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升平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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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益州。
当今天下除京师、洛阳外，便是数益州最富最繁华。蜀道艰险，川人又是习惯安于川境以内，所以当外来者进入益州之后，竟然很有了几分世外桃源的感受。
风露当年决定下山宣传教义之时，首站便是选择了益州这个地方。在益州的分部建立的时间是最长，所拥有的教众也是最多。此回被告知说官府有了取缔的动作，风露虽然表面不露什么，心里还是有些不安。
本朝其实并不忌讳民众宗教信仰之事。江湖中借着什么什么教会什么帮派来吸引平民，攒集力量，扩大发展的也是颇多。只要不真正有个造反的倾向目的，不涉及官场中人，无论教派大小俱是随意动作，完全靠自己的本事上位。风露的九越一派缘生于波斯拜火与小乘佛家，糅合越人自身信奉的傩神。除宣扬慈悲为怀、驱邪避恶外，还在于舍生茹素，尊崇火神。教众除拜望信奉教主为神之化身外，教主所谓的赐福与谅解更是具体到教众生活所需的每一细微之处。对于普通的平民，尤其是对于穷苦的农民、小手工艺者，被迫害被蹂躏的流浪人、娼妇，九越之教广散财物，劫富济贫的行事风格也是极有吸引力的。
益州城的九越分部位于城内最大的一间青楼——万千千。虽然整座青楼名义上还是归属于益州首富金如水，但其实内里已经是大半的人都信奉了九越教。这回传信过来的，正是万千千的掌门老鸨言袅袅。
特制的马车巨大无比，停下的时候甚至都带起了一阵小小的旋风。风行依然是第一个蹦下车子，将手里的马鞭扔给后头给她颠得东倒西歪的两名侍卫。抬眼去张望眼前庭院深深葱葱郁郁的大宅子，从外表上真是想象不到这便是让整个益州男人都发痴的万千千。风行哼着歌儿跳过去开始敲门，铜环握手先急急敲三下再缓缓敲两下。
门开了，是个年岁极大的老奴。这时候马车上也渐渐下来了风露一行。见他们歪歪倒倒无精打采的样子，想也知道是怎么给风行小姐虐待。洛亚鱼鱼左右搀扶了风露，讷落在最后。
那老奴眯着眼注意到风露，立即是深鞠一躬，道：“言嬷嬷已经等了许久了，请各位随我来。”
说着让开一步，直到所有的人都进了大门，再由他亲手重新关上。
迎着这大门的是一道影壁，上面画了座连绵不绝的山峰。一见如此摆设，风行立即是收拾了玩笑的神色，默默转回风露背后，敛目跟随。
顿时间四下除了几人行路的踢踏声，一时间竟是半点多余的响声也无。转过影壁之后，是九曲折廊。按说万千千也是家青楼，怎么这会儿倒是比任何一家深宅大院都还要寂静？何况现在时至午时，就算宅子里不养笼鸟，可看周围花影树疏，怎么是连声虫子吵闹都无了？
讷跟在最后。一路上根本无有心思观看风景，周遭的气氛早是让他觉得本能的不安起来。
“袅袅信里说新到了种吓煞人香，老伯可有吃过？”
这时候风露突然开口。前面带路的老奴脚步一顿，半晌才是缓缓接道：“老奴身份低微，哪里知道嬷嬷新弄的玩意儿。”
“原来如此。”风露轻笑，双手交错入袖中：“可是，吓煞人香只是普通的碧螺春呀。”
话音未落，风露背后的侍卫已是急纵出身，手长剑亦长，直刺老奴方向。再后一些，洛亚鱼鱼对望一眼，便是解下腰间的绸带从另两边包抄着呼啸过去。风露于他们之中翩翩身形，也不知是如何步法，瞬间便是退了开去，一下子将讷与风行罩在身后。
那老奴眸间精光一亮，佝偻的身子忽然一伸，从背后摸出两把狭长的双口刃，正好挡住两名侍卫合来的双剑。接着他猛地大喝一声，生生拿护体真气震开了洛亚她们抄过的绸带。
“好俊的外家功夫。”风露遥遥抬手：“阁下可是益州尹手下龙大捕头？可惜大人终究只是武人，五谷不分啊五谷不分……”
