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碧落黄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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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黄泉
大宋庆历三年，官家降旨扬州，要将琼花观中那株“维扬独一品”的琼花移往汴梁。
兰陵酒坊离琼花观不远，移花的那一天苏惜在路边看着仪仗浩浩荡荡经过，心里感叹以后再要赏花除非故地重游。
汴梁城，不知如今变得如何了？
“还是那老样子。”这天，客人从那里来，说起京城中繁华，汴水不见清也不见浊，夜市还是那般热闹，三瓦两舍勾栏院，里头依旧每日上演真真假假的悲欢离合。
话说到这里，客人从怀里拿出册子来：“本来是要给亚仙的，谁知她遇到这样的晦气事，你就先替她收着罢。”
她点头称好，上前去接过了小心搁进抽屉里。
客人再饮一杯酒便起身拂拂衣要走了，口里絮叨说着：“若是亚仙无事我倒还想叨扰她唱一回《七月七》，可如今这样，我看我还是先走。”
说着，客人苦笑，失望之情溢于言表。
苏惜在心里叹又是一桩孽缘，一边送人到门边，“您也不要太忧心了，她那样的性子想来又是忤逆了哪位大人，吃些苦头，有惊无险的就过去了。”苏惜口里宽慰着，只见客人摇摇头，叹息着走出去。
直到背影再也看不见，她回转了去照顾生意，却见院子里站了一个人，也看着刚才客人离去的方向出神。
她喊一声成弟，男子才回过神，跟着叹一声：“他就这么走了？怪不得说商人重利轻别离。”
“不要这样讲，他也是有心人了，这些年来来往往也不曾断念，总要来这里走一遭——富不与官斗，你还想要人家怎样呢？”
江成被她驳得无话可说，只有撇过头去。
“你早上去看过她了，怎么说？”苏惜又问。
“还能怎样，咬死了不认。”江成皱了皱眉头。
“她也真是了……人在风月场中，偏有这样的性情。”想起这些年来的风波，她都要忍不住叹气。
酒坊里，眼见一片愁云惨雾。
“请问……”这时门口来了人。
苏惜回过头去，刚想着似乎不是扬州城里的人，下一刻便觉得来人有些眼熟了。
男子看来三十余岁的年纪，布袍洁净，腰间束带更显出挺拔身姿来。再合着那英挺眉眼，虽未见得大富大贵，却自有轩昂气度。
“客官有什么事？”江成迎上去。
“叨扰，问一声杜酒师的府上怎么走？”男子很是客气。
“出门往东盏茶功夫就能看见，只是这两天人不在，客官找他有事么？”江成对杜酒师家的情形熟识，怕来人去了扑个空因此多这一句。
“人不在？”眼见男子初是惊讶，随即失望，口中喃喃：“也没什么……听说了‘太液芙蓉’的盛名……”
原来是来求酒的。
杜酒师是扬州有名的酿酒师傅，“太液芙蓉”是他得意之作，轻易不与人。江成看男子该是远路而来倒也心诚，只可惜与此酒无缘。
“如此多谢了。”男子拱手向他致谢，眼看转身就要离去。
“客官，师傅虽然不在，酒却未必没有。”
这时，一旁一直未开口的苏惜忽然这样说道。
***
扬州府大牢。
这时正在六月月中，早上电闪雷鸣的下过一场豪雨，此刻地面还是湿的，被火辣辣日头一照水汽蒸腾上来，更添三分湿闷。扬州府大牢内终年不见日光，遇上这样的天气张牢头便发了风湿痛，跛着脚来回巡视，口中老子娘地污言秽语骂着犯人出气。
不想午时头上竟有人冒着这大太阳天来探监，张牢头初时远远看见来人戴着斗笠，一身布衣手上提了个食盒，便想又是谁家的亲属来送饭菜偏捡上这么个时候，于是便想没好气地轰出去。
谁想等人走到近前，那人自己抬手微掀了斗笠，他一看，立刻换了低声下气的笑脸儿——
“原来是司户老爷。”
沈恪看着张牢头那副哈巴狗儿似的嘴脸，心下不免有些厌恶，却又不得不低声好气地说：“张牢头，我来看人的……”
