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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第 5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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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堂早就放弃装睡坐了起来。见马汉又停了下来,忍不住追问道:“后来呢?”马汉叹了口气,苦笑道:“后来我与王朝商量,倘若两个儿一起,被抓到岂不是全完了,不如分开走,好歹逃生机会大些。就河边折了两根草一抛,便这么定啦。我往北,他往西。快要离开江宁府往扬州时,带的那点儿干粮盘缠全耗尽了……”
其实江宁府距浦江县几有七八百里,早就脱离了吴天禄的势力范围。即便吴天禄非杀他二人不可,也是鞭长莫及。但马汉哪里懂得这些,一路上但凡瞧见官府一点儿影子,都怕是来捉自己的,自然越发的狼狈万状。最后流落街头时,宛然如同乞儿。有人可怜他,扔给他几个铜板,他起先发怒不要,倒惊得别人远避;后来实在受不住,只得低头谢过。但仍无异于杯水车薪,终于一头栽倒在一家酒坊门口。酒坊老板娘恰巧刚外出采办回来,见状忙命伙计们扶进,灌了些米汤,又延医诊治。马汉昏沉数日,总算醒来,得知经过,叩头拜谢。但于自身经历,只是闭口不言。老板娘也不勉强为难,见他无处可去,便留他在酒坊做个帮工。
“她真是我见过除了我娘以外最好的女人。”马汉感叹道,“不过后面我也不常常见到她,她好像总是很忙。江宁酒坊生意那么好,确也难为她操持。”
“等等?什么酒坊?”白玉堂咻一声站起,吓了展昭一跳,也扯得自己胸口一阵闷疼。马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江宁酒坊。这名字挺不上心的是吧,在江宁就叫江宁酒坊了。这老板娘也一样,就指着酒坊,唤作江宁女。”
白玉堂眼珠乱转,欲言又止。展昭看了看他,道:“你认识?”白玉堂啊了一声,干笑道:“不……不认识。季云是江宁人,我又不是,我怎么认识,哈哈。”不待展昭再问,又催马汉道,“后来呢?你在那儿留下便了,怎么又离开了?”
马汉逃亡这么多天,好容易安定下来,自然也是不想轻易离开的。何况酒坊生意好,他每天忙得团团转,倒是颇为充实,无暇他顾。江宁远比小小浦江县热闹得多,他可是开了大眼界了;手上陆续攒了几个铜板,甚至还想着就在这儿寻个媳妇。
有一日他正在柜台收拾,进来几个大汉要买酒。跑堂的伙计先他一步上前招呼,他便没多理会。这几个汉子边等边闲聊,马汉隔得远,也听不太清他们说些什么。忽其中一人声音高了些,虽立时被同伴喝止,仍有“木夫人”三字钻入马汉耳来。
马汉一个激灵,争些儿摔了手中的酒杯。那日王朝抖抖索索转述的情形历历在目,严述正是因一位“木夫人”与人争执,才没能给王朝结账,以致他们第二日又去,却落到如此境地。现在想来,严述招致杀身之祸,吴天禄要灭他们的口,说不定也与此有关。虽不知这几人说的“木夫人”是否就是同一人,但马汉早成惊弓之鸟,怎敢再冒险,当晚就向江宁女提出了辞行。江宁女见他去意已决,又怜他孤身一人,除了这些日子的工钱之外,还多给了二两银子。马汉千恩万谢,简单收拾了些东西,又继续向北走。
他在江宁时,曾听人说扬州繁华更甚,心下骚动,便一路打听着往扬州去。谁知中途走错了路而不自知,却摸到了天长县。直到瞧见县衙匾额,才恍然惊觉。其时天色已晚,不好出城,他又想省些花费,便寻思着找间破庙之类对付着。破庙没寻到,却在离县衙不远处发现了一家无人客栈。门也没锁,里边桌椅床铺倒是一应俱全。这一下大喜,转了一圈确定没人,就随便挑了间房进去了。
睡到半夜,听得楼下有动静。马汉迷迷糊糊地,待听清是有人走动,吓了一跳,急忙躲进床底。但楼下人也没上来,不知在捣鼓什么。半晌,听得一声马嘶,随后是重物轰然倒地,再后面,又变得静悄悄的。
马汉大气也不敢喘,自然也不敢再睡。好容易捱到天亮,急急动身上路。城内还好,一出城,老觉得后面有人跟着,极不自在;可回头看时,又连个鬼影子也瞧不见。他心下惴惴,走得更快了。快到中午时,这不自在感愈发强烈,加之又累又渴,见了前边一条河,几乎是扑了过去。刚掬起一捧喝了,猛见水中倒影竟有两个。急转头,只瞥见一抹艳红,随后脑中一昏,什么也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就是这里。”马汉又喘了口气,犹有余悸。他摸摸身上,又挠挠脑袋,道:“好像也没怎么伤着。莫非他把我打入水中,就以为我必死无疑了?而且他为什么跟了一路,一句话不说,上来就打我呢?”
展昭和白玉堂交换了几个眼色,没有立即说话。过了片刻,展昭道:“那家无人客栈叫什么,你看清了么?”马汉想了想,摇头道:“没注意,不记得了。”展昭道:“你说它离县衙不远,那到底是多远?”马汉道:“就也没走多久,隐约记得是转了两个弯。”
“你是那个意思吗?”白玉堂低声问,“你觉得是还思馆?你觉得他在那住的那晚,凤仙专门去杀了系在后面的玉花骢?”
