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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如梦令 ...

  •   五十二
      从鸳鸯暂时居住的“莺萝馆”到青凉暂时歇息的“饮冰居”,来去不紧不慢,也就三百来步。

      鸳鸯其实还没有什么地位,可以光明正大地守在离青凉更近一些的地方。没有对方的召唤,没有正室林殊浼的首肯,她是不可能有机会随意靠近。所以当鸳鸯终于晓得青凉出事的时候,已经是逾了整整一天。

      再一次提着裙子匆匆忙忙跑过去,一路上完全憋不住眼泪。最后到地儿的时候,整个人头发也散了衣裳也皱了,鞋子也掉了一只,根本就不像个样子。好在府里出这样大的事情,哪里还有半个管事的过来纠缠她的失礼和不合时宜。光是看饮冰居外面战战兢兢狼狼狈狈跑来跑去的下人,青白脸色到不啻于死人的林殊浼及大夫人,一向迟钝的鸳鸯也晓得事情肯定严重得不可想象。

      门又一次撞开了,这回滚出来的是一个刚刚端药进去的侍女。深褐色的裙子上残着水渍,接着又是好一堆盘碗碟儿跟着飞出。青凉的声音带着如夜枭的尖锐,七零八落地冲出来,撞击着里里外外每个人的耳膜。

      “滚!都给我滚出去!!……谁敢害我!!!”

      又是一堆零碎的东西,砸在地上砸在门上,带着主人暴躁到近乎发狂的风声与巨响。林殊浼张张嘴巴不敢回声,大夫人则是一直死死拧着眉毛。至于其他的管事下人什么的,各个俱是神情颓然噤若寒蝉。等那个惹事的侍女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站起来重新关上门,周围的其余人方才敢凑过来收拾地上的东西。
      一时又是来来回回的杂乱。鸳鸯躲在走廊的柱子后面,注意到连林殊浼的脸上都还残着巴掌的痕迹。

      “……真是不像话……”
      大夫人刚刚喃喃一句,屋子里闷着的人似乎是听见了,轮椅嘎吱嘎吱一阵响,没关紧的窗子里顿时又飞出了一盅酒壶。接着又是好一阵歇斯底里的骂声。

      “……都散了吧。”林殊浼等下人再次整理好东西,终于将口里含了许久的话迸出来,一字一字的,好像给懵了一般:“娘也回去好了,您可要小心身体……我晚点再来看看夫君。”
      说着也就是伸手扶了大夫人,与她交换了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转头又交代了管事儿的几句,郁郁离去。

      鸳鸯的视线尾随着她好久,直到周围的下人在管事的命令下作鸟兽散。最后只剩下管事儿的原地站着,一双手笼在袖子里,头埋的很低很低。鸳鸯摒着气,她离那人的地方稍稍有点远,所以不知道他是纯粹在那儿发呆呢,还是透着门与里面暴躁的男人说话。
      不过这样的心有千千结的折磨还是很快就结束了。管事儿的突然抬起眼睛左右张望一会,跺跺脚终于离开了。一时间鸳鸯觉得自己几乎要控制不了喉咙里的尖叫声,赶紧捂着嘴巴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快手快脚地往房门那里跑去。

      手是一寸寸的靠过,挨着窗棂窗纸的时候又像是给火烫了一样收回来。整张脸好不容易才趴上房门,鸳鸯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脸上已经是滑下了道道湿痕。
      腿仿佛是承受不住一样的缓缓弯下,身体倚在红木精制的房门上微微抽搐……无声无息哭了好半天,直到门猛地从里面打开,一下子让她不由得扑了进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

      青凉的声音对于鸳鸯永远都会是高高在上的。她趴在门槛上仰着头看他——准确来说,只能看见他垂下来的衣衫上有一点肮脏,以及被毛毯覆盖的腿。
      很奇怪。青凉对着她的口气近乎算是和蔼:“起来说话。”

      五十三
      鸳鸯手脚并用的站起身,此时青凉已经转回轮椅往房间深处去了。她关紧门跟上去,脚一踩着地毯就窘得几乎迈不开脚步——原来不知不觉,她竟然把两只脚的鞋子全掉了。