“知道知道。”张牢头呵呵笑起来，唤过心腹的小牢子，“带老爷进去，四下里看着点儿。”
小牢子唯唯诺诺着领路，临行沈恪塞了一小块银子在张牢头手里，“张牢头，烦你看顾了……天热，买些茶水吃。”
张牢头嘿嘿两声将银子揣进怀里，看着小牢子带着人往大牢深处去，他转头朝地上呸了一口。
怎么说来着？这些坐高堂的老爷还不都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偷偷摸摸到牢里头来看人，要没点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谁信来？
他忍不住又把银子拿出来咬了咬，十分成色的细丝足银，于是再想：既然有银子买茶水，他也乐得三缄其口。
却说小牢子带着沈恪进了女牢，往里走得深，最后在一处独立的牢房前停下了。“老爷从容说话，小的在外头看着。”他有心讨好沈恪，说完便往外把风去。
见闲杂人等退却，沈恪心下稍稍松口气，于是走近牢门搁下食盒，对着牢内的人轻声道：“亚仙，我来看你。”
牢内枯草堆上坐着的人听见他说话，随即转过头来。
平日里见惯的富丽钗环拔了，青丝挽成一个大髻用头巾缚着，身上衣裳是日常的布衣，这些时日下来倒还整洁，想来是有人送衣物来。
再看面目，虽有些憔悴，可那对丹凤眼倒还是有神。
见她如此，沈恪终于略放了心。
“你又来做什么？”只可惜，牢中的人并不领情。
他也不回答，只是低头将食盒打开，“我弄了一些你爱吃的东西……”
江亚仙冷冷看着他作为，初时不说话，最终忍不住叹气，“司户大人又是何苦？”
他抬起头来，脸上笑容好不勉强，“亚仙又生分了，你我也算相交多年，何用这样拘谨？”却见她起身走到近前，此时再细看才觉出她较之先前着实损了不少，不由得劝道：“你就是认了又如何……”
却见江亚仙秀气幼长的眉轻轻一挑，“与我有什么相干？我为何要认？”
他正要接口，她又接着抢白：“我岂能不晓得他的心思，不过借口整治我罢了。”说着又转身回草堆那里坐下，“我就是这样的性子，要我胡乱认事，千难万难！”
“亚仙……”沈恪皱眉。
“司户相公也请回罢，”江亚仙随即下了逐客令：“来这样的地方，看我这样的人，传出去于大人官声有损，若日后仕途受了拖累岂不是亚仙的罪过。”
话说到这一节，沈恪熟知她脾性知道再说下去也无结果，只得将手中饭菜放下，一一整齐摆在门边，“如此我先走了。”
就这般道一声告辞，先行离去。
身后只闻送客声：“司户相公好走。”
外头小牢子见他出来便凑上来引路，初时还哈着腰说些好话，过了一会儿觉察沈恪脸色不佳便识趣住了口，抿着嘴带路。
待出了大牢，沈恪一眼便看见手下的幕僚从远处往这边走得满头大汗，见了他索性小跑过来，“可找着司户了，知州大人设宴，就缺司户一个呢。”
他闻言心中一紧，“快走！”说着脚下加劲，边走边问幕僚：“大人设宴相请什么人？”
幕僚大约是晒得晕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答话——
“开封府的，展昭。”
***
这个名字沈恪早就听闻过，那时他还是上京赴考的举子，在汴梁的一处客店中落脚，记忆中那一年似乎十分太平，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于是京城百姓闲了，街头巷尾四处晃荡，累了便往茶肆里一坐，里头有说书人每日里挖空心思编出新鲜有趣的话本来说，最是消遣。
记得那时最受欢迎的话本便是众江湖义士襄助开封府，大破襄阳城。
故事里就有这个名字，展昭。
虽说是故事，可那又并非是子虚乌有的杜撰，而是真有其人，至今为止，这人依然供职在开封府内。所以沈恪也曾心念一闪地想过那该是个怎样的人？
听说出身自江湖，又听说多年来不知擒拿过多少巨盗悍匪。