“老夫也不屑于研究尔等的邪魔外道。”那老奴——不，现在应该叫龙捕头了——冷冷哼了一声，双手双刃顿时舞得如一轮圆月。这龙捕头明显臂力非常，内力也甚是强悍，虽然那两侍卫配合无间，加上洛亚鱼鱼一直不断用绸带旁敲侧击，但一时半刻也奈何不了他。
五十
鏖战！
纷飞绸带，飘忽身形，夹杂着人急剧的呼吸声，以及锋芒猛烈相撞的锐响。
中间的老者依然不动如山。
时间持续愈久，风露的脸色愈难看了起来。虽然宅子里看似安静无虞，但只要注意到龙捕头愈发得意的神色，便晓得他们这一行九成是已经踏入对方布下的陷阱。可现在龙捕头一人力战风露这边的四人围攻，气不喘脸不红也就罢了，问题是，那些早已布下的埋伏，究竟会在何时爆发？
敌不动，可是因为一切早在他们预料之中，还是万分肯定风露一行无法挣脱？风露现下根本无心去思虑太多——既然对方不作反应，何不自己试试？
还未来得及拿眼示意风行，落在最后的讷已是卷起了袖中的软剑。
三人相视一笑，只见讷梯云纵先行，风露风行云中鹤随后，移形换影间，只听得剑声飒飒错落，院落周遭的花草树丛中顿时是响起了好几道闷哼。
既然已给对方拿住，再多藏匿也是毫无意义。龙捕头一刀格开侍卫合击过来的双剑，震得对方蹬蹬退后三步；一刀缠住洛亚鱼鱼的绸带，迫使两名女子不得不放弃武器。见他瞠目左右扫视一阵，旋即仰天大笑：“小子们出来！”
即刻便是从隐匿处钻出更多身披号衣的捕快，个个俱是持着一般的单短武器。一眼扫去，人数约莫二三十名。虽然官家人武艺一般，但这么多人若是一起上，想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
“龙捕头，我教与官家应是素日无冤无仇，可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理由，劳龙捕头大驾，特地在我座下的分部里伏击？”
随洛亚等人退回风露身侧，简单瞥了眼自己的人有否伤害，风露缓缓举剑开口：“万千千在益州数年，虽然是做的皮肉生意，但不曾有半点逼良为娼、惑乱百姓的事情！敢问龙捕头又因何理由，将万千千众人带走？”
“哼！尔等可不曾听说过一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风教主，你家自家里头怎么群魔乱舞我们管不着，可你竟想借着传教的名义在益州以内胡作非为！我们府尹大人早已上报朝廷，现下正是要依照圣上旨意，清除尔等魔教势力！”
抬起手臂，龙捕头冷笑一声：“万千千众人早已伏法，老夫劝风教主还是识时务为俊杰，快快放下手中兵器，随老夫回府等候圣上旨意！否则的话——哼哼！”
“呸！真是从来没见过谁有这么大言不惭！什么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分明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头子，亏我阿哥客客气气和你理论，你就这样满口胡言？！”
龙捕头话音刚落，最是按捺不住的风行自然快嘴冲出。见她腰一叉眼一瞪，愈发显得身形修长明眸如画。风露一边的人见她开口，也没有谁想过阻止，倒是都在心里暗暗觉得赞同。
当下风露又是扫了风行一眼，接道：“龙捕头的意思，本尊也不是不明白。只不过我等传教一向问心无愧，自觉天日昭昭无有半点对不住良心所为。但现在看来龙捕头是半点也不信。既然龙捕头执意要追捕，我等自然不可坐以待毙。”
话未完，手中剑已然出鞘，身下袍袖俱是无风自动：“风清醉第九十七任楼主风露，愿以一身只对龙捕头及诸位好汉。至于风露身边任何教众，俱是不干系之人，请龙捕头放他们自去！”
“有意思。”
此话甫一说出，周遭的人俱是各色不同反应。然而龙捕头却是将双口刃往怀里一抱，挑眉冷笑：“可是老夫为何要答应你的要求？”
“龙捕头虽然为官场中人，但在江湖上也是负有盛名。您家那一对双刃素有威武凛然之名，风露早是如雷贯耳。再说了，风某虽然一向懒散不才，但好歹也是个一教之主，总是要对座下几千几百人有个交代。龙捕头既然是奉命行事，风露也绝不敢说是要与朝廷作对，硬要您家为难。但身为江湖人自然有江湖规矩，龙捕头不至于连这点薄面也不肯卖给风某么？”
