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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7]点滴到天明 ...

  •   我的整个初中生活就像被两种不同的情绪煎熬到焦糊的荷包蛋。常常会在嘈杂喧嚣的自习课上抬起头,长长地叹口气,一种怅然的无力感扑面而来。

      我的早熟,和别人沉湎其中却不自知的快乐,到底是哪一种更有意义呢?

      然而一年后的夏天,我站在热气腾腾的厨房中央,被油烟味围了一圈又一圈。终于能够抛开这个无意义的问题直面事实——我落榜了。

      十分的差距,是再多竞赛卷子都填不上的罅隙。

      今年的中考试卷整体偏难,县一中的分数线大概会降得厉害,这时候上□□群一看,绝对少不了语气欢快地抱怨着「考砸了得去职高混日子」的好学生。

      吴双大概也在其中吧?

      三年过去,我们还是成了一样的人。

      心里的大石头随着电话的挂断轰隆隆地滚下,很轻松,也很疲惫。我转头看着出现在厨房门口的切原赤也,他手里攥着一把绿油油的葱,探头探脑地问我今晚吃什么。

      我走过去把门关上,强挽起一个厨房重地闲人免进的表情:「蛋炒饭。」

      他嘟嘟囔囔的抱怨和踢踢踏踏的脚步都被关在外面,世界清净了。

      我抱着膝盖无声坐下,脊背紧贴着冰冷的白墙,眼泪终于一滴一滴落在了腿上。

      *

      我盛起两盘蛋炒饭,经过几天的磨合,切原赤也已经能在看到我走出厨房的第一时间放下手中的PAD,飞速拉开碗柜,按我的叮咛不要钱地加入紫菜,半包调料,二百毫升开水,然后四平八稳地将这碗紫菜汤端上餐桌。

      我对自己的调教成果表示非常满意。

      我们俩面对面在餐桌两侧坐下,他大大咧咧地吼上一声「我开动了」就埋头专心于自己的晚饭,动作很快,像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还是滚了一天泥巴筋疲力尽地回到家的那种。

      我见他在桌上留下了饭粒,于是敲敲盘子批评道,难道你没听过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他眼神恍惚了一下,诚恳地看着我:「这……真没有。」

      我挫败地揉了揉脸:「那就听我念——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好了,这两句诗给你怎样的启迪?」

      切原赤也支着下巴很认真地思考了三秒钟。

      「诗人的饭装在盘子里,所以应该是在吃咖喱饭或者炒饭。」

      我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攥着两根水淋淋的筷子,带上厨房的门,切原赤也已经吃完了。我苦口婆心的启迪他至少听进去了一点,那枚盘子干干净净一粒米都没剩下,我凑过去瞅了瞅,骨瓷表面光洁如新,差点儿能照出那张呆愣迷茫的脸。

      「……切原,」我扭头叫他,「你这是有舔盘子的习惯吗?」

      我的初恋表示帅气如他怎么可能做这种接地气的事情。

      对不起。我望着沙发上那个盯着视频里的自己看得津津有味的家伙,心想。把你当成我们班上那些逃荒的男生了,虽然你本身也差不了多少。

      无意中与□□十六岁少年们同调的切原赤也,在酒足饭饱之后再一次被我赶下了楼,美其名曰饭后锻炼。

      那个提着一袋子厨余垃圾的苦逼身影刚刚消失在楼梯尽头,视网膜上的残影尚且拉拉拽拽不肯谢幕,耳边却又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像是耐心的节拍。

      我扒着猫眼向外看。自知这次绝对不可能是落了东西的切原赤也。一来他轻轻地来又轻轻地去,身无分文什么都不可能忘记,二来以他那性格,肯敲个门都算是给我面子,丫大概更倾向于用踹的。

