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是今非》唐一寻

45、小江番外 过去（七）

　　很庆幸的，因为看病及时，江然的膝盖经过复诊，并未出什么问题，反倒是和那两个外国人的关系，经过这次之后，开始突飞猛进。

　　由于落伊克会说中文的缘故，尽管常常和两个法国人相处，江然的语言水平还是维持在原有的水平线上——听得懂普通且语速适中的对话，说得出磕磕巴巴的法语。

　　Pierre时常大呼和他俩相处毫无意思，江然向来话少，落伊克更是寡言。大多数情况下，就是Pierre眉飞色舞，落伊克担当翻译，江然表示认可，无限循环。

　　可江然怀疑对方定是有受虐倾向，尽管抱怨不断，却总还是拖着落伊克来找他找的乐此不疲。

　　Pierre很聒噪，落伊克又很冷淡，但纵然如此，相比先前乏善可陈的单调生活，生命里好像也多了几分色彩。

　　江然对Pierre的话题其实并没什么太大兴趣，有时明明听的似懂非懂却也装作无知，只因为每次看到落伊克面无表情的沉着声，用那半生不熟的中文僵硬的一板一眼的翻译，就不由自主的想笑。

　　虽然他有时不免会疑惑，那两个人为什么会找上他呢？有时Pierre盯着他那赤裸裸的眼神他也不是看不出来，只不过他又不是多么魅力无穷讨人欢心，至于他自己的取向——

　　他好像并不喜欢男人，虽然也从未喜欢过女人。

　　这样下去，也许有一天那两个人不耐烦了，或者觉得无趣了，也会离开他的吧。然后他又会回到从前的生活，一个人吃饭睡觉，一个人上课打工。

　　每每想到此处，就是一阵心悸。

　　想归想，日子还是一天天的过去了。度过了热闹的圣诞节和新年，没一两个月，便是中国传统的春节。

　　外国没有过春节的习俗，在外的留学生，大多是几人或者十几人凑在一起，或者邀上外国好友聚上一聚，做点饭菜吃点饺子，玩玩闹闹，也算庆祝新春了。

　　江然和同学没什么交情，也不在被邀请之列。看好了日历算好了日子，除夕那天，到了下午四点五十五，估摸着国内已经近凌晨准备跨年，他拨通了母亲的手机。

　　嘟声响了很久，却一直无人接听。

　　他不死心，挂了之后又重新打回去，却依旧只有嘟嘟的声响。

　　就这样反反复复的，从四点五十五到五点再到五点零五，前后不过十分钟，东八区已然跨越了整整一年。

　　他仿佛也在无人接听的听筒声里，等待了整整一年。

　　江然放下手机躺到床上，Pierre和落伊克今天没有联系他，他也不想去打扰，就这么睁着眼睛呆呆看着天花板，直到五点半，手机才响起。

　　他一个激灵蹦下床抓起手机：“妈。”

　　听筒那头鞭炮欢笑不绝于耳，母亲的声音听来快乐而又遥远：“然然，新年好。你那边才下午吧？”

　　清晰的意识到那边和这边是两个世界，江然喉咙哽了下，才道：“嗯，五点多。”

　　“那晚上好好玩玩，不过要注意安全。法国没有春节吧？你要是和同学一起……”江萍话还未说完，远远传来一道男孩的声音，与他喊着同样的称呼：“妈！电话打好没啊？到我们放爆仗了！”

　　“好了好了！来了！”江萍似乎捂住了话筒，模糊的应，然后声音又清晰起来：“然然，妈还有事，不和你说了，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江然没来得及说一个好字，已经只听到被挂断的嘟嘟声。

　　执着手机的手臂仿佛都僵硬了，甚至忘了放下。他像雕塑一般坐了许久，甩了甩发麻的胳膊，重新又打开通讯录。

　　哪怕能听听别人的声音也好。

　　从头看到尾，最终在落伊克的号码上定格住。江然犹豫着，手却不受控制一般，按下了通话键。

　　垂下眼看着屏幕，意识到真的拨通了，他惊慌失措的想要挂掉，那边却比他更快的接起，硬邦邦的低沉男声，说起中文永远没什么起伏的语调：“什么事？”

