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同学少年》利夏尔

9、惜同学少年9

　　惜同学少年9
　　戴肯的手在空中轻轻一挥，令两人周身寒冷的水汽立刻离开了身体，在他的指尖顶端形成一个人头大小的水球。将那个水球丢回石潭之后，他才走到前面去。
　　我需要一个方向。伊莎贝尔想：然后消失在那里，消失在天与地的尽头，遗忘知道的所有事情，我必须消失，否则我无法面对未来，也许我永远不会回到法兰，回到那个生长了二十余年的土地。
　　她正在这么做。
　　低着头，她跟着戴肯往魔界城堡的路上走，脚下是闪光的魔法石，这里应该是魔法石的矿脉。森林近乎无限，她认出了泽泻叶和栗树。应该坚持走下去，为了让那些将自己赶出家门的人最后又能想起自己。她认为是这样，她几乎失去了信心，一遍遍地问自己：我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战斗的？为了法兰？不。为了家？不。为了自己？也不是。几乎是没有预兆，没有计划地，她就冒死冲进了魔王的指挥基地。
　　也许是当她看到周围的年轻人，一个一个地被拉去参军为止。
　　也许是当她看到那些人一个一个地战死为止。
　　战争本身就是一种罪恶，一种空洞的议题，人们在境况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往往考虑战争，可是等开始死人了，他们就要盼望和平了。
　　作为法兰名列前茅的剑客，她不可能视若无睹。
　　深层的原因呢？
　　尼耶尔曾经说过一句话：家教越严厉，儿女越容易冒险，否则他们就会一蹶不振。无论是战场上的冒险，还是情场冒险甚至性冒险，他们都会去做的，即便是冒着生命危险，他们也要脱离严厉的控制。
　　伊莎贝尔承认，那时候自己是在冒险。
　　就这样默默地走着，伊莎贝尔想要和前面的人说几句话，但是片刻之后又作罢了。
　　说话，就像剑客对战一样，力量，速度，技巧势均力敌的剑客，要经过长时间的对峙才能开始战斗，因为谁先动手，谁就容易落败。
　　你想知道你那种能让我的剑折断，并且伤到我的力量是什么吗？戴肯突然首先问。
　　我很想知道。她说：这种力量一直是个迷。
　　武神。戴肯说。
　　武神？
　　也许你的祖先流有上古女武神的血统。
　　有武神血统的人在法兰并不稀奇，海斯也有，他还有祖传的武神剑。
　　血统不发挥作用等于没有。戴肯说：但是对你而言，武神血统的表现就是爆发力，这种猛然爆发的力量让你可以仅仅用一把铁剑就能破坏对手的任何武器，并且进一步给对手造成物理冲击。
　　如果我的祖上有着武神血统，那么父母早已经对我说这件事了。
　　戴肯的语气出人意料地恶劣：你这种能够被武神血脉赋予强大爆发力的人稀有到可以忽略，不过，毕竟是时势造英雄。
　　你在夸我？
　　坦率地说，是的。
　　稍后，他又补充道：不仅仅是我……魔族的大部分人，都很敬佩你。
　　话题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戴肯引着路，走几步就回头停一下，他担心她迷路。
　　既然已经走出这一步，只有继续走下去，什么也不再说。在逃家之前，母亲曾经拿着针瞪着她：你这个坏丫头，坏呀，去黑街，竟然去黑街。一点淑女的作风都没有，我怎么生出你这样的人！你会永远嫁不出去，一辈子当个老姑娘。滚远些……滚去军队吧……让那些魔族将你砍死，我们还能拿些抚恤金。
　　接着父亲说：如果我没有记错，公爵是很好的人，虽然他大概有七十多岁，不过做他的情妇也不错。
　　戴肯。她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她停下脚步，在看那些古怪的果树，它们的叶子像是胡杨，结的果子却是苹果，青紫色的。她停下来，想象着自己的身体在那些果子的毒汁的作用下不成样子的场面。她想起了夏日午后的法兰，大白天，她在法兰的农场的麦草堆上睡午觉。
　　那个……对我们来说，是能吃的。戴肯看看那些果子，说：对你来说可能不适合，我记得你不喝酒，它含有酒精。
　　酒精？不要紧。
　　你真的要吃？
　　吃了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种小事他都记得。
　　她看着他，抿了一下嘴唇，想要嚼咬的冲动更加强烈，她想起了口香糖，可是出发之前她只带了几片口香糖，口香糖吃完，魔王的宫殿也到了。
　　不想做公爵的情妇。她说。
　　如果你能回到法兰，没人敢要求你做他的情妇。
　　那未必。
　　戴肯便不说话了，摘了一个果子给她。
　　水果很甜，口感异常地强烈，给人某种烧灼的感觉。她随手将果核扔到林中之后戴肯继续往前走，她看着他不停晃动的斗篷下摆，一如当年他走进黑街没有再回来。那时候她以为他死了，去魔界的人，是呀，最后一个都没有回来。
　　她父母说：不要再给我们讲你十六岁了，我们经历过那个年纪，比你清楚。闭嘴，忘了你的那些身份低微的朋友吧。你去黑街就是错误，我们会赶紧把你嫁出去，也许你相夫教子侍奉公婆的时候可以安分一点，我们也会忘记你去过黑街的龌龊事。
　　她想着这些事情身上发烧。我会给他们讲一讲，她想：有一天我若能够见到他们，我会给他们讲一讲。我可以说魔界森林中有一种果子不仅仅含有酒精，吃了它能让人身上发热，头晕，眼睛明亮并且想要抓住对方的衣襟吵架，和魔王吵架，一定比打架刺激。我可以说小石潭的水，水中一条鱼都没有。我还会再见到他们，我这个年龄，一定会见到他们，我不是四十多岁也不是六十岁，我变成了一个半魔人，还有更长的时间。森林将我变回了一个女人，我的旁边还有一个男人，抛去种族，身份，外貌的因素，就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有些事情即将发生了，可是并没有发生。
　　那是因为他们还穿着衣服。
　　她想。
　　我讲给他们听，让他们听。远离故国的险境落在我身上，我并不恐惧，比起恐惧更重要的是如何将这件事情讲给他们。这有趣吗？他们会说，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哦……真难以置信！
　　她想，恐怕为了报复他们，还要有一个孩子。将孩子与我分开，我把孩子交给他们，他们就养着吧。然后我就要永远地逃开，什么英雄什么荣誉都离我远去。
　　你想什么？戴肯回过头问。
　　不知道。
　　王城快到了。他说。
　　她能看到那一片岩石的城堡，像是山上的浮雕那样明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