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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J先生的万能等式 ...

  •   J先生的可填空万能等式

      俗话说:三岁看老。

      白玉堂三岁那年的除夕夜,一个硕大无朋的蒸锅被摆到桌上,锅盖一掀白气蒸腾,十几个花馍捏得活灵活现。云山雾罩之中只见当时比锅子高不了多少的白玉堂一个饿虎扑食,抓了最精巧的那只花猫啊呜就咬了一口,咬完了白少爷吧嗒着小嘴对着一桌子目瞪口呆的大人得意地宣布:“爷的!”

      先不说一个三岁的娃子打哪儿学会了这种欠揍的调调儿,也不说事情的后续如何,总之从这个插曲至少可以看出两点:一是白少爷打小就有相当高的审美情趣(不就一花馍……你倒是再往大里吹)以及很大的胆量。

      二是某人对于自己喜欢的东西,没说的,盖章,上戳,立刻。

      ※ ※ ※

      之后的十几年中,白少爷的这俩属性在不同场合以不同形式和程度表现过很多次,到了他上大学这年,干脆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他终于,对一个人产生了想要据为己有的想法。

      这个人就是展昭,他大学里的辅导员。

      当然,展昭比他年长。

      不过年龄这种问题从来就不在白少爷的考量范围之内,经过一系列有计划有步骤有感情有傻劲儿不抛弃不放弃绝对死乞白赖的追求之后,外貌清秀脾气温和人格魅力值破表的展辅导员终于从负责他校园生活的人员变为负责他下半生的人员……这件事不知砸碎了多少女生的玻璃心,事情刚刚尘埃落定那会儿,在人形纸片上写了“白玉堂”三个字然后拿桃红细高跟对着纸片狠抽的妹子真的大有人在。

      不过根据一项不怎么科学的调查,在这种年龄有一定差距的恋爱关系中,如果感情方面占据主动的一方恰好是年龄较小的那一个的话,其对关系的掌控欲与由于年龄阅历等客观条件造成的弱势之间就容易产生不可调和的矛盾,进而引发焦虑、自我怀疑等等不良情绪。

      很不幸白玉堂未能例外。

      毕业当年的某个夜晚,他与展昭因为一个多年后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理由爆发了一次争吵。争吵的结果是白少爷连夜负气出走,在一家酒吧喝得酩酊大醉,思考的问题从这段关系该不该持续一直到世界末日的不可行性。

      大约午夜零点的时候他从酒吧后门摇摇晃晃地离开,走进一条阴暗狭长的巷子。

      然后抬头,看见了天边的一颗流星。

      就在他想到要不要许愿以及许什么愿之前,只见那个流星用类似他当初追求展昭的那股狠劲儿冲他这边来了。

      据说有些人在绝境中会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本能力量,很显然白玉堂就是那种人,在那个火球轰隆一声在地上砸出一个直径十米的大坑后,他发现自己就坐在坑边,连头发丝都没伤着一根。

      坑底那颗只有乒乓球大小的陨石还在冒着白烟和火星,几秒钟后,“豁啦”一声,它裂了。

      就好像一整罐的荧光剂从底部开始泄露,地面开始泛出绿光,并且发光的面积越来越大,荧光面蔓延得很快,十几秒后它们覆盖到了他的鞋上,白玉堂抹了一把,湿湿的滑滑的,一定要说是什么的话就像长在墙缝里的青苔。

      当荧光面扩散到墙面时,令人咋舌的事情开始发生,那些坚固的水泥墙瞬间化成了粉末,墙上出现了一个个大洞,洞口的边缘是一道闪着绿色光芒的线。

      他愣在那里。

      情况持续恶化着直到那些带着□□的人出现,炽热的火焰迅速阻止了房屋被“蚕食”的状况。最后那些人中的一个要求白玉堂脱下外套长裤和鞋子——所有这些沾到荧光物质的东西统统就地烧毁。

