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十三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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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曹丕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关于曹昂之死的可能。
那段被记忆丢失的，关于和曹昂一起沦陷时发生的事情，变幻出光怪陆离的颜色，每一种颜色里面都是一个关于曹昂之死的故事。只不过，关于这些故事，有一个共同点：曹丕始终没有伤害过曹昂一丝一毫。
这是当然的，无论曹昂是被敌军杀死，还是自杀，他都是为了保护曹丕，他用他的死，让曹丕得空逃脱了——他用他的死救了曹丕。
但是，贾诩却说，曹昂死在了他的手上，还有，不是曹昂，是他自己救了自己的命。
周不疑只是用曹冲的死质问了他一句，他就怒不可遏，恨不得立刻杀了他。他觉得周不疑在诅咒他，诅咒他犯了下地狱的大罪。但是，现在，贾诩口齿清晰地将这个事实告诉他的时候，别说愤怒，他却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
杯弓蛇影。当真正见到蛇的时候，却连动都不能动了。
好像有一道光，缓慢却又坚定地笔直射进来，逐个击碎了所有光怪陆离的幻影……最终，一直潜藏在黑暗中的事实，在那道苍白冷冽的光中，无所遁形。
曾经的那些幻影有各种颜色；而真实只有黑与白，连血都是黑色的——因为那是不折不扣的地狱。
曹丕觉得自己想起来了。那段记忆一直存在着：是孕育着所有噩梦的土壤；是莫名涌出泪水的泉眼。
曹丕看到自己将随身的短剑刺进了曹昂的胸膛。曹昂面容格外痛苦，他的眼睛里面除了痛苦，还有震惊与绝望。他张开嘴，不可置信地发出断续的□□：“丕、丕儿……”
而曹丕，年仅十岁的曹丕，面无表情麻木地看着曹昂。他苍白的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线。
他将剑一点一点、最终完全推进了曹昂的胸膛。
他半身都浴满曹昂的鲜血，他回过头来。身后曹昂的身体颓倒，发出闷响，他却好像没有听见，只是看着目瞪口呆的张绣，道：“你说的，只能活一个，现在……他已经死了……”他的嘴唇一阵神经质的痉挛，再也无法继续说下去。
泪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滑落，但是他的眼神是那样的麻木。
——面无表情地痛哭。
张绣张了张口，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站在火光之外的男人，见那个男人点了点头，便令下人将一匹没有装鞍鞯的马牵来……曹丕试了好几次，都无法上马，他似乎失去了御马的能力。这时，那个一直隐匿在黑暗中的男人走上来，瘦弱的手臂扶住他不住颤抖的身体，半扶半抱地将他扶上了马。
“公子，请一定不要忘记今夜。”
他抚摸着马的鬃毛，看着曹丕的眼睛，说道。
原来那个浅色的漩涡，曹丕早就见过。
曹丕在恍惚中又想，也许就是再次见到这个浅色的漩涡，才使他想起来的吧。
曹丕没有激动，他只是问：“那么张绣为什么不反驳我，明明是我自己……”他的嘴唇又是一阵痉挛。
贾诩微微眯起眼睛，曹丕觉得那个漩涡渐渐放开了他。他从漩涡中挣脱出来，全身已经没有一点力气。汗湿透了他的全身。
贾诩沉静地微笑道：“公子不可会错了意，这一切当然不能说是公子做的。公子当时被逼无奈，况且大公子那时候已经身受重伤，一条腿被砍断引起的大出血已经让他活不成了。大公子一定也希望公子这么做的。”
是吗？曹丕没有问出口。在他才复活的记忆中，曹昂临死前看着他的眼神里满满的都是震惊与绝望。
虽然，那里面始终没有恨。
贾诩看着曹丕恍惚的神情，心中慨叹，当年，他认为曹操的这位二公子会是个人物，小小年纪就能当机立断、镇定冷静，而现在，这位子桓公子却显得这么脆弱……他的眼睛里有着逃避与软弱。贾诩在心里叹息，他根本没有承担自己当年所做下的事情的能力。
但是他对他亦有着怜悯。他能够理解他，因为他直到现在还老会梦见全是厉鬼的长安城。