      “鸳鸯。”
      青凉远远喊了一声。鸳鸯举起袖子擦擦脸,忸怩着过去。这饮冰居还算是比较大的房间,隔着道屏风划成二进二出,最内的地方还有个小院子小天井。转过屏风以后,鸳鸯便望着青凉的轮椅正靠在离天井不远的一张圆桌子旁。

      大概是因为之前青凉砸了不少东西,所以房间里是很有一些凌乱的。鸳鸯跨过脚下的碎瓷片和破书册,小心翼翼走到青凉身侧福了一福:“公子……”

      青凉没应声。于是鸳鸯停了一会,还是大着胆子抬起头悄悄打量他。

      她听到青凉出事的时候比较晚,所以其实也没搞明白他究竟有了什么事。到如今仔细看对方的脸色,一眼便发觉很是苍白了些。
      青凉在鸳鸯的印象中多数时候都算容光熠熠的。在回春楼里,他是让她感觉如新生一样的良人,谦谦君子如切如磋,再多形容些,就只有戏文书里说的唱的才可比拟。最让鸳鸯意外的形容,也不过是那天在雨中她发觉青凉昏倒的一刻。

      所以现在他的表情他的模样完全让她震动了。那一刹仿佛是来自骨子里的惊骇与不置信,她眼前的青凉完全不似她印象中的任何一个……
      他垂了头。但是以她的角度还是能看到他的眼角很显然地搭下去了,颧骨凸起来;衣衫也似乎有段时间没有整理更换了,打皱的边角与撕扯后的痕迹极多;白色的袖子边残着一点深褐,裸露的手腕细弱而无力。整个人似是极疲倦,在她的目光下他忽然转过头瞪住了她,而那深黑的眸子里却没有任何焦距。

      “公子。”鸳鸯给这一瞪还是吓着了。结结巴巴地说着话,虽然对方未必会把她的话听进去:“奴……奴家听说公子身体不舒服……就、就过来看看……”

      青凉仍不开口。他怔怔地望了鸳鸯许久,忽然手是抬了起来。
      鸳鸯还不及瑟缩,便感觉到对方的手已经挨住了她的头顶。来回,揉动了一阵。

      这又是个奇怪的体验。等青凉缩回手,鸳鸯已经是吓得腿一软,原地跪了下来。

      “你怕什么。”青凉的声音有些寡淡的味道,似乎,还有些中气不足:“你又不是他们,你怕我做什么。”

      “公……公子……”鸳鸯张着嘴巴:“奴、奴家……没……公子……”

      青凉望了她许久,最后忽地是哑然一笑,又正了正神色:“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我只要你听着!”

      一时间偌大的房间里似乎成了死寂。远一点的地方,是没有合拢的窗户。风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候猛地拽了起来,撕扯着窗子碰碰的……青凉的眼在鸳鸯面前愈加深壑了去,引得她不得不将头低下去。
      他把一只手托住了腮,撑在轮椅的扶手上。另一只却捏住鸳鸯的下巴,直到她被迫对着他的眼睛。

      “有人想杀我。”
      青凉的声音很轻:“是哪里的,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有人要杀我……就够了。”

      鸳鸯张着嘴。青凉捏着她下巴的手移了移,抚了下她有些干瘪的脸颊:“……你吃什么长大的?总是这般瘦!我真是没见过比你还丑的妓女。”

      他现在的话完全跟在回春楼哄她的话不一样。鸳鸯突然觉得眼角有些发胀……不过注意到青凉又开始逐渐变得凶狠的眼神,她觉得自己最好还是任他继续说下去。

      “我讨厌瘦人。那个女人自己那么丰腴,可偏偏不给自己的儿子好好照顾,哼……瘦人……只管自己还能不能受宠,儿子的死活算什么?不过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拉出来,穿一身好点的,好告诉老头子告诉所有人她还有个儿子,多好显摆!”