      有人人拿了替换衣服给他,他换上后就坐在陨石坑边发呆,尝试用自己所拥有的知识和常识消化今晚所看到的事。身边不断有人走来走去,他没在意,直到最后有脚步声停在了身后一步远的地方。

      “给你两个选择,忘掉今晚看到的一切。”四十开外的中年人,穿着笔挺的黑色西装,额头有一道月牙形的伤痕。

      这人脸真黑,如果不是西装里细条纹的白色衬衫,视觉上他就和黑夜融为一体了。

      “另一个选择?”这时候白玉堂觉得自己很清醒。

      中年人笑着露出很白的牙齿,“那就只剩给我当牛做马了。”

      ※ ※ ※

      X,在罗马数字中表示十,英语中的第二十四个字母,随着人类知识体系的不断发展它也衍生出了更多的含义。

      其中一项即是代表未知:可能有,也许有,莫须有……

      所以X这个组织,就是一个“也许存在”的组织,处理的也是“也许存在”的事务。

      根据德瑞克方程: N=R*f(p)*n(e)*f(l)*f(i)*f©*L (经过一系列不太靠谱的论证,最终会得出一个结论就是N=L),是说在银河系中,可沟通的文明的数量就等于其存在的年数。

      而事实证明这些文明确实存在,其中一些已经懂得利用暗物质中和虫洞中的力场,从而将虫洞变为它们前往宇宙各地的快捷通道。万幸的是对于这些高度进化的文明来说,太阳系的第三行星只是一个可用于观察智慧生物发展初期形态的活体样本。

      他们乐于来此审视,而非控制和毁灭——当然也可能是某些客观条件不允许。

      然而除了这样的文明之外,更多来到这个星球上的,是各种不请自来,本来就毫无目在宇宙到处流浪,逮着哪儿待哪儿的“客人”。

      比如说那个晚上落在白玉堂面前的陨石,正确地说那是一块陨铁,内部包裹着不知是宇宙哪个犄角旮旯出身的细菌,除了本身具有荧光之外,这些细菌还具有能够分解岩石结构的特性,地球的环境极度适宜它们生长,但如果任由它们这么长下去,用不了几个月,目前主体为钢筋水泥以及岩石的人类建筑文明恐怕就要化为一片尘埃。

      当然并不是所有的“客人”都如此危险,但是未知本身就已经足够让人恐惧了。

      “X的第一代组员都已经到了退休年龄,现在正严重人手不足。我看你……”

      X的东亚总部,额上有疤的中年人用审视的目光在白玉堂身上扫视着,让他有种我为鱼肉的感觉。

      “还行。”中年人给了这样的评价,微笑着问他:“考虑了这么久,决定了没?要不要加入?”

      如果不加入,就要接受记忆清洗。

      加入,则意味着从世上消失,当然他会有一个用于向家人交代的假身份,一切都会被伪装得天衣无缝。只不过会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与他们见面……

      对了,还有展昭。

      想到才刚刚有过争执的情人,他有那么一点黯然。基于他们争吵的原因……

      或许分开反而会比较好?

      这时办公室的光线忽然亮起来,是主人拉开了百叶窗。他随之看到外面的大厅里各种外貌奇异的生物正走来走去,嘈杂的声音,完全无法理解的语言,这些生物来自一些他根本无法想象的地方,彼此的外观如此不同,却能够互相理解。

