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花开已久讲故事》花开已久

101、沉默

　　我和父亲的关系一向不太好，他沉默寡言，而我也非常胆小怯懦。小学时同学们都爱欺负我，因为我长得瘦小，而且穿的衣服总是脏兮兮的。

　　母亲很少管我，父亲也总是繁忙，这导致我根本没有勇气向他们告状，只能默默承受欺负，性格也变得内向怯懦起来。

　　记忆里父母总是会爆发争吵，他们吵得厉害的时候，锅碗瓢盆摔得到处都是，我只能吓得瑟瑟发抖。

　　初中时，父母离婚了，我想要跟着母亲，被她厌恶地看了一眼，我把一切归咎到父亲身上。离家很近的我选择住校，刻意和父亲保持距离，用冷漠的态度对待他，这让我心里既痛快又痛苦。

　　初三青春期到来，我为了摆脱怯懦的自己，故意混进了坏学生的圈子里，学他们抽烟、逃课、打架、泡网吧，甚至频繁地找父亲要钱。

　　我被老师抓过几次，每次请家长，父亲都会沉默地坐在办公室里，我和他一起接受教导主任的批评教育。

　　父亲基本不会跟我说教，有一次我很生气地质问他，为什么他从来不生气，而他却只是问我，是不是钱不够用了。

　　我变得暴躁，从内心渴望父亲的关注，他越是沉默，我就越想刺激他，想看他的底线到底在哪里。于是我叛逆得更厉害，终于在初三那一年，我和一群狐朋狗友出去打架，他们把人打断了腿，诬陷到我身上。

　　父亲到派出所来领人，他终于还是有了表情，是跟警察低眉顺眼地说好坏，跟受害者家属鞠躬道歉，唯独对我仍是沉默的。

　　那时候有一个警察说，你这又是何苦，父亲没有回答，我却把这个细节记在了心里。

　　因为我的成绩太烂，我考不上高中，父亲四处走关系，让我上了一个口碑好些的职高，我当然是不领情的，在职高里闹得更厉害了。

　　那时我开始早恋，和一个女生打得火热，给她买礼物，那段时间花钱如流水，然而父亲给我的钱却一次比一次少，这让我很不满。

　　我不再是一个渴求父亲关注的孩子了，但我还需要他的钱，没钱让我觉得没面子，而且还会让我想起曾经怯懦的小学时光。

　　父亲生病了，住在医院里，他只说是普通感冒，不让我去探望。

　　我本想拿了钱就走人，却偶然听到一个医生跟父亲说话，那个医生是父亲的朋友，他说，你何必对他这么好，养个白眼狼找罪受。

　　父亲没说话，只是咳得更厉害了。

　　我心里有隐秘的快感，认为自己现在的一切都是父亲的沉默造成的，他对我不管不顾，才导致我一步步走向灰暗的人生，这都是他自找的。

　　父亲住在医院，我不想去那个让我不舒服的地方，想要钱的时候，我在家里拿，在我的房间里有个小盒子，父亲总会把钱留在那里。

　　因为他住院，小盒子里的钱被拿完了，我就去他的房间翻钱，那时候，找到了两样东西，一样是父亲的检查报告，胃癌晚期，一样是关于我的领养手续。

　　我是三岁的时候被父母收养的，那些收养手续仿佛晴天霹雳，让我难受极了。

　　我从最开始的迷茫、恐惧，再到后来的愤怒，我认为父亲收养了我，就应该履行他的监护人义务，不管我是亲生的还是领养的，他都应该像父亲那样关心我、保护我。

　　做了一番心里建设后，我去医院看望父亲，面对癌症晚期的他，我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该怎么说。

　　我主动跟学校请了长假，开始照顾父亲，父亲很感动，他终于跟我说起关于我成长的话题。

　　父亲向我道歉，他说他没有做好一个父亲，他也不知该怎么做好父亲。

　　他希望我能过得好一些，做个勇敢、正义的男子汉，但他不会表达，面对越来越坏的我，他只能沉默着。

　　他说自己的病是瞒不住的，癌症治疗的费用太高，他不想再浪费钱，剩下的都留着给我生活，无论是进入社会还是考大学都足够了。

　　直到父亲过世，我都没有跟他说，我已经知道自己是领养的了。

　　父亲过世后，我开始戒掉以往的陋习，认真学习，最后考入了警察学院。

　　我见过一次母亲，远远地看见她牵着一个小女孩，满脸笑容地给她买棉花糖。

　　那时候我看了她很久，没有上去跟她说话，不想再打扰她的人生。

　　后来我成为了一名警察，有一天领导让我整理档案室的资料，很偶然地机会，我看到了一个二十年前的案子，那是关于我的。

　　案子写的是一则因为醉驾引起的交通事故，我原本的父亲开车和现在的父亲相撞，两边车上都是一家三口，醉驾的父亲和母亲，还有这辆车里的一个女婴都死亡。

　　只留下了三岁的我和父亲母亲，我因为强烈的刺激失去了记忆，父亲在和母亲争执之后，收养了我。

　　我是肇事车主的孩子，占了父亲原本孩子的位置。

　　我才知道，原来在我记忆中，那个沉默的父亲，曾是一个优秀的律师，但他却因为那场车祸，失去了女儿，也失去了能言善辩的能力。

　　后来，我又见了一次母亲，她在外面摆的摊被收缴了，她带着可爱的女儿局促地站在城管办公室里，我凭借职位和交情，去偷偷帮她交了罚款，让城管还了她的东西。

　　我对母亲不再怨怼，只想尽可能地回馈他，但我知道我永远也无法偿还清楚。

　　站在父亲的坟墓前，我痛哭出声，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让我愧疚的心无处安放。但父亲没有回答我，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沉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