所以，大概是孔武有力，威风凛凛，声若洪钟，貌若天神一般的人物罢？
当然他从没意识到自己是把年头所看社戏里的二郎，汴梁街头走江湖的卖艺人，还有年画上的尉迟敬德重叠了才得出那样的形象。
于是看到真人，便有些吃惊。
今天本是假日，因此知州与几位同僚都穿了便服，沈恪进了雅间后先扫了席上众人一圈，只有知州相公右侧那个人面生，照理推测应该就是那开封府的展昭了，跟着就纳闷起来——
看他三十余岁的年纪，身上衣袍是沉稳的靛蓝，此时知州相公正在说话，他微低着头听着，清俊的面容合着一丝微笑，看着甚是斯文。
倒像个读书人的样子。
“沈兄可算到了。”这时同僚发现了他，立刻招呼。
他到了席边，知州便替他引见，“这位便是开封府的展大人。”
沈恪赶紧作揖，说些闻名久仰的客套话，然后为自己的迟到赔罪。
展昭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跟着人齐开宴，知州先行敬酒，然后是司法参军也嚷着要敬一杯，说是今番展昭将那五省联缉的大盗擒拿归案，了断扬州数起悬案，当真不愧天下闻名云云。
案子也曾经沈恪的手，此盗五省联缉不是没有道理，手段高超不说更兼凶悍至极，苏杭，扬州，京城，大名府都有他踪迹，却数年不曾擒下，总算这一回落网。
果然有些不同，他这样想着，再看展昭，只见他来者不拒，敬酒全数饮下，脸色也不见变一变。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知州忽然击掌，随即便听屏风外雅间的门开了，有人进来撤去屏风，有个女子已端坐鼓凳之上，怀中抱定琵琶，向众人微微一颔首，绽开一个十分娇媚的笑容。
这显然是知州安排来助兴的，只见她五指一动，琵琶声起，唱得是新词《忆帝京》——
“薄衾小枕天气，乍觉别离滋味。展转数寒更，起了还重睡。毕竟不成眠，一夜长如岁……”
“展大人细听，此女最工琵琶，州中有盛名。”知州边听边向展昭夸赞。
“……万种思量，多方开解，只凭寂寞厌厌地。系我一身心，负你千行泪。”
一曲终了，果然余音绕梁，一时间座中众人都叫好，女子起身一福，又向众人笑了笑。
却见展昭脸上只是淡淡的看不出心思，也不称赞也不评论，只是默不作声——一众人不由得忐忑——听闻开封府官风严谨端方，不若江南……
知州相公脸色都有些变起来。
然而随即开封府的展大人便开了口：“听闻州中有一位江亚仙姑娘是行院班头，琵琶乃是国手，展昭慕名已久，不知是否眼前这一位？”
此言一出，一时间席上鸦雀无声。
“呵呵，展大人问得是她……”明了对方并非对这余兴有所不满，知州相公松了一口气，顿时大乐。余下人等也跟着哈哈起来，听了展昭这一问，这一时众人心中所想的都是同一句话——
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至圣文宣王诚不我欺！
***
扬州夏夜，湿气蒸腾，夹道合欢花的羽叶都已合起，朦胧月光之下只隐约可见枝头毛茸茸的红花。
展昭沿着大路而行，驿馆眼见就在百步之外。他走得慢，边走边想这几日的情形——在杭州擒下盗匪之后他便负责将人押送至最初立案的扬州府来销案，奈何此盗作案范围太广，牵连五省，案情交割文书往来无不消耗时日，以至于至今不得返京。
要不是如此，又怎能遇上那桩事？
随即想起午间席上的情景，禁不住额角突突突地跳——伸手按住，心中纳闷那样的言辞往日里看某人说得容易，换了自己便觉得说着都要咬舌头……
那展大人有所不知，那江亚仙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为人亦是高傲，牙尖嘴利不登大雅之堂。席上，知州如是说，神色间不悦倒是颇值得玩味。
“展大人。”
在树后那个黑影出声前展昭早已觉察了有人，刻意放慢脚步，及至听到这一声才确定果然是料想中的那个人。