      他想起了年幼时做过的梦,聚集了电视里不那么逼真的科幻片,父母口述的妖魔鬼怪,以及一些他在院子里看见的陌生的生物,构成所有这一切构成光怪陆离的世界。

      可是此刻眼前所见,却超过他最疯狂的梦境。

      只要点一下头,从此他就能跨入这梦境。

      这样的诱惑,是所有曾经像他此时这么年轻的人都无法拒绝的。

      当次日的黎明来临时,他已经有了最终答案。

      愿意加入。

      ※ ※ ※

      在混乱得几乎让人倒地吐血的训练期过后,白玉堂就像鸭子一样被赶上了架,像所有的新手一样他弄出了不少笑话和麻烦,好在上司看上去很严肃其实为人倒是很宽和。

      他的上司就是那个中年人,代号Z,另外有一个很具有地区部门特色的外号叫黑老Z。

      当然白玉堂也有代号,J。

      秘书处的G先生总是喜欢叫他小J。

      这个称呼里多少有点调侃新人的意思,对此他内心其实是相当不悦的,所以工作时总是特别拼命,种种奋不顾身的行为中隐含着希望能早日独当一面的期待。事实上这份工作也回应了他最开始时的愿望,从有着皱巴巴皮肤的绿色小矮人,到仿佛启示录实体化的巨大怪兽,对新文明体系的研究,陌生的语言,未知的敌意或善意,真正是每天都有新刺激。

      你永远无法知道下一秒钟会发生什么。

      几个月,或者一年多——总之他回过神来,觉得自己似乎已经过了几辈子那么漫长的时光。

      但是新鲜感总是会消失的。

      当他从精神上已经适应了这种疯狂的生活后,终于有时间来回顾一下曾经的日子。

      假公济私地借用卫星来查看自己家人的生活——其实他知道他们被隐瞒得很好,相信他正在一家跨国企业担任职务。

      跟着,在犹豫了一下之后,他调整坐标,去看了看展昭。

      屏幕上图像的精度随着不断解析而提高,最后出现在他眼前的画面恰好是展昭正从他们原本一同生活的公寓离开。

      他在和房东告别,嘴角挂着常有的微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白玉堂觉得他上去不太好。

      离开,是不是要回南方的老家,结婚生子?

      他有些烦躁地关掉了画面。

      片刻后又鬼使神差地打开,看着那个人拖着笨重的行李箱上了飞机。目的地却不是他所以为的地方,而是一个更南边的城市。

      他忽然想起来,曾经展昭说过始终不能适应北方的气候,他回答今后他们可以去南方生活并一口气列举了好几个地名。

      其中就包括现在展昭所在的城市,他还记得当时他报出这个城市的名字时,展昭眼中那种细微得几乎不可觉察的期待。

      就在这一瞬间,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什么。

      从这天起,观察或者说偷窥展昭的生活成了他空闲时必做的事。他也知道自己这样有点变态,但别无他法。

      想见到那个人,眼下也只能如此。

      他看到展昭在那个南方城市定居下来,开了一家小小的点心店,卖的东西有小笼包、烧卖、燕饺等等他叫得上名叫不上名的小吃……展昭一直就很会做这些东西,拥有一家自己的店也是他长久以来的愿望。

      当然“让展昭实现愿望”这种事,曾经也是他的愿望。

      不过现在似乎已经和他没关系了。

      可就算在点心店的经营走上正轨,愿望可以说基本已经实现之后,展昭看上去仍旧不太好。

      他不知道到底是不是自己的想象——总觉得在那人的眼里有着名为“失去”的遗憾。

      就像他偶尔照镜子时,在自己眼中看到的一样。

      他不敢奢望展昭是因为自己而如此,但是那么久以来曾经烦恼的娶妻生子也没有真的成为现实,他真的忍不住要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的离开。

      或者说失踪?

      在他昏天黑地忙着训练的时候,展昭是不是在到处找他?

      曾经逃避过的事,渐渐变成了心头一个巨大的阴影。

      看着卫星传送过来的影像,白玉堂开始想得越来越多。而越是想,就越是愧疚。

      他意识到自己究竟用什么换取了今天紧张刺激的生活。

      那是他本该极端珍视,视之比任何事都重要的东西。

      我很抱歉,猫儿。

      进入X第三年的某一天,看着屏幕上的画面,白玉堂在心里无声地这么说道。

      同一天,他打了辞职报告。

      ※ ※ ※

      辞职没有被批准,黑老Z把办公室的桌子拍得啪啪响,“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进来玩儿几年就走人?!”

