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离骚》猫一只

8、第 8 章

　　“冬日里的水渍，总是不容易干，如何，现在可愿意与小王倾谈？”
　　听了这话陵越心知今日怕是无法轻易走脱了，无奈，重又坐在桌前，低声笑了笑，方才道“不知小王爷想谈什么？”
　　“便谈谈王楚宜如何？这一阕诗只得上两句，缺了一半，小王一直十分好奇”欧阳少恭笑着道“我早已备下了纸墨便是在等你的下半阙”
　　“可惜，若真是如此，便是让小王爷您失望了”陵越依然浅笑，只是笑容里多了些意味不明的含义“这阙诗，便只得这两句，没有下文”
　　“哦？不知是何解呢？”听了陵越的回答，欧阳少恭反倒是更好奇了。
　　“诚然，王楚宜一生却也担得起清官一称，只可惜……”说着，陵越却是摇了摇头。
　　“可惜什么？”
　　“小王爷可曾看过，这戏曲之中也分个生旦净末丑，若是哪日里，这台上竟是些旦角生角，可是好看？”陵越以指沾水，轻轻在桌面上描画。
　　“确实无法想象”欧阳少恭思考了会，倒是笑了。
　　“小王爷果真是明白人”陵越也不点破，只是顺着欧阳少恭的话说着。“水至清则无鱼，这个道理似乎是显而易见”
　　“陵先生是说，这满朝若皆是些如王楚宜一般的人，皇上与太后反倒不容易把控了？”欧阳少恭似乎是猜透了陵越话中的意味“就是因为那些权贵，外戚皆有私心，方才能为皇上与太后所用？可若真这样，王楚宜便就不该为官，死得也更是无辜了不是么？”
　　“以政治清，以权衡贵，以利兴佞，以清治一方，以贵平一方，以佞诈一方，方能为一方治世，小王爷怎会不知”陵越轻轻叹息，手下却似无意识一般依然轻轻的描画着，欧阳少恭发现，这似乎是陵越经年累月养成的一个习惯。
　　“好一个以政治清，以权衡贵，以利兴佞”欧阳少恭举起桌上的酒杯“为了陵先生的这番说辞，这一杯，小王敬你”
　　“多谢小王爷抬爱”陵越也不推辞，径自饮下，这欧阳少恭肯留这一方天地予他畅谈，肯细心解读他的话中有话，到让陵越平添了平生多一知己的感觉，往日里不敢言说的话语，似乎对着他也能说的出来。
　　“那么，十五年前的方家惨案呢？”未曾想，一杯方饮尽，欧阳少恭却是话锋一转。
　　听了这话，陵越的手抖了一抖，险些握不住酒杯，心下自然知道，欧阳少恭只怕是将十五年前的往事查探了一番，方才会约他，心下不知是恨是恼，只觉得自己是被戏弄了，可望向欧阳少恭，却发现，他的眼睛虽然晶亮，却是未带恶意，便壮了胆说道“看来小王爷已是打听得清楚了”
　　欧阳少恭听了也不解释，只是一味笑着，其实从他在酒楼中见到陵越的留字时，欧阳少恭便一直在猜测陵越的身份，多方打听，竟是从陵越的身上摸出了十五年前的方家一案。
　　“当年江淮洪涝，家叔确实治理不力，致使十万流民居无定所，怪不得任何人”陵越端起面前的酒杯，又是一杯下去，只是不知为何，这酒竟是涩涩的带着苦味，原来，即便已是过去十五年，还是未能忘记么？！
　　“当年工部尚书贪纳救济金上百万，致使无钱修建堤坝，怎能说是监修方一一人过错？”比起当事人，欧阳少恭反倒更是激动了。
　　“当年工部尚书之子卢居霆任了骠骑大将军，拥兵二十万，正在攻打沿海水贼，哪里能因此江淮之事，白白枉送了沿海的胜利，伤及沿海的百姓？”陵越站起身，来至窗边，看着岸边翠柳，原以为又会落泪，才发现连泪也已随着年月干枯，说的这番言辞，竟是连自己也分辨不的其中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且之后，太后不也治了卢氏一族的罪，即便不能为家叔平冤，想必家叔地下有知，也是不会再有怨言了”
　　看着眼前这袭白衣故作坚强而隐忍的背影，欧阳少恭不懂自己为何竟有了一丝心痛的感觉，“越儿…若是想哭，便就哭吧……”
　　感觉到肩头欧阳少恭安抚的手，陵越却是转身急退了两步“小王爷说笑了，往事俱往矣，陵越早已惯于现下的生活，看着天色不早，陵越还是早些告辞”
　　欧阳少恭见了陵越的反映，倒也不阻拦，只是命了坚城寻了车马，送陵越回去。回身走至桌旁，便见那人方才描画的地方又是阙诗“清清洛水痕，茫茫尘世亘，但见添新坟，不言故人恨”这笔迹……，欧阳少恭在酒楼时见了那笔迹本是不确定的，可今日一谈，现下心中倒是有了七八分的把握……
　　匆匆回到王府，欧阳少恭便问起了一旁的坚城“坚城，当日揭发黄世朗时，随着那些罪证一并的那封信，你还记得在何处？”
　　“小王爷可是对那封信宝贝的紧，还将那写信之人引为知己，当年寻不着写信之人，小王爷的脾气可是不小呢，属下哪里会不记得，不就在小王爷书房柜子的第一格”
　　听了坚城一说，欧阳少恭便往书房赶去，打开那封信时，手竟是有些颤抖的，信虽有些旧了，可信上的字，果不其然，与陵越的一模一样，未曾想竟是他，欧阳少恭也不由得怔愣了……
　　细细想着豆腐摊老七头未完的话，聪明如欧阳少恭者，哪里还能揣测不到这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年的往事，仿佛亲历一般一幕幕在眼前徘徊，当年黄世朗看上了陵越的姿色想要收其为佞幸，为了这事陵端的腿被黄世朗使计打断，想着陵氏一家对陵越的恩情，只怕，陵越定是不愿陵端受此无妄之灾，怕是使计也好，出卖自己也罢，才能千方百计取得了那罪证，好在陵越是个极其聪明的人，未将这些罪证递送了府尹或是大理寺，而是递送到了欧阳王府。否则，便是白白糟蹋了这一番计谋。
　　当年的欧阳王府与兵部本就不和，兵部几度刁难，不予守候边疆的将士们俸钱，冬日里甚至连暖身的薄棉袄都不见新的，欧阳王府时常贴补，已快到了家徒四壁的地步，父王才将信将疑的将一纸谏书送到了太后面前，这才有了之后的“平卝大捷”。
　　取信、盗信、权衡利弊，对于这写信之人，欧阳少恭是佩服其智谋，也感慨其勇气的，甚而是一直将写这份信的人看作知己，只是当初以为写这封信的应是朝中有为的大臣，故而找寻了这么久都未能有所收获，现下知道了写这封信的人竟是陵越，原本以为自己会是有些失落的，却未曾想涌在心头的竟是窃喜，是心动，是心痛，交织在一处，徒留下唇边轻轻的低喃“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