见对方沉寂一阵，终是颔首。风露心底一宽，稍稍绽了丝微笑。一边对身边几人示以眼色，一边是迈开脚步，从容容进至两方人马中间，抬手做个了“请”的姿态。
“──老夫若要生擒你这一教之主，倒也不是什么难为之事。”
眸色间乍地是厉芒闪动，老者提气直接跃出捕快群，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双刃已然直击风露面门！
五十一
“无端天与娉婷。
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
怎奈何、欢娱渐随流水。
素弦声断，翠绡香减，那堪片片飞花弄晚。
蒙蒙残雨笼晴。正销凝。黄鹂又啼数声。”
青泊寿辰已经过了小半个月，然而家里请来的戏班子还没有打发。不过对于习惯青泊奢靡□□的青家来说也不是什么稀奇事。青凉也不可能管，对着批阅不完的文件和处理不完的问题，哪有心力再去纠结自家老父大人的莺莺燕燕。
恨不得是在中门那里就能听见小旦依依呀呀唱的声音了。还是那样柔柔软软的调子，起起落落的唱腔……青泊最好歌舞诗词，偶尔也要附庸风雅，自己也亲自作个几曲。
像现在这首正在来回唱的《八六子》，便是他拿了前人的词自己谱曲。不过对于刚刚从外面赴宴回来青凉来说，真是不亚于火上浇油的东西。
也是了，老头子从来不会在意时辰——青凉醉眼斜睨头顶上的白光光的月亮，一路上就这么披着月光马蹄哒哒车厢晃悠悠的回来，打更的都是刚报了子时。
今夜恰逢十五。离青凉在天风楼被袭的时间，已经过了七天。
“天风楼的老板原来只是个幌子，真正的幕后主人还没查出来？”
油灯刚刚点燃，侍女被打发出去添茶了。招来心腹，很明显只有将心力投入到急切需要查明的事情上才能转移胸臆里憋屈的怒火。青凉摆摆手示意着对方坐下，自己滑到书桌后背对了他，状似关注书架上的一本《大学》。
心腹是刚刚从底下酒楼里提升到青府顶替讷的人。三十出头，姓刘，极瘦，面色发青。此时他也不敢真的依青凉的吩咐坐下，只是原地捋须一会，方才回答道：“属下已经叫老王他们去天风楼里面卧底了，不过一时半会恐怕还是不能知道什么有用的东西。虽然按理说像他这样新张的酒楼背景都比较干净，但这天风楼肯定还有什么我们不晓得的关节……至于那个厨师，说是是徽州阮家的幺小姐，但据阮家人的说法，早在十多年前就宣布和她断绝关系了。”
“京师尹张大人那里有问过么？”青凉敲敲扶手转回身：“如果查询下天风楼老板的户籍，应该可以晓得什么……”
“属下已经问过了，确实是京师本地人。”刘先生摇摇头：“对方很小心。至少面子上什么问题也看不出来。”
刻下两人又来回讨论一阵，由于所知仍是有限，一时也没有什么进展。直到侍女在门外请示茶已泡好，方才是停了下来。
等侍女开始倒茶，刘先生忽然笑道：“三少，这可是今年刚刚上市的新茶。就是咱们先前出去赴宴的时候，属下刚刚派人送到。”
“有心了。”青凉淡淡应着。回来后一直都没有喝水，这时候脑子里的酒劲正隐隐发作，茶来的还真是时候。
盛着深碧色茶水的茶碗在手心里简单荡漾一阵，很快是举高，再举高，倾倒入口。
刘先生死死盯着青凉那只端着茶杯的手……直到对方也不得不感觉到自己太过强烈的眼神，稍稍从杯子里抬起头，疑惑不解地望向他。
然后，是眉尖一跳，茶碗咕咚咕咚滚下去，碰地一下摔成八瓣。
青凉的手狠狠捂着嘴……很快，指尖的缝隙里缓缓渗出了丝鲜红。
一滴滴一滴滴的落下去。衣襟，扶手，毛毯，地板。
他尽全力昂起头，视线倏地扫过给自己倒茶的侍女，手猛地一抬。
很快又是无力地垂了下去。轮椅上吱呀一阵，死寂。
刘先生依然是死死盯着这一切，半句话都没说。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升平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