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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回 ...


  •   曹冲倚在卧榻上,小脸苍白。他和往常一样地微笑着,但有些无力,他问长跪于榻前的白衣少年:“司空大人还有多久才能回来?”

      白衣少年端着一碗药,吹着热气,道:“司空大人在南皮势如破竹,定能很快凯旋。”他停下,又吹了一会儿药。他的睫毛长长地垂下来,曹冲看着他微笑:“不疑,别吹了,你都吹了好久了,赶紧喂给我吃了,我们好下棋。”

      周不疑舀了一小勺药,放在自己唇边,似乎要尝一尝。曹冲忽然倾身凑过来,小巧的舌头把小勺子稍稍卷起,倾斜出一个角度,深色的药汁便直接流进他的口中。

      周不疑盯着凑在自己面前的曹冲,深黑清澈的眼瞳里映出曹冲甜美的狡笑。曹冲笑道:“这药很贵的,不疑怎么能随便吃?”

      周不疑看着他的笑脸,静了半晌,道:“公子,以后还是不疑尝过之后再吃吧。”曹冲将碗从周不疑的手中接过来,一口口地喝起来,一会儿工夫就喝完了。药很苦,他喝的时候微微皱着眉头。喝完之后,他用雪白的袖子擦了擦嘴角,展颜笑道:“不疑,你叫作不疑,为何还总是看不开。”

      周不疑白了曹冲一眼,道:“要是自己喝,我也不疑。”

      曹冲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别扭的小伙伴居然一不小心表白了。果然,周不疑刚说完就不自在起来,曹冲赶紧黏上来,双臂环住周不疑的肩膀,而周不疑的心跳则莫名地加快了,他感受着曹冲略略有些高的体温,他冰凉柔顺的长发散在他的肩头,有一些滑进了他的脖子……“你在发烧。”他刚想开口,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卞夫人。

      周不疑立刻站起来,垂眼退在一边。

      卞夫人眼里含着泪,跪坐在睡榻边,握住曹冲的冰凉的手,问他感觉怎么样。曹冲和往常一样,露出非常甜美乖巧的笑容,小大人一般地应答……但是甜美的微笑已经掩饰不住他的疲惫与病弱。他的眼白泛着浅浅的蓝,有种掩饰不住的虚弱……环夫人跪坐在卞夫人身后,眼泪一直在流,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你叫周不疑?”卞夫人离开的时候,问那个安静的白衣少年。他眼瞳漆黑,白衣飘逸,长发上绑着一根雪白的丝带。他姿势标准地向卞夫人行了一礼,微微垂下的脖颈柔软洁白的好像天鹅。卞夫人抬了抬手:“仓舒需要好好休息,你先下去吧。”

      周不疑离开的时候,他看到曹冲依然在笑,仿佛毫不在意刚刚约定好的棋局已成泡影。他感到一种复杂的混合了失望与怒气的感情。

      曹冲看着所有人离开他的房间之后,才渐渐敛起脸上的笑。他从枕头下拿出了一块丝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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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铜镜之前,甄姬白皙的玉手灵巧地盘起乌黑的长发。曹丕斜倚在榻上眯着眼睛看——看那风靡整个邺城的灵蛇髻慢慢地成形。

      甄姬的头发非常丰厚,盘上去之后,更显得脸庞小巧精致。她凝视着铜镜中的自己,她在想今天要种下的牡丹种子有没有送来,昨天收养的小兔子今天会不会活泼一些,今天的茶点应该准备哪一种汤饼……她生活得诗意又独立,她生活的重心不在曹丕身上,她有自己事情做,就连发髻的梳法都研究得如此透彻。

      曹丕走到她身后,环抱住她的双肩,他把头埋在甄姬的肩窝里。甄姬依旧看着镜子。曹丕缓缓将头抬起来。两个人在镜子中对视。目光被镜子反射,然后再射进另一个人眼中,而对方的目光又经镜子反射——错综迂回地交织在一起……曹丕目光热切还带点孩子气,甄姬目光沉静,显得比他更成熟。曹丕觉得自己始终走不进甄姬的心中,尽管甄姬的亲吻非常甜蜜,她两颊的红晕非常迷人……身体和精神,曹丕觉得自己也许只征服了前者。对于揣测女人心,他一直不擅长。他后来有非常多的女人,但是他依旧无法深入了解她们中的任何一个,而她们也似乎并不期待来自他的了解……她们只是相互倾轧,享受那种战胜另一个女人的快感……谁说只有男人好战?