      他的话完全没有开头也没有结尾,完全不明白是什么含意。鸳鸯听着,然后那双对准她的眼愈来愈燥热,仿佛下一刻就会喷出火来……

      “我真不知道回春楼怎么还要留着你这个废物。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说,连在床上都像块木头!你见过那些乖觉的人么?没完没了的围绕着你,总是说着让人觉得可笑的马屁!偶尔听到谁卖弄下根本不算文采的酸腐句子,马上恨不得就拜倒在他脚下!不管怎么说都是一样张开腿任人骑的东西,凭什么还那样得意洋洋?
      “当然还少不了自以为是。”青凉拉近鸳鸯的脸,直到对方整个头枕在自己的肩上,与她做出了极亲近的姿势:“我最恨的便是自以为是。”

      鸳鸯的身体已经抖得跟筛漏一般了。她知道青凉的呼吸正抚着她的脖子,如同在回春楼,在青府,几个为数不多却确实发生过的夜晚。不过这一次却是比哪一次都还要令人……惊恐。她感觉到青凉的舌头开始来回舔舐着她的脖子……牙齿有意无意扫过肌肤最细嫩的地方,惹得鸡皮疙瘩都要跳出来。

      “他以为他是谁呢?嗯?什么都不说,好大的胆子……嗬嗬,他又忘记了,他只是我拣的一条狗……他的命是我的……就是我的!”

      鸳鸯看不见青凉的神情。脖子上的酥麻和细微的痛觉在提示着自己……

      他……一定是疯了。

      五十四
      倾盆大雨。

      仰望天空的时候,视线所及的惟有一片白茫。紧贴下去的衣裳沉重无比,如果忽视从右肩到胸腹的伤口……在这样快要入夏的时候,雨打着身体的感觉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风露低下头去搀扶另一边的讷。那人的伤不会要比自己糟糕吧?提着他无力垂落的手臂,耳边萦绕的厮杀声似乎还在继续,风行哭喊的脸与洛亚鱼鱼伸过来的手也似乎还在眼前闪动……突围战果然惨烈,而逞英雄的后果也是更要不得。多少挨上几刀的现状也就不用多提了,自己人被冲散的后果才是最糟……不知道那些女孩子有没有逃到安全的地方?负责断后的那两名侍卫应该已经无救了……

      脑海里芜杂的思绪就象一堆乱麻。还要在雨中走多久?风露已经感觉不到伤口还在不在渗血……重要的是讷……讷的身体还是比不上他。如果自己也支持不住了,那么讷怎么办?

      “讷……讷!”

      张张口,从喉咙深处吐露的字被更加嘈杂的雨声遮掩。风露的手指用力抓着对方的胳膊,拖曳中讷的发跟着一齐摔过来,打着自己受伤的肩膀,带出好一阵夹着血色的水珠。
      ……

      当先龙捕头气势凌人的一刀硌来,虽然自己马上是凭借云中鹤步法躲闪,但不想对方招后有招,一记回旋刀借了俯冲下来的余力,险险然竟是差点削中自己的手腕。最末两人站稳的时候虽然是交错了彼此的位置并表面无恙,风露也觉得一时是心悸无比。
      接下来的过招时间并不长……龙捕头似乎并不将自己提议的“江湖办法”放在心上。不到一两百招,眼见他忽然是仰天长啸一声,周遭的捕快顿时开始了有序的急速移动。还未等自己人反应过来,已是给捕快结成阵法包围。

      “只要能将尔等邪魔外道抓捕归案,什么手段都不打紧。”

      风行的尖叫一般的诘问当然不能让混迹官场几十年的龙捕头老脸发红。望着老人睥睨却轻蔑的目光,风露惟有长叹一声——

      龙捕头果然是非常人行非常事,而自己似乎也太过小觑对方……什么江湖名宿什么声名在外!眼下除了想办法在下面这场无法避免的混战中突围,还能如何?!

      “讷!跟我走东北方向!洛亚鱼鱼,带着行儿从西南角出去!剩下的人,断后!”

      在大堆的捕快围拢之前,风露只来得护住不知何时站在自己身侧的讷,以及替对方挡下偷袭的一刀。
      ……

      视线模糊了又清晰,而脚下的路程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啊,堂堂风清醉楼楼主,九越部族族长看来是要我命休矣?

      风露将身侧的讷用力搅在怀里。讷黑色的发贴着他被鲜血染红的肩……风露忽然觉得,自己似乎不该穿一身青,看给雨一淋都成了什么样子?还真是湿淋淋血淋淋不好看的死法,呵……

      再一次伸手去够讷的脸……不知道眼下的狼狈不堪是否也是一种幸运,好让他有机会可以这般与他亲近?可看着对方惨白的双颊与青紫的唇色,一时间风露心里更多的仍是不忍。喃喃着只道说我若伤重死去也就罢了,看这场湿冷的豪雨,他又该如何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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