他停了脚步，等树后的人自行出来走到月光下，然后才故作惊讶神色：“沈司户？”
眼见沈恪搓着手，嘴唇蠕动几下却不出声，眼见有难言之隐。
“司户深夜在此，可是有事寻展某？”他双手交抱胸前立定，有心看沈恪如何开口。
等了一会儿，只见司户相公握了握拳似乎横了什么心，“展大人，今日席间听大人说起那江亚仙，大人可真想见她么？”
“啊？”展昭这一声颇有讶异语气，沈恪顿觉尴尬，随即只听展昭笑道：“司户有心了，席间展某只是随口一问，难为司户这时辰在此等候。”揶揄之意表露无遗，说罢展昭抬腿要走——
“且慢！”沈恪忽然一声喝，随即竟是双膝一曲便要跪将下来。却不想展昭猛然伸手捏住他肩膀轻轻一带，他只觉一股大力将自己往上一提便跪不下去，随即便听展昭笑问：“司户大人这是为何？”
“这……”他一瞬踌躇，终是心一横，道出前因后果：“那江亚仙……”
是说她确是淮扬一地首屈一指的名妓，本是京城人士，数年前来到扬州府，不多时便名动江南。“只是她天生是个恃才傲物的性子，口头又要争胜，因此得罪过不少人，这次更不知如何恶了知州大人……”
谁想近日无巧不巧，有个客人带了重金到江亚仙处求见听曲，却在饮了一盅酒后倒地昏迷，就醒后便大闹着要告官，谁想又在酒中验出曼陀罗，便引出一场见财起心欲图不轨的官司来。
“哦？既然事证俱全，那江亚仙想来是脱不得干系咯？”展昭听罢如此评论。
沈恪苦笑了一声：“可她大呼冤枉……始终不肯认罪。”
“听司户言下之意，是说此案另有蹊跷，只因知州恶了她才一心要问罪么？”思虑片刻展昭再问。
他点了点头。
“那么司户深夜等候，莫非冀望展某就此事向知州大人说项？”
他还是点头。
“胡闹！”展昭一声厉喝，沈恪着实吓了一跳。
“知州乃一方之长，岂会因私义害公理。何况事实确凿，证物具备，司户竟仍想网开一面更为此做出这等荒唐行径。更不用说那江亚仙乐籍中人，司户昂藏七尺又是朝廷命官，竟为了她要跪地相求，难道不以为耻？！”
他义正词严，语气又是慑人，沈恪一时间哑口无言之余更生出些许胆怯——
想来自己不会比那巨盗神勇到哪里去。
展昭说罢，拂袖便要离去。
沈恪见状忽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猛地一跪，死死抓住展昭衣角：“展大人，确是下官不才，昔年听她一曲之后便神魂颠倒不能自己，以至于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可是大人，凭下官与她数年相交，她是个不会也不屑做此行径的人，奈何知州相公咬死要定罪，下官……下官实在别无他法！”
展昭低头看着他，背着月光，一时间沈恪看不清他脸上表情。他只知一股脑儿将自己一片痴心倒出来，只求眼前人能动一动慈悲，助他一臂之力。
展昭沉默的时间久到他以为已然毫无希望。
正当他松开了手，忽然手腕却被抓住——展昭将他扶了起来。
“既然如此……”此时水汽散尽，月光明朗起来，他只见展昭脸上似有一丝宽慰的神情。
“明日，还请司户带展某往现场一探。”
***
扬州不比东京，各处行院人家虽聚拢了一处居住，可又独门独院自成门户，凤来阁就在最显眼的位置。
只是这几日，门可罗雀。
沈恪带他入内，展昭初见眼前的情形很有些惊讶。只见门内是个小院，三面厢房当中的院子拾掇的异常整洁，一株合欢自是不必讲，满树花正开得一片红云也似，又见翠绿新竹扎成的花架上爬满忍冬，花架巧妙隔出小路，路边又见一色绛红的凤仙与花大如拳的白芍十分相得益彰。
好个雅致庭院。
“亚仙就住东厢。”沈恪说着引他往小路上走，不意迎面遇上一个人——
“呀。”女子绾着精巧的丛梳百叶髻，斜插步摇，一对杏眼略略圆睁，十分吃惊样子：“司户大人如何来了？”
女子展昭也认得，正是昨日席间献曲的歌妓，听知州说叫做李秋娘。