      但是这阻止不了白玉堂消沉下去,因为偶尔会愣神的关系,外勤任务变少了,他开始更多地接受G先生调派的文职任务。

      就这样一磨又是几年,直到那么一天——

      从正常的时序来说,这一天是中国地区的一个节日,按农历计算每年的第一个月圆之夜,称做元宵节。

      家家户户都会在这天吃汤圆。

      展昭的点心店也从今年开始销售手工做的汤圆,除了堂吃,更多人是买盒装的带回去自己煮。

      小小的店面里几乎坐满了客人,每个人面前都是热气腾腾的汤圆,展昭做汤圆的手艺是向一个宁波师傅学的,做出来的汤圆个头都不大,白瓷的勺子刚好一勺一个。

      又白又圆的小点心看上去毫无破绽,咬一口,里头的滚烫的猪油黑阳沙就流了出来,与散发着糯米香的外皮混合在一起……

      汤圆在中国北方又叫元宵,是嗜甜的白玉堂最为喜欢的一种点心。

      只不过在他们分开之前,展昭的汤圆做得还不怎么样,主要在调配馅料上有所欠缺。

      不过现在看起来已经很完美了……可是他却坐在这里,绝对不可能去吃。

      也不可能去见展昭,还不知道何年何月去见展昭。

      霎时间,白玉堂只觉得真是他令堂的悲从中来。

      他猛地趴到办公桌上嚎啕大哭起来。

      X的东亚总部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戏剧性的场面出现了,虽然每天在上演星际奇航之类的戏码,但人类的男性大哭依然是难得一见的奇景。

      外表看起来像悬浮在空中的章鱼,负责操纵整个触控系统的苏夫人对此情况表示十分担心,表示的方式就是像人类女性那样意图把手指交叉起来——最后她成功地把自己纠结成了一团。

      还有因为最早降落在中原地区而学了满口方言的α星人D先生在那儿一个劲儿地喊:“者孩子是不是不中咧?”

      一时间在场的工作人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整个场面一片混乱。

      “老Z。”高级人员的独立办公室内,G先生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看了看外头的情况,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合作多年的老友:“他该回去了。”

      他指的是白玉堂。

      这一次,白玉堂的辞职报告被批准了。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不能立刻走人——X的每个人都忙到癫,移交事务必须缓慢进行。

      就在他交接工作的期间,展昭的生活也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展昭有了一个儿子。

      就在那个令白玉堂崩溃的元宵节次日早上,展昭在自家门口发现了一个晕倒的孩子,孩子没有什么大碍就是饿的,在经过一系列寻找折腾之后,最终确认了这孩子已经不可能再找到自己的亲人。

      于是展昭收养了他。

      办理完收养手续的那天白玉堂在画面上看到展昭脸上的笑容有了些变化。

      多年来仿佛坚冰般难以消融的遗憾有了一丝裂缝。

      几个月后,他按照X的组织规定,接受了记忆清洗。

      ※ ※ ※

      在医院醒来的时候,不要说这几年间的经历,白玉堂简直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都是一片空白。

      “白先生你醒啦。”旁边的医护人员看上去有点热情得过分。

      他被扶起来进行各项检查,同时还有人自称是他的同事,代表他工作的企业来探望他,并说明了他为何会在这里等等。

      耐心地一直等到所有人都离开,他才松开紧紧握着的左手。

      手心里写着一个地址,此刻他已经不知道这个地址究竟是什么地方。但至少他认得地址后面的那个名字属于谁——

      展昭。

      但是这件事还有一个显然的问题。

      他忘了添上关于那个孩子的事……

      这个疏漏导致的结果就是,当白玉堂千里迢迢风尘仆仆一人一箱上飞机下飞机直奔那个南方城市并终于在点心店打烊前赶到门外时,隔着透明的玻璃,看见那个跟在展昭身后转悠的孩子时——