      当然,甄姬又不同于一般的女人。

      她并不与别人争抢。她冷漠、独立、关爱孤寡和小动物,就像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她后来一直劝曹丕娶其他女人,曹丕实在忍不住,就问她:“我娶了别人就没法像这样一直陪你了。”甄姬毫不在意,只顾把玩面前的牡丹。曹丕将那朵牡丹连根拔起,扔在地上,甄姬第一次在曹丕面前愤怒了,她双颊赤红,生气的样子也那么美丽:“你如果真的爱我,就应该尊重我的生活。”曹丕狠狠地踩在她的牡丹上……他很生气,但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转身走掉。

      很久之后,曹丕才想到能解释自己当时心情的话:“我并不是要打扰你的生活,只是想参与你的生活罢了。”

      但这句话是可笑的,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就开始于一场居心叵测的争夺。是曹丕把甄姬这朵娇艳的牡丹连根拔起,插进自己的剑鞘里,还常常要把利剑插在它的旁边。

      后来,曹丕经常离开甄姬远行。第一次离开甄姬远行是应曹操的命令,去南皮。那次,曹丕才离开甄姬就开始想她——她对他来说就像一个看似简单但却如何也解不开谜,曹丕越是解不开,就越是迷恋——简直是咎由自取的自虐狂。

      而这种纠结的感情终结于南皮带给他的意外惊喜。这很有可能是曹操留给自己儿子的惊喜,是对他离开娇妻的一种补偿。吴质先骑着快马迎接他,然后他见到了处在那个时代文学巅峰的一群:陈琳、徐干、阮瑀、应瑒、刘桢……曹丕觉得曹植没来实在太可惜了,既是为了他,也是为了他自己——曹植来了,这里会变得更热闹,更加令人兴奋,灵感也会绽放得更多。

      曹丕一生中能记得的快乐日子并不多,但是在南皮的这段日子绝对是其中之一。很多年之后,他总是和吴质回忆起南皮之游。但是,吴质并不能理解他的感情,他觉得曹丕应该觉得后来的日子更令人兴奋才对,所以他总是应答的小心又缺乏激情。但是,曹丕只能和他说了,因为若干年之后的一场瘟疫带走了许多人,其中包括这些文学的巨子们。

      当这群文学爱好者两臂上系着五彩的“长命缕”,互相一边谈论道艺,一边去郊外采去除疫气的香草。在静谧的森林中,他们都变得更加自然、活泼,高谈阔论,无所不至……他们互相搀扶着走过河中间滑溜溜的石头。曹丕拉着陈琳的手,陈琳抖抖索索地差点摔倒,曹丕及时扶住他,温暖的河水沾湿了他的木屐和袜子……

      他们在曹丕驻南皮的府邸饮酒开宴。一边清凉的水池里,水面浮着碧绿的甘瓜,水底沉着朱红的李。大家开始作诗,最后又是谦和的徐干夺魁,后来阮瑀有些喝多了,手舞足蹈,吟出更妙的诗句来……暮色就这么悄悄降临了,仆役们在院子中次第点亮一盏盏灯。后园的夜色非常美,曹丕带着众人欣赏。清风夜起,月亮慢慢升起来,虫鸣草间,一下一下的,是天籁。众人都安静下来——这是一天中最美好、静谧的时光。

      远处,胡笳声悠悠地响起。是异族特色的曲调,苍茫又悲凉。曹丕的内心忽然升腾起一阵悲哀,就好像忽然弥漫的大雾——像这段日子的美好又能持续多久?

      ——兹乐难长!

      可以一直待在这里吗?不去想征战,不去想父亲……不再梦见大哥……对不起……

      曹丕的视线渐渐被泪水模糊了。这时,有一个人提着灯盏在他满眼的水华中,从黑暗处施施然走来。应和着胡笳的悠扬,披着雪白的月光,也不知是不是曹丕的幻觉,他觉得来者带来了淡淡的迷迭香气。

      那种娴静又诱惑的香气。

      那人走得近了,曹丕看清了他的面容——长眉入鬓,目光深邃——也许是曹丕眼中含泪的缘故,他笑容的边缘有些模糊,晕着柔和的光。他的双臂也结着五彩的丝线,长长地拖坠下来,衬着披在身上的清幽月光,就像谪凡的仙人。

      曹丕愣了半晌,然后忽然扑上去,用力捏住那人的下巴,看他的面容痛苦地扭成一团。

      “中风好了?”曹丕破涕为笑地问。

      “已然……已然无碍……哎哟……公子轻点!”

      ——来人正是司马懿。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第六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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