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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6]生活在别处 ...

  •   其实穿什么倒也真的无所谓,如果不是成天套着校服和队服晃来晃去会引发视觉疲劳,切原赤也说不定真不需要这一打汗衫。

      提着廉价的黑色塑料袋子,我们俩又在步行街上逛了一会儿。切原赤也一边大声抱怨,一边在「一件九折两件八折三件折上折」的扩音喇叭高声喧哗中左顾右盼,年轻的脸庞上印出灯火辉煌。

      我拿起一件T恤往他身上比划,少年双手插兜硬生生站出了衣服架子的风采。这边的摊主是忙于生计的中年大妈,那张胭脂红艳抹的嘴能说会道,直夸小伙子这样也帅气那样也好看。

      切原赤也扭头打量我一眼,忽然笑着说对了对了阿姨您觉得她怎么样?

      大妈不明就里地盯着我这位金主,愣了一拍,直说小姑娘长得也真俊!

      我抿起嘴角捅了捅在一旁哈哈哈哈的切原赤也。

      他佯作委屈地说我看你一言不发地杵在那里,还以为你生气了呢,女人真是麻烦啊哈哈哈哈。换来我恼羞成怒的付钱走人。

      后来我撕开一个又一个塑料袋,把那一晚的累累战果铺平了摊在床上。他倚着门全程旁观这一幕,小声念叨了一句女人真可怕。

      「有本事你别穿。」

      切原赤也自认没本事,趿着拖鞋走过来,捞起一件POLO衫就去浴室洗澡了。踢踏踢踏的跫音落下去,哗啦啦的水声溅起来。

      我支着脑袋在日记上一笔一划地写,2015年6月19日,晴朗无风。

      「我遇见了萝莉时代的初恋。」

      忽然一团乱七八糟的海带凑了上来,温热的鼻息轻轻挠着我的脖颈。我侧过脸,恰好撞上切原赤也的视线,他从头到脚,连眼睛深处都是湿漉漉的,像是一个从洪水中逃出来的人。

      「你在干嘛?」我满脸戒备地合上日记,护在胸前,显然还没忘记早上那双罪恶之手的所作所为。

      他眨眨眼睛,抄起一块毛巾就往自己的脑袋上乱揉:「我洗完了。」

      我:「……」

      我想今后的日子里真的有必要教教他说话的艺术。否则一个简简单单的陈述句,为什么能在这家伙的口中酝酿出千回百转的意味?就因为他长得帅?

      切原赤也看我目光缥缈意识混沌,显然连招呼都不打就神游去了某地。只好自讨没趣地直起身子,环顾房间一圈,忽然推了推我。

      我回过神来就见他指着我的床头,目光落在当初他空降兵般掉出来的海报上那片空白,一脸惊恐:「那里的人呢!!!」

      我戳了戳他裹着一块浴巾的肚子:「在这里。」

      会心一击,切原赤也憔悴地走掉了。

      我笑眯眯地重新拾起笔,胳膊肘压在日记本的中线上,写完一个字却又再次涂掉,忽然没了记流水账的兴趣。

      只好打开钱包,抽出那张在烤肉店昏黄光线中拍下的照片,白白的底片放在台灯下照了一会儿,终于慢慢显现出影像。像是从水底浮起来的记忆。

      照片中央的我和切原赤也挨得很近,胳膊两张年轻脸上一下子绽开弯弯十朵月牙儿。

      我凑过去仔细打量,鼻尖抵在边框上。看了太久太久,直到那一对傻乎乎的剪刀手几乎要在视网膜上扎下根来。最后忽然笑了。

      原来那个被我环住肩膀的家伙,是有一点点脸红的。

      即使只有一点点,像是天边的霞光打翻了调色盘,一抹胭脂色,溅上了他的脸颊。

      *

      逝者如斯,我的日记却从此停在这一天。

      *

      我和切原赤也没羞没躁的同居生活终结于六月二十一号。

      又是一个平凡的晚上。我从厨房里慢吞吞地走出来,手里拿着锅铲,整个人往外哗哗哗地冒热气。切原赤也正盘腿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台iPAD,脸凑得很近,鼻尖快要吻在显示屏上。

      我轻轻咳嗽了一声。

      他关掉了音频,抬起头,目光接触到我系在腰际的粉色Hello Kitty围裙,瞬间爆发出哈哈哈哈哈的大笑,几分钟不止。

      我「……」了一会儿,柳眉倒竖,走上前抽掉那台PAD就把他赶下楼拔葱。

      「单元门外左拐五十米,不会迷路吧?」转头冲着没关严实的门喊。

      「不会……」门缝里探出来一只毛绒绒的脑袋,眼神和发型一样迷茫,「……吧?」

      我被那个千回百转的回答气得恨不得当场以头抢地,只好用乘以三的摆手表达自己的嫌弃。

      客厅里冷气开得很足,刚从只装了电扇的厨房里走出来,汗水像小虫子一样密密麻麻地伏在背上。脚步声消失在楼道里,家里再次陷入古井一样的死寂,我跑到空调前把脑袋伸过去,吹得整个人快要飞起来,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请出列!」