      他顿时整个人都斯巴达了。

      孩子孩子孩子……瞪大眼睛看着那个虽然也白净清秀但显然和展昭不那么相像的小鬼,他忍不住开始各种脑补孩子他妈是个什么样的美人儿。

      瓜子脸吧?皮肤很白吧?大眼睛细眉毛吧?笑起来还有小酒窝吧?是猫儿会喜欢的类型吧?那会儿学校里想打自己小人的女生里好像就有这么一个……

      当然他也知道自己莫名其妙走了这么些年,当年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因为是私人事务自己的那些“同事”也无法提供情况所以搞不好是他劈腿犯浑被人下套总之辜负了展昭,不管怎么说都是他不好,可是……

      孩子……

      他现在只想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就在他思索挖的坑到底是圆是方的时候,店里的展昭看见了这个在外头COS电线杆子的人,片刻的失神后展昭立刻飞快地走了出来。

      “玉堂?”

      “猫、猫儿!”

      在使用逻辑思维归纳出自己的行为模式之前,他已经凭借某种十分不靠谱的本能,以常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向展昭飞扑过去,并跟一只超出规格的无尾熊似地死死扒拉在人家身上了。

      ※ ※ ※

      送走了最后一个客人,展昭将展骥赶去睡觉,自己再打扫了一下店铺。煮了点宵夜,端着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眼就看见坐在扶手椅上耷拉着脑袋的白玉堂。

      对方头顶上方仿佛笼罩着雨云的那种感觉,让展昭想起早先展骥养过的一只松鼠找不到自己藏的花生时也是这副德行。

      “玉堂?还没吃饭吧?”他将宵夜放到白玉堂面前,有些歉意地笑笑,“店里只剩这个了。”

      汤圆,今天店里卖剩下的。

      明天又是元宵节。

      白玉堂并不知道面前的这碗点心其实已经让他惦记了整整一年,只是单纯的被水蒸汽里的糯米香所吸引,端起碗来尝了一个。

      “猫儿,你手艺进步了!”他惊喜地说。

      然后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正在替他翻铺盖的展昭明显顿了一下动作。

      手艺进步那是当然的,毕竟距离他记忆中的味道,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

      “猫儿,我……”端着碗,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展昭转过身来,默默地盯着他看。

      背脊霎时间涌上一股寒意,他觉得自己仿佛被猫科类盯上的啮齿类。

      “那个……”觉得还是转移一下话题比较好,一回头目光扫到一旁的单人床上,各种念头顿时上涌,“你、你爱人好么?”

      “噗。”

      出乎意料,展昭笑了出来。

      他看着那个笑容发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看到这个笑容会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因为他不知道这些年来,他所期盼的,就是能再次看到展昭此刻的笑容。

      毫无阴影和不足的微笑。

      这种下意识里无法抑制地比较冲动,证明有些东西是再先进的科学手段都无法抹杀的。

      毕竟有些人,是映在眼中,刻在骨里,记在心上。

      “我没结婚。”展昭笑着走到他面前,微微俯身看着他,“骥儿是我收养的。”

      简短的几个字,包含着相当大的信息量。

      白玉堂坚信哪怕带着一个孩子,作为单身男人展昭还是很有魅力。就算不结婚,有来往的女性也不奇怪。但是、但是他为什么要向自己解释这些呢?结婚与否也好,展骥的来历也好。

      跟他这个“外人”其实是并没有关系的。

      还是说,是说……

      “猫儿,不,我是说展昭,那个……我、我这几年……”大学时明明作为学校辩论社的主将舌战群儒罕有敌手,但是面对展昭的时候,白玉堂一点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结巴。

      这次还是和以前的每一次一样,展昭把他从语无伦次的境地中解救了出来。

      “玉堂。”带着了然的笑容,展昭轻轻按了一下他的肩头。

      “你回来了,这就很好。”

      只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千里迢迢赶路的疲累,失去数年记忆的惶恐,对心底最重要的那个人所怀有的愧疚,所有这一切负面的,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情绪。只因为听到这样一句轻描淡写的话——

