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同学少年》利夏尔

40、惜同学少年40

　　惜同学少年40
　　她是在半残废的状态之下进行创作的。不过，尽管她已经不能走得很久，很远，但是没有一个人当面称呼她为残疾人，她也并不承认自己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
　　一个人有着一颗勇士的心，有着勇者的意志，但是身体却背叛了思想，毫无疑问，这是最可怕的事情了。
　　戴肯也是同样顽强地工作着，尽管个人生活中有着很大的不幸，他却没有落在任何人的后面。议会，以及里世界更高等级的魔王议会，甚至龙族和精灵都对这个沉默寡言的魔王表示出了相当大的信任。这种信任也减轻了伊莎贝尔本人的痛苦。
　　她便昼夜不分地写起来，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她忘记了一切，完全投入到了人物形象的塑造中去。在她笔下，出现了重剑士希瑟，魔剑士寇拉德，妖精公主狄安娜……
　　在她塑造的形象中，寇拉德是一个黑眼睛的男孩，应该是比较英俊的形象。而希瑟是女性，有着火一样的头发，蓝天色的眼睛，如同阳光般艳烈的眼神和动作，至于狄安娜，她就像是洒落在魔界城堡露台上的月光那样清冷，有着一头微卷的，银色的长发。
　　当她要为狄安娜设定一个眼神的时候，她不假思索地写下了沉静寡言的精灵公主狄安娜有着一双艳红色的眼睛，在那眼睛之中不是激情，嗜血和冲动，而是平和隐忍的眼神。
　　她写道：狄安娜并非一个柔弱的公主，也是一个令人恐惧的，有着钢铁般的意志的战士，当她的人民被伤害，领土被侵犯的时候，她会对敌人展开近乎残酷的反击。
　　这就为狄安娜让寇拉德首尝败绩埋下了伏笔。
　　寇拉德等人的两次侵略战争，都以惨败为收场。在最后一次攻略异世界的战争中，寇拉德兵败身死。
　　她必须为他的侵略性安排一个适合他的结局，尽管很多人认为寇拉德的侵略是正确的。但是她并不这样认为。
　　她写好了大纲之后，便开始为它添枝加叶。
　　她第一次知道，创作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那些鲜明的，令人恐惧的战斗场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她却找不到恰当的词句表达，写出的东西苍白无力，没有激情，没有感染力，什么都没有。
　　她必须小心地设想人类世界的内战，设想一旦战斗打响，战斗双方各自要用什么样的策略和攻击。
　　写好的东西，她必须一个字，一个字地记住，否则鹅毛笔就会停止，遗漏一大滩墨水在纸上。有时候，她对某个情节，某段叙述或者对话不满，便将稿纸揉作一团，放在写字台上，积攒了十个，便用火系魔法烧掉它们。
　　韦娜根本不敢走近她，直到下午茶的时候，她捧着一碟点心和茶水走过来，伊莎贝尔接过来，向她道谢的时候，这个不知道多少岁的精灵女仆，才胆怯地问：您做些别的不好吗？娘娘？您一写，就没有完了。
　　她便微微一笑，告诉她不要担心。
　　小说已经写完了六章。当戴肯过来看的时候，她便征求他的意见。
　　戴肯便微微一笑，说精灵公主狄安娜的外表很像他的妹妹，奇怪，明明她根本没有见过他的妹妹。
　　写出来的时候，为什么就会像呢？
　　性格像你。伊莎贝尔如此说。
　　戴肯便笑了，说：我看出来了，这段时间我可以帮你。
　　她将小说匿名寄到法兰，给出版社的编辑们看，征求他们的意见，她很快便收到了回信，大家都称赞她的小说，但是唯一的强烈抵制是来自于一位御用编辑的，他闻到了人类和异族相恋的味道，并且态度很激烈地将稿件撕碎，退回了。
　　她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戴肯。
　　现在骂也没用了。戴肯说：我们必须为下一场抗击侵略的战争做准备，因为编辑的看法，毫无疑问是法兰上流社会甚至王室的观点。