      我动作飞快,「到!」

      「砰!好了,下一个!」

      「…………」

      这就是吴双在□□上召唤我的方式之一。

      我俩曾就这个问题探讨过无数次,最后我的所有不满被他一句「这总比『在吗』新鲜多了吧」干脆驳回。

      那时正值盛夏,我在补课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他。吴双扔掉打工的行头,兴致很高地说同桌我请你喝饮料吧,结果却变成了我端着仙草冰坐在太阳伞底下,撑着脑袋看他把手中那叠传单折来翻去,上头印着我参加的校外补课机构大大的招牌,最后成型的纸飞机一架架扔向远方,吴双偏过头来和我开玩笑,这才初一你补什么课啊。

      我眨眨眼睛看着他,你还未成年发什么传单啊。

      他耸耸肩说,我要养活自己啊。

      抬头就看到我波澜不惊的脸,淡淡地打趣他,话说每次你打招呼的方式怎么都这么奇怪?

      无意间撞破了吴双家境不好的秘密,多年后我却格外感谢自己当年的活络和不坚持。金钱有多重要,初一的我未必知道。然而我知道的是,尊重对他而言的可贵。

      又比如现在,跃动在手机屏幕上的那句「今天很暴躁啊同桌~只是告诉你一声,中考成绩能查了」。

      目光愣愣地钉在那一行字上,腰间的围裙系得太紧,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慢慢地打字,指关节像是生了锈。

      ——「知道了,吃完饭就去。」

      然后摁下锁屏,把手机揣回口袋里。跑进厨房关了煤气灶,靠在料理台上大口呼吸,像是一个溺了水的人。

      「一、六、八……四……六……一……六……零……」

      点开拨号盘按下查分号码的第一个键时,我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下一秒就即将跃出喉咙,只有抵上胸腔里仅剩的勇气才能把它硬生生逼回去。

      「明天录取分数线就出来了,要我发一份给你么?」通知栏里吴双的回复接连冒出来。

      我摇摇头,这才意识到他看不到。

      嘟嘟嘟的声音被扯成细密的网,机械而清越的女声在耳畔响起,我捏紧了薄薄的手机外壳。

      加上体测,620分满分,我打了569分,比县一中往年的录取分数高出一大截。但是距离我预备报考的省实验还差了微妙的十分。

      我把手机从耳边拿开,给吴双回复了我的分数。

      然后按下了关机键。

      我,苏许,十六岁,有个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生。

      我所见过的分流从小学毕业就开始了。身边不少成绩出挑奥赛也拿的出手的同学纷纷通过考试、套关系和交赞助费跻身于省城的各种私立初中,在升学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几前多少名就有机会进入「前三所」高中的地方继续崭头露角。我却和大部分人一起留了下来,选择家门口的实验中学就读,我校学生大多以县一中为目标,浑浑噩噩地混过初中两年,初三努力一把,然后吃喝玩乐整个夏天,在军训的时候被晒成C-12。

      不同的是,初一时,我父母被调去了省城。我却没能办成转学,只能在中考时考进省城。

      然而省城名校里,只有省实在这个家乡的小县城投放了名额。

      只有两个。

      对于很多小留学生而言,少年时期空降美利坚,直接念高一,毕业后只要通过毕业考试就不再需要托福或SAT的成绩便可直接申请当地大学。这个道理放之四海而皆准,要通过中考这条路进入名校,其难度远比就读一所有名的初中高出许多。

      机会成本的意义终于显现出来。于是我从初一暑假开始接触竞赛,挤破了头在各种排名中争一个上游,照片常年挂在学校的公告栏里,吴双经过的时候总说,真像银行前面那些卷钱不还的老赖。在我拿下全县第一的那个初二暑假,我们的班主任曾预言,我将会是摘走那两个稀有名额的,幸运儿之一。

      好成绩是一种博人喜爱的资本。并没有多少能力、对班级事务也不太上心的我因此成了班长,成天出入教师办公室,夏天吹空调,冬天打暖气,每每把胳膊上未散尽的余温伸到吴双的后颈,他总会哇哇乱叫着说你这个资本主义的走狗!

      有时候夜里忽然惊醒,我会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不被同龄的少男少女们理解也好,交不到手拉手一块儿逛街的闺蜜也罢,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我要的生活在别处。在别处。

      吴双好像说过,我是他见过最早熟的女孩子。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06]生活在别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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