但是，他还要告诉这位子桓公子一件事。他觉得这件事一旦说出来，子桓公子当年所做的一切又不算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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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夫人中毒之后，虽被抢救过来，但身体依然十分虚弱。甄姬来侍奉她，她看着甄姬高高隆起的小腹，笑道：“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保护好肚中的孩子，我这儿也没有什么事情，你先回去休息吧。”
甄姬看着卞夫人依然很苍白的脸色，有些犹豫：“可是，夫人您……”
“好孩子，我真的没事，你先回去吧。要不，植儿，”她吩咐同样伺候在一边的曹植道，“送你嫂子先回府邸。”
曹植应了一声，立刻走到甄姬身边。甄姬又看了卞夫人一眼，见她微笑地挥着手让她回去，便施了一礼，与曹植走出门去。
卞夫人在木榻上靠了一会儿，然后坐起身来。
“扶我去花园里走走。”她想看看盛开的芙蓉花。
她虽然身体依然很虚弱，但是精神却很好。她扶着丫鬟，走路的时候头还在一阵阵发晕。她在一丛芙蓉花前停下脚步，伸手过去。
芙蓉花娇艳欲滴。她擒住一枝，慢慢地赏玩着。身边的丫鬟垂首站着，屏息静气。
卞夫人美丽、优雅，眉宇间还有一种淡淡的忧伤，但是她始终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她刚一抬手，丫鬟们就惊觉地抬起头来，等待她的示下。
“去拿一把剪刀过来，再拿一只花篮。”难得的，大病初愈的卞夫人有这么高的兴致。
等丫鬟离开的时候。卞夫人因为身体虚弱，将一块手帕铺在石头上，在上面坐了下来。
甄姬和曹植坐在车内。曹植眉宇间藏着悲切，垂首坐着，甄姬的手搁在小腹上，车子行驶得有些快，颠簸让她微微蹙起了秀丽的眉。
曹植偶尔抬起眼看见甄姬的表情，立刻回身吩咐车夫放缓速度，甄姬冲曹植感激地笑了笑，曹植在那种非常明艳的笑容中，不自禁红了脸，将目光投向窗外。
甄姬幽幽地叹了口气，道：“好几日都没有见到环夫人了。”
曹植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道：“原来母亲那儿多么热闹，环夫人、冲儿，还有平叔他们。”他垂下目光，睫毛上有晶莹的光闪动。
甄姬的目光淡淡地落在曹植的身上。曹植还是少年，但他身上成熟男子的轮廓已经越来越明显了。他不像他两个哥哥，曹丕阴郁，曹彰粗野，他们的身上都有某种粗糙的成份，让女性感到残酷的东西，但是曹植非常文雅干净，也许因为他还是一个少年的缘故吧——甄姬飘渺地想，如果是曹植陪着她看小兔子，那情景一定非常和谐；而如果是曹丕蹲在她身边陪她看小兔子……她摇了摇头——
曹丕应该会立刻取来弓箭。甄姬这么想。
但是，曹植吃起兔子来毫不嘴软，这又是甄姬所不知晓的。
他们到底还是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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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夫人正准备剪芙蓉花的时候，她看见了曹丕。她立刻抬手将丫鬟们打发走。
曹丕走到她的面前，她略略抬起脸来看着她的长子——他的呼吸很急促，他的神情不似往常，这也是卞夫人立刻支走丫鬟的原因。
卞夫人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只是拿着剪刀站着。曹丕盯着她，她避开了曹丕那种怪异炽热的目光。那样的目光让她很不舒服。
她有了隐约的预感。这是母子心灵感应吗？她现在能感到曹丕内心的波澜。
曹丕几次想开口，都失败了，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卞夫人终于将目光迎上他的目光，很坦然地说：“丕儿，先进屋吧。”
曹丕愣了一会，好像不懂她话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才茫然地点了点头，跟着卞夫人走进了屋内。
作者有话说第14章 第十三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