      霎时间全部烟消云散。

      “猫儿……”看着近在咫尺的,展昭无懈可击的温润笑容,他觉得自己被蛊惑了。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伸出手去揽住了对方颈后,将展昭拉近了一些,他发现自己只是想更清楚地看着这个人,能够亲手触碰到他。

      而不是……

      而不是怎样,他说不上来。

      总之现在愿望实现了。

      “猫儿……”

      从唇齿间流泻而出的呢喃,暗夜里听来,就像是某种叹息,满含失而复得的满足意味。

      ※ ※ ※

      次日,元宵节的早晨。

      事实上天只是蒙蒙亮,但是今天来买汤圆的人会格外多,店里也会很忙,所以展昭已经起来了。

      懊恼地盯着镜子里自己眼下的两抹青黑,走出盥洗室后展昭看着床上还在好梦沉酣的白玉堂无可奈何地撇了撇唇角。

      昨天晚上这家伙一开始扒在自己身上叽里咕噜地说个不停,好像至少要整出一部口述史诗那样,结果不到一刻钟就睡着了,但是手脚还缠着他不放,单人床挤两个大男人是在有点……于是他做了几个小时被鬼压床的噩梦。

      结果罪魁祸首这会儿倒睡得挺香,在床边蹲下,看着白玉堂的睡颜展昭忽然觉得有些不爽。

      怎么能就睡得跟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事实上——白玉堂除了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之外也别无他法。想到昨夜听到的讯息,展昭皱了皱眉。

      白玉堂失忆了。

      在白玉堂的口中事情被说得很有条理,当年他们争吵,他出走,想要暂时分开,进入一家跨国企业后被派到国外工作……一直到最近导致他失忆的事故。

      但他知道那是假的。

      当初白玉堂出走后他曾经找过他一段时间,并从白家的家人那里得知了他在某跨国企业工作的消息,但通过一些调查,他发现那根本就是个假象。

      他就此失去了最后一点线索。

      唯一可知的是,最后与白玉堂有所联系的人或事,有足够的力量伪造那样一个谎言。

      他没有向白家揭破这件事,而是辞掉了工作,独自来到这个城市,开始一步一步实现自己并不那么宏大的愿望。

      过程很辛苦,成果也令人喜悦。唯一的问题是辛苦无人分担,喜悦也无人分享。

      心中总有一处,是空的。

      他相信白玉堂活着并且应该活得不错,但也不是刻意去等待他再出现在自己面前。数年的时光中也不是没有其他的机会,只是再没有一个人,能给他当初那个张扬而热烈的青年同样的感觉。

      感情这种事,何尝不是由奢入俭难。

      不过现在,所有这些都没有回顾的必要了。

      “你回来了,就很好。”他看着白玉堂的睡颜笑了笑,然后起身从衣橱里挑了一件高领的毛衣套上。

      下楼,吃惊地发现展骥已经起来了,小鬼跪着张折椅,上半身趴在桌上正在喃喃自语。

      他面前几个五颜六色的是啥?

      “展骥,”他喊了一声,小鬼整个人一下子从椅子上跳下来。

      “爸、爸……”

      “这是什么?”他走近些,终于看清楚了。

      是汤圆?不过除了白色之外还有绿色紫色黑色。

      “是青草阿玄和紫猫!”展骥站得笔直,活像回答上司问话的小兵。

      “什么?”

      “啊不是不是,是抹茶,玄米和紫薯口味的,昨天隔壁云瑞说汤圆老是白的没意思。”

      那也不用给每一个都起名字吧?这都起的什么名儿啊?

