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两依依》冰雪素玉

54、番外二 青玉

　　我叫黎海潮，是一名珠宝商人。
　　我常年定居港岛，于港岛和沪上之间往返，带些异国风情的珠宝首饰，供沪上的小姐太太们品玩，也由此结识了许多内陆商人。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随一位朋友到平江与凤起楼的老板谈生意，顺便将手中的几枚法兰西钻戒兜售出去。
　　生意进展一切顺利，本是到了商定好离开平江的日子，我却鬼使神差般的打算见识一下凤起楼的模样。
　　凤起楼的老板倒是个热情的商人，直接带我上了二层。
　　“黎先生，我这店铺可算是作古了！西洋奇珍没几件，尽是些前朝什物！”
　　“您这是哪里话，凤起楼历史悠久，百年不衰，我此来正是想请教一二的。”
　　老板自是得意，拿出一件珠光砗磲手串，笑道：“黎先生看这手串，颜色虽是朴素无华，却是前朝太后最喜爱把玩的；还有这泣血白玉簪，也是宫里流出来的好东西……”
　　我边听他讲故事，边在这阁楼赏玩起来。恍然间，我的目光停滞，不知是否是命运的安排，那只香槟色镂雕发夹静静躺在角落，相隔二十余年之后再次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我不由自主将手伸向它，却颓然一笑，道：“诶，老板，不知这只发夹……”
　　伙计匆匆忙忙上楼，道：“掌柜的，有贵客。”
　　老板对我笑道：“实在抱歉，烦请您移步雅间稍后。”说罢便下楼招待客人去了。
　　我行至楼梯口，见老板正招待一对年轻男女。那男子身着西装，相貌英气非凡，女子身着旗袍，身形曼妙，却低眉敛目看不清模样。
　　二人很快往楼梯走来，那女子微微仰起头，盈盈目光向楼上投来，我亦是终于看清她的面容，心神不由得恍惚了一阵，时间仿佛回到二十年前的港岛，那个阴郁而冰凉的冬天。
　　我在茶室坐立不安，踱步至门口，隐约听见老板与那二人交谈：“……货真价实的法兰西货……不多不少，刚好十克拉，十全十美，十全十美嘛。”
　　我兀自一笑，十全十美？凤起楼的老板可是深谙商道。

　　老板送走那两位贵客，来到茶室。楼下街道响起车轮声，我向窗外撇去，见街道两旁整齐站着程军士兵。
　　“老板，方才说到那香槟金发夹，我有意收购，不知……”
　　“黎先生，这实在是不巧，方才那位夫人，将发夹买走了。”老板搓手堆笑道，“说也奇怪，这发夹在我这几年了，一直不受青睐，今天竟有两位贵客同时看好，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哦？许是我与那两位贵人有缘，不知那位夫人夫家是程军哪位人物？”
　　老板思忖片刻，道：“看年纪，应乃程军少帅，程云磊是也。”
　　“那夫人？”
　　“黎先生竟是不知？”老板露出惊讶的神情，道，“江左程氏与金陵秋氏联姻，娶的是金陵秋氏长女，秋水瑶小姐。”
　　买主竟是秋氏女？这世间，果真有如此巧合之事？
　　老板许是见我神思恍然，不由得出言问道：“黎先生若是中意那发夹，不如遣人到程氏公馆拜会，只是不知程少夫人会否割爱了。”
　　我方才回过神来，呷了一口茶，道：“黎某不夺人所好，况且这发夹归于秋氏，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这么说，黎先生与秋氏是旧相识？”
　　“谈不上是旧相识，若说是故交，也应是我那位老师，英格兰珠宝设计师，巴顿先生。他祖上是个伯爵，也算是有点皇家血统吧，不过真的是一位，忧郁的……怪才。”我点了一根西洋烟，尴尬笑笑道：“不介意吧？”
　　老板摇摇头，似有所思，“这么说，这发夹应是出自这位巴顿先生之手了？”
　　我点点头，接着道：“巴顿先生不到二十岁就来了港岛，中文说的很好，来到东方的只为了寻找设计灵感——他的确设计了很多中西合璧的首饰。我十几岁的时候，家中已是不愁吃穿，跟着巴顿先生学习珠宝设计也权当是个兴趣爱好，事实上，我们年纪相仿，多数时候我也没有真正把他当作老师。后来我才意识到，也许我根本不是这块料吧。”
　　“据说这首饰是巴顿先生为他心爱的女子所做，这女子难道是秋家小姐？”
　　我不由得笑了，道：“秋家小姐那时大概还没有出生吧？对，肯定是没有出生的。”
　　我吐出一口烟，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

　　记得那是一个阴郁的午后，我随巴顿先生参加他的个人作品展。在之后与江南来的文艺家的酒会上，我第一次见到了秋小姐的母亲，一位传统的、清冷的东方美人，她穿着一身天青色的旗袍，与她身旁另一位红衣女子形成鲜明的对照。
　　她们是随金陵方家二公子来港的方氏两姐妹，年长些的名唤红玉，年幼的名唤青玉。那红玉笑靥如花，流连于宾客之间，是个名副其实的交际花；青玉则是安静的坐在方先生身边，鲜少与旁人交谈。
　　我原以为，巴顿先生会喜欢红玉多一点，却没想到他看上了青玉。依青玉的性子，我以为她在感情这种事情上也是腼腆而内敛的，我甚至都不清楚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他们就轰轰烈烈的，恋爱了。
　　后来巴顿先生和我说，只有青玉懂得他设计的灵感，他的作品因为青玉方才有了生命。
　　他们的发展速度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可惜好景不长，方先生一家的港岛之旅行将结束。临别之时，巴顿先生为青玉做的首饰只完成了一对耳饰，那做工复杂的发饰只做完了一半。
　　青玉带走了那对耳饰，他们约定了时日，巴顿先生到金陵方家提亲，若是他不来，青玉终身不嫁他人……

　　“后来呢？”
　　老板似乎听得入神，不由自主的追问。
　　我熄了烟，笑道：“结局你应是知道的，萍水相逢终是劳燕分飞，毕竟那时是年轻啊。”
　　老板沉默了，我没想到，他其实并不是个油腻的商人。
　　“巴顿先生不久后被召回英格兰继承爵位，自然无法到金陵方家迎娶青玉小姐。”
　　“嗯，青玉小姐不也是嫁入金陵秋氏？”老板叹了口气，“可惜了，这人都不在了，珠钗耳饰配齐了又有何用处？”
　　我端起茶杯的手一顿，未料想青玉已然离世，算算年岁也不过四十，于是悲怆道：“不知……秋夫人何时故去的？”
　　“也就是去年秋天的事情。”
　　“去年秋天？”我略有所思，“巴顿先生，亦是去年乘船罹难……”
　　我看了看手表，已是快到启程时间，便将茶杯置于桌上，起身告辞。
　　老板送我至凤起楼门口，道：“我年轻时极爱听话本，今日黎先生的故事，也可以写入话本演绎一番了。”
　　我笑笑，出了大门，却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
　　“老板，那颗法兰西钻石，不是十克拉，少了半克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