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两依依》冰雪素玉

55、番外三 无瑕

　　那一天已经过去三年了，秋水琰一直记得家姐的样子。
　　她一身月白的衣裙，站在窗前向他微笑。清山别墅的西洋窗格投下影影绰绰的光斑，仿佛经年前的废墟中见到的圣洁的天光。
　　她如此消瘦，又如此坚定的在那光影里，好像随时都会离去一般。
　　“在东洋的几年，我很开心。”
　　秋水琰想要上前抓住她，她却消失在那片白色的光芒中。
　　一阵门铃声打断了他的回忆，秋水琰掐灭了手中的西洋烟，转身下楼。
　　门外站着一位黑色西装的年轻人，许久未见，借着幽幽的月色，秋水琰只觉得那人五官棱角愈发分明了。
　　“黎处有何公干？”
　　“怎么，没有公事，我便不能来见你？”
　　黎锦说着径直进了屋子，坐在小沙发上，兀自倒了杯茶。秋水琰皱皱眉，反手关了房门，拉了餐桌旁的椅子坐下。
　　“军情四处便是这样为所欲为的？就不怕调查局的人找你麻烦？”
　　“四处负责军商机要，金陵方面人尽皆知，我来沪上与金陵银行行长洽谈公事，有何不可？”黎锦放下茶杯，笑道，“小琰，你这茶，凉了。”
　　“盘尼西林的事情已经让调查局的人找上我，陆玉笙也开始插手军火和药品的事，若不是当年阿姐将银行开在法租界，我又怎会安稳如此。”
　　秋水琰拿起茶壶起身，去厨房换了一壶热水，重新泡好了茶。
　　“调查局最近对药品管控愈发严格了，好在北伐战争已经接近尾声，上次是最后的军资捐赠，不会让你再冒风险。”
　　“哼，不过是水尾家想要垄断渠道，哄抬价格，调查局被东洋方面利用了竟浑然不知，偏不让他们如意。”
　　“不是被利用，调查局怕是一早便被渗透了，三年前便开始不停的阻止北伐，现在想来，怕是配合东洋人行动，想要牵制我们。尤其是……调查局换了局长之后，只要与军情处过不去，不论正义与否，定要插手，可惜我们在前线浴血奋战，他们在后方竟是如此报答。”
　　“说来这位新上任的尹局长，倒是令人在意呢。”
　　黎锦沉默了，秋水琰也不再说话，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西洋钟的声响。秋水琰掏出火柴，点燃了一支香烟。
　　“很快就要统一了啊。”
　　“是，很快，没想到这么快。”
　　“战争结束，总司令便要娶那姓段的女人？”
　　“这是一场交易。”
　　“总司令真是天底下最优秀的‘商人’，有用时视若奇珍，无用时弃如敝履？”
　　“小琰……”
　　“怎么？天下那么多人骂他，我还没他们说得难听万一！三年，整整三年！他可曾对阿姐有过半分怀念？若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我是断不会支持北伐的。”
　　“小琰，总司令他……很痛苦。那天他一直抱着水瑶姐，不让任何人碰她。我从没见过他那样失态，他是不可一世的革命军总司令啊，简直偏执得像个疯子。没人劝得动他，也没人敢违逆他，我们只能趁他去料理西山的军务，悄悄办了丧事，总司令知道后，差点开枪杀了我。知道了这些，你还会怨恨他么？”
　　“我不恨他，但我不能原谅他。”秋水琰露出一个无限悲伤的神情，“我与阿姐一起生活了五年，明明是寄住在我家，却是她一直在照顾我。在我心中，阿姐是那样不容侵犯的形象啊。”
　　秋水琰将烟头按在灰缸里掐灭，黎锦望着他，忽然有些嫉妒起他心中的那位阿姐来。他知道，但凡秋水琰的性子偏激半分，定是要搅得金陵不得安生的。
　　“你知道几年前东洋的那场大地震么？”
　　“嗯，知道，震后北方政府号召全国购买东洋货以示支援，那时我还在武校，师父还为此事义愤填膺。”
　　“那一年我还在念中学，因为血缘的关系被同学冷落。地震发生的时候我被困在学校的仓库里面，没有人记得我，他们说藤原家的小少爷失踪了，八成是死了。只有阿姐一直没有放弃，直到把我从废墟里拉出来。
　　“震后又发生了很多事。学校里的共学会莫名其妙被抓捕，我受了牵连。他们想要杀我，也是阿姐不顾一切的挡在我面前。福田君的刀割破了她的衣领，只消半分……”
　　秋水琰用手扶着额头，悲伤含恨，“那时我便不该让总司令带她回金陵，拼死也不！她还那么年轻，她应该像她所说，还可以回护千万人……她将秋氏全族托付于我，她自己为什么甘心陷入那样的感情里？”
　　“小琰，其实你也可以回护千万人，我们都可以。”
　　黎锦走到秋水琰身边，轻轻抚着他的背。
　　“或者，如果你愿意，今后我也可以不顾一切的挡在你面前。”
　　月光倾泻铺散，映得黎锦的面容分明。
　　秋水琰知道，他又有了需要守护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