　　六个月的心血就这样没了，这帮寄生虫，真该死。她做了个鬼脸，说。
　　没关系。戴肯说：黑街也有报社和出版社，一些印刷品只有黑街出产，从黑街流向法兰。我们可以将稿件递给黑街。
　　我想自杀。她说。
　　不。戴肯摇摇头，说：就像你说的那样，自杀不是真正的英雄所为。何况你必定不会自杀，你身上流的是战神的血-----那不是普通的血，而是铁水一般的热血。
　　是啊。她说：任何一个人，在走投无路的时候，都会对着自己的颈动脉来上一刀。这样摆脱困境，最省事不过。可是这真是我想要的方法吗？就是到了生活没有办法忍受的时候，也要活下去，并且……做一点对别人来说有用的事情。
　　一切不得不重新开始。戴肯帮她将写好的稿子用魔法打出来，很快，第一章又写好了。虽然戴肯很忙，但是每天晚上，他都会抽出一个小时来帮她工作。当遇到特别好的段落的时候，他总是要念上几遍，并且感到由衷的高兴。
　　几乎只有戴肯，古雷顿和加兰德等人相信伊莎贝尔的工作是有意义的。多利艾道尔和韦娜等其余的人，都认为伊莎贝尔是因为送走了女儿，又握不住剑了，而且不能生下第二个孩子，才找点什么办法打发时间。
　　当古雷顿将小说的第三章大声地念出来的时候，伊莎贝尔无奈地听着，皱着眉头。
　　您为什么皱眉头呢？同样知书达理并且写过小说的古雷顿以一个读者的目光称赞道：娘娘，写得多好啊！
　　不，古雷顿，写得不好。她叹口气，看向窗外烟雾缭绕的森林，回答道：文字是没有办法描述眼睛看到的东西的。
　　扔掉的稿纸比写好的还要多。工作越接近尾声，越难以写好一个完美的结局。戴肯也常常是深夜才从议会厅或训练场回到城堡，帮她整理好稿件，便去睡了。
　　最后一章写成了。她将书稿寄给了黑街的一家出版社-----这些出版社是唯利是图的，只要文笔好，情节引人眼球，他们就给出书，不管写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她的心不安地跳动起来：黑街的出版社是要一些冶艳的文字的，而她并不擅长描写爱情。那么出版社会怎样对待这本书呢？书的命运，也决定着她的命运。
　　如果书稿被彻底否定，那么她一生的日子恐怕就到头了。如果失败可以挽回，她一定会继续努力下去。
　　出版社一直没有回音。
　　她预感到即将失败，如果自己的小说又被撕碎了退回来，那就是自己的阵亡之日。那时候，她恐怕没有办法活下去了，即便活下去，也会活得像是一具行尸走肉。
　　此时此刻，与女儿的离别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将来她必须将一切讲给自己的女儿听，如果有机会的话。关于一个穿着女式花边衬衫和黑色魔法袍，文静冰冷的魔族小子，和一个戴着男帽，穿着男式水手服的人类小姑娘，以及一个好斗的人类小子之间发生的事情。她必须讲出来，毫无保留地讲出来。她想要将这件事情传下去，传给任何一个人听。留下一些准确的东西，她应该讲。关于战争带给人的痛苦，她应该讲。甚至每一条街道，每一个窗口，学校的名字，人的名字和物品的名字，都应该讲出来。
　　她不止一次地询问自己：要尽一切努力，让自己在天空中燃烧出一道轨迹，你尽了力了吗？是的，看来是尽力了，她想要讲述另外一个故事了。一个人痛苦的时候，往往也是想要讲述的时候。
　　在闭上眼睛之后，她又想起了在她的亲吻之下，不知所措的那双红色的眼睛。她回忆起了那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细腻光滑的触感。那时候还真是年轻啊。
　　这个时候，戴肯来了，将一封信和一本书放在桌子上，说：出版社来信了。
　　的确是黑街出版社的信。
　　信上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寇拉德战记》第一卷已经出版，备受赞赏，祝贺成功。
　　她吸了口气，心中一阵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