“我来看看亚仙的屋子。”沈恪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急着往东厢去。却见李秋娘掩口一笑：“还道亚仙不在，司户便要从此绝迹，却原来人不在，屋子也是一样勾人。”说罢她福了一福：“秋娘尚有官身，不克久留，怠慢两位大人，来日再行谢罪。”说着便往门外去了，身后女童赶紧也冲两人行了一礼，抱紧琵琶跟上。
于是他二人仍往东厢去，却听展昭笑说：“原来此地司户常来常往。”
沈恪闻言尴尬，“展大人见笑了。”
到了东厢，只见房门紧闭，门上也有州衙的封条，沈恪看了看展昭，踌躇些会儿，竟是上前揭下封条，自怀中取了钥匙开锁。展昭见他行事十分小心翼翼，封条竟不曾破损半分，不由得心下喟叹——果真是个痴人。
目光一转，忽然边上的花圃引起了他些许兴趣……
“展大人？”总算弄得门开，沈恪回头见展昭正看着一丛忍冬出神，便急着出声催促。
展昭移开目光，“司户请。”
两人先后进了屋子。
说起来自那日案发后知州便下令封了屋子，因此里头倒还是那一天的样子，只见桌上菜肴自然已被撤去，只留了酒壶酒杯，一杯是倒的，地上还倒着一个圆凳。“壶中酒想必已由人验看过了？”展昭这样问，上前拿下壶盖，将壶口凑到鼻端嗅了一嗅，微攒眉头。
沈恪应了一声，又见他神情只道他发现了什么：“大人可有眉目。”
展昭放下酒壶，摇了摇头。
这时，忽然外头传来一阵银铃儿一般笑声，两人顿时向外看去，只见是两个女童各托着盘子在院中掐凤仙花来着。
沈恪不以为意，却见展昭略一沉吟便向外走去，他自然赶紧跟上。
等走到近前，才看出那两个女童生得十分相像，想来是一对孪生姐妹。二人见了他们，左边的那一个先冲沈恪福了一福：“司户老爷。”
沈恪却是未见过她，少不得惊奇：“你是何时来的？”
“我姐妹俩近日才跟了李姑娘，我是姐姐，她是妹妹，李姑娘说晚些再与我们起花名儿。”答话的这个女童口齿伶俐，右边的那个却是微侧了身子半低着头，显然不惯与生人说话。
只听展昭笑问：“你们掐这凤仙可是要染指甲？”
女童点头，伸出一只手来炫耀：“染成了就是这样。”她笑得颇为欢喜，沈恪看她那只小手，指甲果然染成绛红色，颇有些妖娆动人，却与那张稚气未脱的脸十分不相称，心下不免有些不喜，又纳闷展昭为何跑来问这些不相干的劳什子，却又不便明说，只得闷声不语，皱着眉头。
“果然比别家姑娘鲜亮，难为你俩小小年纪这一手功夫倒出挑。”
听开封府展大人这话里的意思，敢情他秦楼楚馆的是常客……
“我俩哪知道这些，都是李姑娘替我们染的，姑娘还会制胭脂水粉，都比外头卖的好。”女童说罢，乌溜溜的眼珠子一转，看着展昭嘻嘻一笑：“老爷问得这样细，莫非家里的相好爱这些？”
乍闻此言，展昭面子上固然还是笑得云淡风轻，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将“家里的相好”十指染就丹蔻衬着白衣的情景想象一番，顿时只觉背脊处寒意上涌，十分之毛骨悚然。
当下干咳几声，道一句：“说笑了。”于是便拉着沈恪回东厢，只听两个女童在身后一阵嬉笑，大约以为说着了什么。
进了屋子，沈恪只见展昭四下环视一遍，随即对他说：“请司户封门，随展某去一处地方。”
“展大人！”至此他着实恼怒，可大喝一声之后便又不知该说什么。展昭倒好似也明白他心思，伸手轻拍他肩膀，“司户只管封门，到了地方展某自然说得明白。”
话既然如此说，纵然他满腹疑窦，也只得依命行事。
***
他没想到展昭竟也识得这个人。
苏惜的名字沈恪常自江亚仙口中听到，几年下来也曾有数面之缘，只是江亚仙素来不愿多谈他也就不清楚底细，及至今日才晓得她原来是做酒的。
倒是苏惜旁边那人他熟识，江亚仙的胞弟江成，是个编词写曲的乐工，江亚仙出事之后不见他人影，还道离家避事去了，不想却在这里。
兰陵酒坊中，苏惜掩了大门，在院中石桌上排布茶水，请沈恪与展昭入座。
