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两依依》冰雪素玉

53、番外一 蜜月时光

　　一
　　我大概会一直记得，云磊醒来的那个下午，病房里那五彩的阳光。
　　安静的房间喧腾起来，惊喜的情绪洋溢在每一个医生护士之间。
　　之后，我起身，周身的力气仿佛瞬间抽离。璃珠上前扶住我，道：“小姐，您先回去换身衣服，休息一下吧。”
　　我方才惊觉周身依旧是那件鲜红似血的嫁衣，于是点了点头，依言回帅府梳洗休整。
　　再回金陵医院已是深夜，云磊在床上安静睡着，面容冷峭，眉峰微蹙。
　　窗外疏影斑驳，月色入户，映出些许零散的影子。似乎只有这样静谧的时刻，在我安静望着他的时刻，我才会觉得，这时光是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我才不会去分辨，他的深情我是否亏欠了，他的假意我是否在乎了，他的诺言我是否信以为真。
　　我只愿望着他，相信他，即便是一场旖旎幻梦。
　　恍惚间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几声轻微的咳嗽。猛然惊醒，发现自己缩在云磊的床上，裹着他的墨色披风，周身萦绕着淡淡的雪茄气味。
　　而他，披着藏青军装外套，站在映满月色的窗前。幽暗的病房十分安静，静得可以听见他不太规整的呼吸，而他的眼底是温柔的笑意，望着我轻声唤道：“小瑶。”
　　我走上前去，想责怪他不在床上好好休息，未及开口，便被他拥住，细腻柔和的吻落了下来。
　　我不敢动，怕一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只得任由他支配摆布。窗外的月色太过清亮，明晃晃映入眼帘，如他的吻，清冽而温柔。
　　不觉间泪水已是流了下来，沉浸在这样的月色，这样的温存中，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他吻去我的眼泪，抚着我的头，温柔笑道：“你肯为我流泪，赔上半条命也值了。”
　　“都怪我！都怪我！”我哭得更凶，像个耍泼皮的小孩子，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
　　他蹙眉抽了口气，却还是拍拍我的肩膀，我方才意识到他有伤在身，轻轻放开他，扶着他坐在沙发上，开始煮水沏茶。
　　“怎么不好好休息，伤口还疼么？”
　　“放心，死不了。”
　　“你可是差一点就……”
　　我看着他，他的目光温柔，凝视我的眼睛。
　　“有你，我怎么舍得死。”
　　茶壶吐出喧腾的热气，我微微低下头，没有回话，慌忙去提那壶烧开的水，室内很快氤氲起茉莉花茶清苦的茶香。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忽然笑道：“明日，我们便去清山吧。”
　　我一时失神，诧然道了句：“什么？”
　　“清山蜜月，怎好辜负了夫人一番美意？”
　　二
　　汽车在蜿蜒公路上行驶，正是前往清山别墅方向。雨后山路难行，车子的速度放的很缓慢。
　　云磊的脸色微微泛白，每至颠簸之处便会咳嗽。我握住他的手，道：“为何偏要早起劳军？你这伤势本不该这样折腾。”
　　他宽慰我一般淡淡笑了笑，道：“夫人与黎副官虽然安排妥帖，我若是不出现，也终究落人话柄，惹人猜疑。况且，军心不稳，往后更加难办。”
　　“那便不要这么急着来清山……”刚道出这句话我已是后悔，如今情势不比往日，政务军务全部压在他一人身上，各方势力亦是蠢蠢欲动，半点差池不得，玥儿与二娘助我们良多，早应前去问候。我叹了一口气，道：“还有多久到清山别墅？”
　　黎锦边开车边道：“照这个速度，怕是要过午。少帅，是否需要先去渌水别墅休息一下？”
　　“无妨，勿要怠慢了吴夫人。”
　　说罢，他轻轻闭上眼睛休息，林间的阳光流转，映得他的脸色有了几分光彩。
　　行至清山别墅，王妈开门相迎，午餐已是准备妥帖。
　　玥儿扶着二娘到了，云磊与我站起身，向二娘行礼。
　　云磊道：“婚后事务繁忙，今日尚得空登门，实在是失礼。”