展昭叹了口气,道:“我说不上来。但眼下,还是先想想三哥在哪里吧。”
日渐偏西,只白玉堂装醉混闹时吃了点儿东西,展昭和马汉都没怎么进食。但展昭与白玉堂药性未除,单论此刻精神,尚不如泡了两天水的马汉。
“你方才一直瞧着山壁,”白玉堂道,“可瞧出了什么古怪?”展昭苦笑道:“我原以为有些暗门通道之类。但一来没寻到,二来即算真有,以你我眼下状况,也未必能打开,也就不作此想罢了。”白玉堂顿足道:“终不成要困死在这里?”
马汉在旁听着,也往山壁上看去。因着头还有些晕,便多走了两步,将手撑在山壁上,恰好抓住了一根爬藤。马汉呆了一呆,仰头仔细打量起来。
“可有异样?”展昭见他仰头不语,忍不住问了一句。白玉堂揉了揉太阳穴,道:“你问他作甚。若真有什么机关,我早找出来了。”他心下烦躁,口气自然不佳,说起来恶声恶气的。
马汉瞟了他一眼,微觉不满,但碍着展昭的面子,也不好发作,深吸了两口气,道:“也不知道算不算得是异样。这是红豆,本是南方长的,我小时候随父亲去两广一带曾见过。记得当地一个老族长说,这东西虽然好看,可是有毒,一旦误食,轻则恶心呕吐,重则送命。但两广比这里热得多,它原不该生长在这儿的。”
“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支。”白玉堂走近,伸手触了触爬藤,尚未成熟的果荚蛰得他指尖麻痒,“只在书里见过,原来长这个样子。”
“你别乱动,不是说有毒?”展昭赶上来拉开他,牵得自己一阵晕眩。白玉堂笑道:“你急什么,是误食有毒,又不是碰一碰就会中毒。”他有些发痴地继续抚摸果荚上一个刚刚裂开的小口,也不知是喃喃自语还是说给展昭听,“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你知道么,它原本就还有个名字,唤作相思子的。”
白玉堂的脸一边在夕阳下,一边在阴影里,那一道光影的分界如此清晰,宛如将他整个人都分成了光明与阴暗的两半。展昭看得失了神,仿佛被蛊惑一般问道:“白兄……相思付与了谁?”
白玉堂眨了眨眼,好像一时没听懂。展昭自觉冒犯,低下头去。却忽然眼睛一花,讶然抬头,只见白玉堂掐了一支相思子,送到他跟前,那果荚里刚生出的一点儿赤红烧得他眼底一热。虽下意识接了,脑子里还是一团乱。
“小心!”一旁的马汉忽然叫了起来,惊得两人齐齐转头。
一条赤练蛇从草丛中游出,昂首吐信,行动迅速,直直冲着他们而来。展昭和白玉堂瞬间绷紧,袖箭和钢索都已扣在手中。赤练蛇游到近前,放缓了速度,伏低了身子,似乎就要径自游走。展昭刚松了一口气,却见它猛地直起身子,左右摆尾,嘶嘶作响,随后以迅雷之势扑向白玉堂,狠狠在小腿上咬了一口。白玉堂内息纷乱,不及避开,这一下痛得不轻,当即软倒在地。展昭大惊失色,也忘了袖箭,直接上手去抓。好在他眼力极佳,一把便抓到七寸,狠狠向旁边摔开。马汉不知何时折了根树枝,忙上前将这蛇挑起。他常年在山中砍柴,自然有一套对付蛇的法子,很快便把蛇制住了。
展昭却无暇理会,只是焦急地一连声向白玉堂道:“你怎么样?给我看看,别乱动,若血行加速,便更糟了。”他也不管白玉堂有没有回应,一伸手就将他裤腿挽起,细细察看伤口。见流出的血是红的,方稍稍放了点心。
那边马汉手脚麻利得紧,只这么一会儿,已将那蛇开膛破肚串在树枝上。听了展昭问话,回头瞟了一眼,安慰道:“不妨事的,这蛇虽然有毒,但那毒在它口中很深的地方,一般咬不到。它平素也不太会咬人,想是受到了什么惊吓。”
他口中说话,手上也没停着,不出片刻,已弄了一个树枝堆,把蛇架在上面。随后又寻了些较干的草叶,在底下堆成一圈。只是怀中火石虽未失落,却早被河水浸湿,无法使用,只得先掏出来放着,希冀太阳完全落山之前能晒干。
这般准备完毕,总算拍了拍手,去看展昭和白玉堂。但立马又跟自己被咬了一般,赶紧缩回了脖子。
展昭正伏在白玉堂腿上给他吸血。虽听马汉说这蛇咬得不深便不带毒,但万一白玉堂正好是那个“不一般”呢?因此还是多吸了几口,见血液始终是暗红色,这才去折了一段相思子的藤条,小心去除叶子和果荚,隔着衣服扎在伤口上部。
白玉堂也不知是太痛还是太晕,一直任他摆布。直到扎好了,才抬头看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像是要道谢,又像是要发火。展昭在他的注视下蹲下来,柔声道:“有没有不舒服?要不我们回进去,还请闵姑娘给你看看。”
“不必。”白玉堂望着他,举起手来,给他擦去了唇边残留的一点血迹,怔忡少顷,忽地笑了,“你这样待我,我若是个女子,怕是要以身相许了。”
他死死盯着展昭,看他会不会说出“展某素来对白兄坦诚相待,岂有他意”之类的话来。谁知展昭凝视他半晌,微笑道:“白兄从来是男子,却也不妨以身相许。”
两人一时相对无话。谁也没有去想,那赤练蛇究竟受到了什么惊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