　　“我……”本来就没准备说辞，江然一下就卡了壳，半晌才支吾的道：“没、没什么事。”

　　“那很巧，”落伊克也不多问，淡淡的答：“帮我们开门。”

　　江然猛的跳了起身。

　　门一打开Pierre便迎面扑上来，差点没把他抱个满怀，被他闪身避开还不死心，又往前凑了一步，直到发现的确无望，才不甘愿的放弃，用古怪的中文发音喊：“然，新年快乐！”

　　江然的心剧烈跳了两下，下意识的看向门口。

　　不用想也知道，Pierre这半生不熟的中文，是来自谁的教授。

　　而授业者高大的身影挡在了门口，一手拎着个袋子，另一手握着手机，一贯挂着冰冷表情的脸上，此刻也有了丝温度。

　　“你们……”江然说话都有些结巴：“你们，怎么会过来？都没有、没有提前说好……”

　　Pierre只练会了那几个字的中文，此刻已经恢复到了自己叽里咕噜的母语，也不管对方能听懂几分，光顾着自说自话：

　　“落伊克告诉我今天是你们国家的新年，所以来陪陪你。我们还去中餐馆买了食物，叫……饺子？落伊克说你们都要吃这个？我也尝了几个，味道好极了……”

　　用力抑制住几乎澎湃的情绪，江然默默的听着一言不发，Pierre却像发现新大陆一般的大呼小叫：“天哪，你怎么脸都红了？是感动吗？是不是爱上我了？”

　　就算爱上也该是站在门口的那位吧。

　　脑中不知怎么掠过这样的想法，江然当做听不懂，询问的看向静静站在那边的落伊克，对上对方的深邃眼神脸又再度一热，慌忙移开眼。

　　只是一刻之差，心脏却仿佛从低迷的谷底，雀跃到几乎跳出喉咙，而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

　　落伊克没在意，只是歪了歪头，“没听懂？”

　　江然赶紧点头。

　　“他说，”落伊克信以为真，也不嫌弃他的语言水平，一字一顿的给他翻译，简单利落：“入乡随俗，吃饺子。”

　　绝口未提自己的功劳。

　　就知道这个人会这样。

　　江然忍不住的笑出声来，笑的两个外国人莫名其妙，自顾自侧开身：“进来吧，外头冷。”

　　最后三个人一起分食了那些饺子。

　　Pierre吃的满嘴流油赞不绝口，相比于他的吃相落伊克显得斯斯文文教养良好，只是那不断伸向饺子的手，还是泄露了他的喜好。

　　江然看着Pierre的样子失笑，再看看一本正经板着脸往嘴里送饺子的落伊克，心里缓缓温暖起来。

　　Pierre于他，更像个相处自在的好友，可落伊克，从开始认识到现在，却是总让他感到安心和美好的来源，总是一次次的，把他从最难熬的境况里带出来。

　　哪怕对方似乎并不自知。

　　送两人出门时Pierre走在最前方，走在最后的江然竟有丝不舍，一个冲动，低声开口唤：“落伊克。”

　　落伊克闻言停住。

　　“下次……”江然迟疑了下，终于鼓起勇气一口气说完：“我包饺子，给你吃。”

　　却并未像以往那样，补上一句“还有Pierre”。

　　落伊克重复了一遍，似在确认：“给……我吃？”

　　江然觉得脸都在隐隐发烫，几不可闻的嗯了一声，算是确认。

　　落伊克一顿，眼神复杂的注视着他，前面的Pierre已然回过头问：“你俩在说什么？”

　　落伊克沉默了下，才道：“向我们告别。”

　　“噢，”Pierre热情的冲江然挥手：“那下次再见。”

　　江然急忙点点头。

　　落伊克没再说什么，头也不回的跟着Pierre离去。

　　直到看着两人远走的背影，江然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对于他的邀请，落伊克并没有回答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