      咚咚咚。

      门外的人抬起手,叩门声钝钝的,一下一下敲在我心上。

      我的目光从猫眼上移开,辗转万水千山,终于落在门把上。银灰色的金属接手客厅淡白的灯光,轻轻一抛,温柔而残忍地驻扎进我的眼眶。

      我伸出手。

      拧下门把。

      向外推开。

      然后迎上来客的目光,颤抖着嗓子叫了一声——

      「爸。」

      *

      我爸笑眯眯地走进来,站在玄关环顾了四周一圈,最后目光落回到我身上。

      「干嘛这么紧张?」他像小时候一样摸摸我的头,「爸爸又不是土匪。」

      我垂着脑袋,像小时候一样吸吸鼻子,收回快要失控的情绪。脑子已经飞快地转了一圈,心下庆幸着切原赤也已经出门,他的衣服我全都收尽了衣柜,一件也没有留在阳台上。

      感谢这个夏天暴烈的阳光。要是我爸发现我不明不白在家里养了个男人,管他是不是我初恋,估计早就抱着煤气罐冲上去了。

      我爸把公文包搁在茶几上,打扮得西装革履仿佛上门家访的班主任。我手忙脚乱地给他泡茶,打开电视,频道调出新闻联播,又乖乖在沙发另一头坐好。真的,如果他换一个形象出场,比如挂在衣柜里那套大爷背心和裤衩,我说不定就能和他一人一听可乐互相吐槽佳片有约了。

      他说他回来谈个事儿,正好中考成绩也出来了,于是就来看看我。

      语气里的顺便之意让我的心头轻了不少,然而他的下一句话却又拎起了那颗忐忑的心脏。

      「小许,考得怎么样啊?」

      我捧着杯子的手抖了一下,「还行吧。」

      他放下茶杯拍一拍我的肩膀:「哦?自我感觉这么棒啊!」

      考前报志愿,我的同学们,无论是前途光明轻轻松松就能斩获校内前十的优等生,还是混了三年最后只能去读中专职高的后排专业户,无论谁都在第一志愿那栏填上了「县一中」的字眼。

      用吴双嬉皮笑脸的话解释,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心情总是要有的,万一考上了呢?

      然而我填的三项是省实本部,省实自费,省实分校。

      两个月前,夏天还没有来。我爸妈和我班主任都对我报志愿的方法很满意,笃定到甚至没人肯说一句填个保底志愿县来抹黑我的大好前程。

      最后还是我信不过自己,在上交表格前把自己那张抢回来匆匆改了一番,划掉末尾的「省实分部」,一笔一划仓促地填了「县一中」,遮遮掩掩,生怕被别人看见。

      所以到今天,坐在客厅明晃晃的灯光下,我依旧不知道,当时的所作所为,究竟是一种识时务的补救,还是一眼就看穿了结局的否定?

      我爸见我半天没有说话,又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从神态到动作,全然不似兢兢业业才爬到省分行高层,负责中小企业贷款,打拼到一身亚健康慢性病的半个精英人士。倒像是一直在市委大院的有关部门里面混着,养养花鸟鱼,打打太极拳的退休老干部预备役。

      退休老干部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新闻,这才清清嗓子开口:「怎么了,还是……这次没考好啊?」

      他轻松的语气像一柄羽毛刷,一下一下撩拨着我的心弦。

      我绞紧了衣角:「……恩。」

      我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好多年前,因为数学考试没拿到满分而蔫蔫地杵在我爸面前的那个童年。我爸从小就不太会为子女的争气与否慌乱责备,那时候他粗粗浏览一遍试卷说不要紧,见我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差点儿就大手一挥断言咱不学了,一本正经恍若慷慨就义的样子逗笑了我和我妈。现在他风轻云淡地拍拍我说,小许别难过,大不了咱不考嘛。交点择校费,县一中还是能读的吧?

      「能读……」当然能读,我哽咽了一下,「保底志愿,我填了县一中。」

      我爸喝茶的动作停了一下,他转头,好像瞬间不明白我在这儿难过什么了,甚至非常不上道地安慰说,小许啊,其实填志愿时你就具备了考上省实的心理条件了,胜不骄败不馁还懂得留后路,很好很好。

      然而这一次我没有笑。

      当年因为插科打诨而被拦下的泪水,终于还是决了时光这道长堤,轰轰烈烈涌上心头,席卷眼眶。

      我在我爸渐渐深沉的目光里哭得稀里哗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07]点滴到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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