　　二娘目光似有瞬间躲闪，转而笑道：“哪里的话，少帅日理万机。只是我与玥儿已离家多日，夫君很是担忧，不知……”
　　“近日金陵不甚安宁，不如云磊遣一支近卫军，护送二位回江汉可好？”
　　云磊语气真挚，二娘似是未料到他会如此回应，一时竟忘了答复。
　　好在玥儿机灵，笑道：“那真是多谢姐夫了。不过说也可惜，本想在金陵多陪阿姐几天呢。”
　　二娘朝玥儿挤眉弄眼，嗔怪道：“玥儿你这孩子，瑶儿新婚，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暗自一笑，二娘还真是明哲保身怕的紧，还是早日送她们回江汉为好。于是，话锋一转，笑道：“玥儿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可是有好姻缘了？”
　　玥儿闻言顿足，羞赧道：“阿姐！你怎么和阿娘一样！”
　　二娘道：“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姐姐说的没错。你成天和你那两个表哥瞎混，哪有机会接触旁的青年才俊？回头多去舞会酒宴上转转，听到没？”
　　玥儿赌气，埋头吃饭不再说话。
　　我见状，为玥儿盛了半碗排骨汤，道：“父亲年事渐高，小瑶不能承欢膝下，日后就要辛苦二娘和玥儿照顾了。”
　　二娘似是第一次听我这样称呼她，迟疑了半晌，讪讪道：“瑶儿这话倒是见外了。你这孩子，性子不软不硬，也不爱说话，往后过日子，可不要大事小事都埋在心里，多和少帅商量。”
　　我悄悄望向云磊，见他也望向我，便极不自然的避开，低头道了句：“是。”
　　云磊却是忽然来了兴致，问道：“不如岳母讲讲小瑶儿时的事情？”
　　二娘扑哧一声笑了，道：“瑶儿幼时倒是很顽皮，许是她父亲刻意培养，这孩子性子像个假小子，也喜欢和小男孩一起玩。什么爬假山，掏鸟窝，偷听大人讲话，都少不了她。和尹家的儿子倒是合得来，和玥儿则完全是两个性格，姐妹两个在一块经常闹别扭。我那时也是年轻，争强好胜，偏护玥儿，倒是常常让瑶儿受委屈了。”
　　玥儿听到此处，不愉快的打断道：“阿娘，讲阿姐的事，怎么非得捎带我？”
　　二娘为玥儿夹了一块莲藕，道：“哎呦，都是些陈年旧事了，不说了不说了。”
　　我松了一口气，方才竟是不知道在担忧什么。抬头见云磊望着我，似笑非笑的神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不过，我看少帅倒是很宠着我们家瑶儿。”二娘转而为云磊倒了半杯红酒，笑道：“年轻人，晚上呢还是要好好休息，这日子，长着呢，不要太心急。”
　　原是二娘见云磊脸色不好，错以为新婚燕尔难免缠绵悱恻，我顿觉窘迫，又无从辩解。云磊亦是会意，正欲辩白一二，突然开始剧烈咳嗽。
　　他起身告辞离席，我对二娘和玥儿道：“云磊染了风寒，实在抱歉，不能久坐了。”
　　二娘急道：“严不严重？有没有找医生来看看？”
　　我道：“多谢二娘关怀，已是请了刘军医到渌水别墅了。”
　　三
　　清山别墅已是清山幽深之处，渌水湖则更为隐蔽，山势蜿蜒纵深，辗转难行。
　　云磊轻眯双眼，看起来很是难受，路途颠簸之处震动伤口，到后来连咳嗽的力气也没有了，只是微微蹙眉闷哼一声。
　　我握住他的手，关切的望着他，他却拍了拍我的手，似是安慰般笑笑。
　　山间的夜似乎来得更早些，达到渌水别墅之时已是暮色四合。
　　我简单整理了些日常什物，云磊则侧卧在房间里的小沙发上休息。璃珠送来点心茶水，不多时，刘军医到了，换药之后云磊已然十分疲惫，我便替他更衣，催他早早睡下。
　　我吩咐璃珠燃了些安神的香料，配合刘军医的药方，云磊很快便沉沉睡去。我躺在他身边，悄悄吻了吻他的唇，也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梦中却并不安稳。我梦见秋天雨中的金陵，秋府老宅一片肃杀。我在老宅中缓缓走着，身边尽是家仆的尸体。血色混着雨水，流淌得到处都是，我似乎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和淡淡的混着桂花的味道。
