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临天下》恭十一

8、山海令主

　　“那一年大晋内争不断，夷族却趁机南下，一路攻至萩城门下，大晋痛失半壁江山，三军统领更是战死沙场，且众人皆知，若萩城有失，夷军下一个目标便是帝都……”说书人的惊醒木一敲，本就听得聚精会神的众人神色跟着凝重起来。
　　“国乱之时，内阁甚至已上书先帝弃都先逃，再做打算，然先帝亦是坚毅，宁死不逃，命当时不过是忠勇将军的江恣平叛……”
　　江恣这个名字一出，堂内顿时人声鼎沸起来，悉悉索索的议论声从各个角落传来。

　　这是一座两层的酒楼，名字取得颇为大气，叫山海楼。山海楼位于荻城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这条街几十年前不过是一条小巷，如今已经是寸土寸金。
　　山海楼一楼是宽敞的大厅，供来往饮酒的客人们休息听书，因荻城里京城不过一步之遥，也有不少书生在此谈论天下大事。二楼则是隐蔽性极佳的厢房，从厢房内往下一望，一楼的景象便一览无余，且厢房隔音效果良好，是贵人们谈论要事之处。

　　酒楼的门大开着，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一楼的桌子几乎坐满了人，随着说书人跌宕起伏地声音，众人的心神似乎都回到了荻城之战那一年。
　　说书人的故事掌柜的听过无数次，不像第一次听那般神往，一只手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眼睛却不时地往大门瞄去。

　　一个长得极为周正的中年人跨入了酒楼的大门，掌柜的看清楚来人的模样，惊得手下的算盘拨错了一个珠子。他一路小跑到门口，对着那中年人拱身道：“东家今日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坐坐而已。”东家的目光在一口扫了一眼，往二楼望去，“我让你留的那间厢房……”
　　“留着呢留着呢，”掌柜的赶紧道，“东家定下的位子，小人怎敢让出去。”

　　东家闻言，抬腿就往楼上大步走去，掌柜的小跑着跟了上去，跑到半路被东家挥手打发回去了。
　　掌柜的恭敬地一边点头一边往回走，走到楼梯口时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正看到东家进了厢房，推门时门内隐约的影子让他不由揉了揉眼睛。
　　厢房内好像已经有人在了？掌柜的心里一惊，他在这一天，可从没看到有人进去过，再看时，门已经合上了。

　　约莫是看错了。
　　掌柜的这么想着，重新回到了柜台，打起了他那副破旧的算盘。

　　厢房内确实有人。
　　东家并不惊讶，朝屋内坐着的人一拱手，道：“不知贵客来临，乔某有失远迎。”
　　“乔老板客气了。”回应他的是一道清冷女声，声音不轻不重，像是从远方飘来的空灵之音。

　　乔振，山海楼东家，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商人，大晋北方商道的大半财路都掌控在眼前这个看起来周身正气，不似商人更像个官员的男人手中。
　　乔振行南走北几十个年头，被人敬称一声“乔老板”，能受他一拱手却坐而受之的人少之又少，此时他面前的人正是其中之一。

　　椅子上端坐着的女子穿着一套简练的青色衣衫，一看便知是个惯常动武之人，她面上的表情淡淡的，说话时表情似笑非笑，令人不由心生几份拘束。她身后还立着一个白衣女子，身形修长，一脸的高深莫测，不像是侍女，让乔振不由心中打鼓谁才是约他此次前来的人。

　　“乔某来此，只是想来问一句，前日我收到的那封信中内容属实？”
　　“乔老板坐下说话便是。”立着的白衣女子道：“那份信是我亲手写下寄出去的，乔老板有什么不敢确信的内容，问我便是了。”
　　乔振坐在青衫女子对面，问道：“不知两位姑娘如何称呼。”

　　白衣女子颔首道：“叫我照影就行。”这两人正是蒋栩和照影。
　　照影只回答了自己的名字，并不提及蒋栩，蒋栩也不开口，乔振识趣地没有追问下去，转而问照影：“照影姑娘信中提及……山海令，此时事关重大，恕乔某多问几句。”
　　他说这句话时神色隐隐带着几分激动，音色也因着这份激动而变了调。

　　山海令不知是何人所创，流传数百年，如今已经销声匿迹，无人知道它只是隐居蛰伏，还是彻底消失了。据传手持山海令者被尊称为令主，山海令下有朱、白、青、玄四部，四部相辅相成，势力遍布大江南北。
　　除此之外，山海令如何传承，每一任令主的身份，似乎都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有人猜测，山海令的传承怕是早已断了，否则怎么会几代令主都选择销声匿迹，也有人猜测，山海令的实力怕是大不如前，不堪一击。

　　“山海令重现于世。”照影轻轻吐出了信上的这句话，“此事事关重大，我怎会诳你，我也是为了这事才找的乔老板。”
　　乔振正色道：“还请照影姑娘直言。”
　　照影：“山海令下朱、白、青、玄四部各司其职，乔老板可知这四部主司分别是何人？”

　　乔振神色愈发凝重，他无从判断照影对山海令了解多少，所以无法确认这句话是试探还是单纯的疑问，然而那封信上确实有着山海令内部联系的标记，想了想，他答道：“朱、白、青、玄四部互不干涉，四部传承皆由上任主司全权负责，只听从山海令主的命令，互相交情并不深。”
　　照影点点头：“四部直属山海令主，即便其中一部背叛，其他三部也不受影响。”
　　她这话说得似有深意，令乔振眉头一颤。

　　“上一任令主隐世不出，四部各自折服了起来，朱、白两部上一任主司皆已陨落，他们选定的继承者与我从未有过联络，玄部主司下落不明，至于青部……既然照影姑娘也是同道中人，我也不必隐瞒，青部现任主司，正是我。”
　　乔振朝蒋栩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两人都没什么反应，犹豫片刻才从袖中取出一枚印章，印章底部隐约可见刻着一个“青”字：“不知照影姑娘的身份是……”

　　照影右手一翻，翻出一个一模一样的，连纹理都丝毫不差的印章，唯一的区别是底部刻的是一个“白”字。
　　“原来你是白部主司。”乔振从座位上站起，对着照影又是一个拱手。
　　照影拱手回礼：“白部现任主司，照影。”

　　乔振和上一任白部主司只有过信件联系，两人从未接触过，也不关心白部是如何传承到照影手中的，朱、白、青、玄四部互不干涉，如今白部主司现身，肯定不是单纯来和他相认的。
　　“山海令重现于世。”乔振重复了一遍信中的话，问道，“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照影：“字面意思。”

　　“山海令只听从令主调动，上一任令主隐世数十年，直至亡故都不曾传令过只言片语。”乔振轻声道，“我还以为这一辈子都见不到山海令现世了。”
　　照影飞快地递给蒋栩一个眼神，道：“我此次前来，是为了提乔老板引见一个人。”
　　乔振心中约莫有了猜测，不由有些心神动荡，稳了稳才转向蒋栩的方向，问道：“白部主司既然让这位姑娘旁听，想必是可信之人，不知这位姑娘是？”

　　蒋栩无声地笑了笑，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块白玉令牌，在乔振眼神晃了晃。
　　乔振双眼倏然一缩。

　　——山海令重现于世。
　　——持山海令者，为山海令主。

　　“得山海而令之。”蒋栩声音低沉，缓缓地道出了第一句话，“不知山海令下青部，可还听从令主之命。”
　　“青部主司乔振，见过山海令主。”乔振猛然一惊，单膝半跪于蒋栩身前行了个大礼。
　　“令主有命，万死莫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