡的那个金佛像呢,可别扔了?”展昭经他一提,才想起来,道:“你这几日心神纷乱,我可真给忘得一干二净。”说着在怀里掏摸半晌,总算将那小小的佛像拈了出来。白玉堂啐道:“你别什么都往我头上推。我心思纷乱,碍着你了?”两指取过那佛像,略一运劲,便把佛头自颈项夹断。
这佛像身子果真是空的,但里面却并没有藏着什么东西。几人翻来覆去察看许久,终是公孙策举着蜡烛照入佛像空腹,隐隐见到内部刻着什么字。但佛像太小,委实无法看清。又恐佛像另有玄机,不好就此毁去。包拯踱了两圈,忽见案上放着一盒朱砂,原是备给人捺指印用的,忙取了过来。公孙策拿眼一瞟,已知其意,即去唤衙役送了几根针并一张棉麻纸来。便将朱砂小心倒入佛像,用针在字上抹平,把多余的朱砂刮出;复又撕了棉麻纸轻轻塞入,尽量贴合,轻拍佛像外侧。如是试了几次,总算拓出不甚清晰的三个字来,乃是“宝常经”。
公孙策盯着这三个字发呆。不一时,想起这佛头是托塔罗汉法相,便又扯过绢,细细一对,只见绘着托塔罗汉的那个位置,对应的数字是“一”。
“这是何意?”公孙策皱着眉头苦苦思索,“《宝常经》一部二百二十卷,他这个‘一’指什么?”白玉堂打了个哈欠,道:“你会不会想太多,还二百二十卷,没准就这仨字呢。就第一个字,宝——”
他说到这里差点咬了舌头,猛地回头看展昭。展昭也惊讶地看着他。
包拯和公孙策或许不知道,他却是听白玉堂提过的。那吴天禄不升不降,图谋的不就是一个“宝”字?可惜手上只有这么一个佛像,也不知究竟是何宝。想来唯有将十九尊都集齐了,才能看得出来。可知白玉堂当日“钥匙”与“锁”之论,竟是歪打正着,八九不离十。
然而是否该潜回胭脂山去,两人却实在拿不定主意。且不说这东西本就是别人的,即便就是他们的,想要再次全身而退,也并非是件很容易的事。白玉堂拧眉片刻,忽开口道:“再去那里看看。”
他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小的钥匙,在展昭眼前一晃,使了个眼色。展昭认出这是长生偷偷藏在还思馆后院的,不由也是心下一动。那十九尊金佛像,原本就是长生集齐的;虽然后来长生身死,百合婆媳二人亦陈尸家中,金佛像也不翼而飞,但或许他家里另有乾坤,上次没来得及查清呢。
公孙策见他们又打起哑谜,心知问也无用,遂道:“二位若是要走,不妨先吃杯茶去。”白玉堂笑道:“不必了。”眼珠一转,见公孙策丝毫没有把他们带来的那张绢还回来的意思,顿了一顿,方续道,“嗯,后会有期。”说着拉了展昭就走。展昭哎了一声,直被他拉出县衙,才忍不住问道:“你怎没——”白玉堂嗤笑道:“稀罕同他们废话么,我已记下了。你若还想看,我这便回去写个十份八份的。”
展昭失笑,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道:“随你,我倒是无所谓的。”
白玉堂被他看得浑身一抖,急急将他手一拍,道:“快着些,我还想着去买碗糖水,再磨蹭人家都打烊了。”展昭笑道:“哪有这么早打烊的铺子——哎,你等等我——白玉堂!”
他傍身轻功非同小可,这一提气直追,当即赶上,却把来往行人吓得纷纷避让。只是人家看他们从县衙大摇大摆出来,当是什么大人物;虽不敢多嘴,几句抱怨可少不了。白玉堂听得耳热,愈发走得快了。他这一发劲,饶是展昭,也得多费不少力气。长街之上两道身影倏忽不见,徒留县衙门内依着公孙策嘱咐偷偷观望的小衙役直顿足。
“你跑什么?”行人渐少,白玉堂放慢了脚步,展昭便也不疾不徐跟在他身侧。白玉堂闻言偏头白了他一眼,道:“你追什么?”展昭道:“我若不追,你跑丢了可怎么好。”白玉堂道:“我这么大个人了,怎会跑丢,又不是不认路。”展昭道:“是么?可长生家在那一边啊。”
白玉堂骤然停步,望望太阳,脸一下子涨红,呸了一声,扭头就走。展昭不留神冲过了几步,忙回身去捞。白玉堂闪身避开。两人半真半假地过了几招,以展昭总算一把捉住白玉堂的手告终。
白玉堂又啐了一口,却没再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