　　“这是梦……”
　　我告诉自己，可是却无论如何醒不过来。
　　转眼间到了家中的柴房，杨副官向我走来，我举起枪一下一下又一下的射击，他却仍向我踉踉跄跄的走着，直到扑倒在我身上。
　　他的头颅被我的子弹贯穿，满脸皆是鲜血，那些血喷溅在我的脸上，手上，又流失在雨水中……
　　我猛然醒来，身体仍在不住的发抖。
　　云磊似是被我惊醒，握住我的手，柔声道：“小瑶，做噩梦了？”
　　“血……全是血……我杀了他……云磊，我杀人了，我……我害怕。”
　　他笑笑，将我拥在怀里，道：“别怕，有我在。”
　　我怕弄疼他的伤口，只敢轻轻抓着他的衣服。他索性坐起来，让我靠在他右侧的身体上，抚着我肩膀，道：“第一次杀人的时候，我只有十四岁。那时父亲要我去沪上征军税，本来事情十分顺利，结果有个□□从中作梗，那时太过年轻，得知□□常年为非作歹，便想去伸张正义，结果失手把□□的老大打死了，惹了一身麻烦。”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不敢动枪。再之后，在桑赫斯特，在战场上，已经不知道杀了多少人了，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杀我，大概……变得冷酷了吧。”
　　月满西窗，他望着窗外的月色发呆，我的情绪也渐渐平静下来。
　　“小瑶。”
　　听他唤我，我应了一声，抬头望向他的侧脸。
　　“记得与你初见的夜晚，也是这样的月色。”云磊突然开始回忆过去的事情，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印象中他从未这样动情的讲述我们的过往，“那个夜里，我没能带你离开，是我的错。”
　　我望着他，思索了许久方才意识到他话中所指。他望着窗帘半掩的月色，娓娓道：“后来得知你远赴重洋，可能今生再也不会回来，我很后悔，当时我就发誓，如果我此生能够再见你，我会不惜一切代价将你留在身边。记得那天在火车上，你说能不能离开，我们两个。”
　　他微微低下头，苦笑：“其实我们都没有退路了，不是吗？但是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带你一走了之，我们会不会比现在更好。小瑶，发生了这么多，或是预料之中，或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无论你嫁给我是出于怎样的考虑，也无论，日后会发生什么，请你相信，我对你的感情从来没有半分虚假，否则我程云磊……”
　　不知是不忍心听他说出不吉利的话，还是害怕他许下的誓言皆会成真。我用手指封住他的口，道：“不要，不要说。”
　　我知道此时去解开那些一直盘亘在我心中的疑问，那些云磊曾经向我隐瞒的，也许将一直隐瞒下去的事情，是最好的，或许也是唯一的机会。但是不知为何，我却无论如何也问不出口。
　　大概在性命攸关的那一刻，他的抉择已足够让我看清自己的心。
　　其他的，我都不在乎了。
　　他笑着握住我的手，道：“怎么，在秋氏宗祠前逼着我起誓，此时又不要我说了？”
　　“云磊……我……”
　　月光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笑容一如月色，恍若我们初见的那个夜里。他望着我，静静地等着我说下去。而我却开始局促，回避开他的目光。
　　“怎么了？”
　　他将我轻轻揽在怀里，我声音幽微，道了句：“我不想让你离开我。”
　　他抚着我的长发，道：“我说过的，不会有什么把我们分开的，过去如是，现在亦如是。”
　　月影渐渐沉寂，斜斜映入幽窗，落得半室清亮，我们安静的依偎在床上，只是安静的坐着，便觉得格外安心。可是这样只属于我们两个的时光，还有多少呢？
　　“小瑶。”
　　“嗯？”
　　“下次若是有危险，躲在我身后就是了。”
　　“……”
　　“即使你是金陵城受众人景仰的秋小姐，在我心里，你还是那个，被我救下的小女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