      在心底叹了口气,展昭忽然看着那唯一的一个白色汤圆笑了笑,“这个可以叫白玉堂。”

      “啊?干白叔啥事儿?”展骥不明白了。

      “一样,外头看着白,里头是黑的。”他笑着咬了咬牙,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根——话说这人失忆归失忆,喜欢在自有物上盖戳的恶习真是一点儿都没变。那扮猪吃老虎,打蛇随棍上的功夫也是丝毫没落下,昨天晚上一开始那可怜巴巴的模样,结果一听他说可以暂时留在这里,那人就立刻蹬鼻子上脸缠着他硬是在脖子根啃了一口。

      欠揍。

      不过他也不会便宜了这白耗子。相对的,他也要讨回一些代价——说是失忆了又怎样,迟早他会从白玉堂嘴里挖到他过去数年里的经历。

      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白玉堂的过去和未来,只能由他独占。

      ※ ※ ※

      白玉堂下楼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了,展昭在前面的店面里忙,只有展骥在里间。

      他恰好看见小鬼面前有几个五颜六色的球状体在那儿跳来跳去,还以为小鬼玩啥呢,结果展骥一回头看见他,“啊!”

      一声大叫,他倒给吓了一跳,再看那几个球状体这时都稳稳的停在桌上不动了,“这是啥?”

      “没啥,我做汤圆呢,做坏了。”小鬼说着一把抓起那几个“汤圆”就往垃圾桶里一丢。

      白玉堂觉得自己好像听到有人说话,诸如“靠,怎么这样!”“就是!”“居然丢人家,好过份……嘤嘤嘤。”之类的……

      史莱姆,因陨石撞击地球而带来的外星生命体,通常呈水滴状,但外形具有很大可塑性,整体粘稠……

      这样的句子忽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白玉堂用力晃了晃头,搞什么……这是哪个游戏里的设定?!

      等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奇思怪想清空后,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角落里的孔明灯吸引了过去。

      “你做的?”灯看上去很新,像是最近做的。“你们学校还有手工课啊?”

      “爸做的。”展骥挺自豪地说:“今天元宵啊,晚上要放天灯的。”

      白玉堂生在北方,那里没有这样的习俗。

      不过嘛,入乡随俗他总是懂的。

      “这上面是不是要写心愿之类的话?”看着一片空白的纸面老半会儿,他忽然咧嘴向展骥一笑,“笔和墨水呢?”

      等到这天展昭关店后再度看到这盏孔明灯的时候,那上面已经添了一大一小两只猫,和一只明显大得超出规格的耗子。

      三只,挤在一块儿。

      展昭哭笑不得。

      晚上,广场聚满了放灯的人。有些人开始点火,有些人还在临时抱佛脚往灯上添字。

      十点的钟声敲响时,所有人有志一同地将手中已经急于腾空的灯放开,数百灯火,霎时间错落升起。

      今夜的天气不好,不要说明月,连星子都看不见一颗。

      但是那么多孔明灯飞向夜空,衬着青黑的天幕,倒好像成了另一片星海。

      银河飞升。

      展骥在一旁又笑又跳,而白玉堂脑海中又闪过了本不该有的画面——浩瀚星空,数以亿计的星系,永无尽头的宇宙。

      有一个叫做稀有地球说的理论,是指虽然宇宙如此广大,但能够拥有像地球这样得天独厚的条件以孕育生命的星球并不多。

      翠绿色连绵起伏的山峦,波涛汹涌的海洋,种类繁多的野生动物,无数诗歌、音乐、绘画……如此美丽的蓝色星球是亿万星辰分之一。

      这时有一盏慢吞吞的灯掠过他们上方,橘黄的灯光刚好照亮了展昭的面容,柔和的光芒落在那样温暖的笑容上,令人心醉。

      看着展昭,他忽然想到了一个有趣的等式。

      亿万(星辰)分之一 = 地球

      而要是替换掉括号里的名词——

      亿万(人类)分之一 = 展昭

      很显然这个等式并不具有任何学术上的意义,只不过以更为直观的方式提醒他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有多么的珍贵。

      而在这所有珍贵之物中最珍贵的——

      则是眼前的这个人。

      是唯一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J先生的万能等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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