展昭坐下，未曾饮茶便先说了一句：“是李秋娘。”
沈恪顿时如坠五里云雾，倒是苏惜哦了一声：“果然是她？”
“展大人？”沈恪受不了他二人打哑谜，急得出声，“大人说什么李秋娘？”
“下曼陀罗的人，是李秋娘。”
“啊？”这下他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怎么可能……这、这大人如何得知？”
展昭沉吟片刻后问他：“请问司户，江姑娘可通药理？”
沈恪一怔，旋即答道：“多年相交，这上头倒不曾见她露出过半分。”
闻言展昭点头：“司户可知曼陀罗此物毒性极大，但凡使用，份量上稍有差池便伤人性命。以酒冲服之后更是催发药力，那江亚仙一案的苦主却只是昏迷，想必酒中的曼陀罗已用其他药材加以调和才不致于酿成大祸。可这制药一事最是精准，不通此道者绝不能为。”
沈恪“啊”了一声，心中顿时有些明白，可再往细处想还是一团朦胧，当下收敛心神仔细听展昭下文。
“方才在案发处，展某见院中所栽花草均是可入药的品种，更有一丛忍冬被人折去大半花苞，医家解毒时常用忍冬花，眼下盛夏之际，此花也解内燥，因此展某猜测那院中必有人通晓医理。再有那两个女童，虽然都染丹蔻，但与你我说话的那一个指甲上颜色厚重，另一个颜色却是薄而透……”
“展大人连这看出端倪来？”一旁苏惜听着，也颇有惊奇样子。
展昭咳了一声，继续说道：“那是分别用白矾和盐染就的结果，白矾性寒，体虚者慎用。我看那个不说话的身形单薄，与其姐相比有些不足的样子，可见这替她们染指甲的人该是颇明白对症下药的道理。”话到此处他问苏惜：“方才姑娘说‘果然是她’，可是查到了什么？”
苏惜一笑：“李秋娘虽从杭州来，祖籍却是本地人氏，她的底细但有心打听便能知道，落乐籍前她姓乔，十年前她爹爹医死了一个富户，官府问罪才带累她入了风尘。”
至此沈恪终于恍然，将事情从头至尾再细想一遍，不由得敬服展昭细致入微，只是再一想还有疑窦：“可纵然如此，大堂之上凭这些也定不得李秋娘的罪名，何况……她与亚仙也算多年姐妹，何以……”
“大人。”却是苏惜开口，“虽则定不了她的罪，可凭展大人所说，堂上讯问之下她也未必能推得干净，无论怎样，救得亚仙一时也好。”
“正是这般，”边上江成也出了声：“为我姐姐缓一缓也好。”
一旁，展昭看着他二人恳切，却是不作声。
沈恪听他们这般说，只觉脑子里顿时有些乱起来，再一想江亚仙此刻还在牢中，顿时顾不得其他，“说得是，待我明日便向知州相公禀告……”
“司户务必求快。”却听展昭冷声提醒：“方才你我既然撞见了李秋娘，恐怕此时知州相公已晓得你我正插手此事。”
他这一言，显然话中有话。
沈恪也算浸淫官场多年，其中关窍如何听不出来？分明是暗示李秋娘这番行径正是知州在为其撑腰。
他悚然一惊，一时之间判不出真假，虽不信上司当真行此下作事，却又隐隐觉得并非没有可能。片刻踌躇，他几乎是跳起身来：“多谢大人提点，下官这就去了。”
说着一拱手，也不及告辞，一撩衣摆匆匆向外奔出。
见他急去，江成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见桌上茶已冷了便取了茶壶说去再泡一壶过来。
随着他转去里屋，院子里只剩下展昭与苏惜两个人，相对默然。
“大人好见识，好心机。”沉寂许久，苏惜开腔，言辞算得惊人。展昭只是淡淡一笑：“姑娘心肠，何尝不狠。”
她也笑了：“苏惜风月场中长成，什么没有见过……亚仙是我姐妹，除了保全她我便不管别人死活，倒是大人，当时我在东京总听说大人如何温厚，如何平易近人，如今看来倒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这话中讥诮，竟是毫不掩饰。
却听有人咳嗽了一声——江成托着茶壶从里屋出来了。
“这是今年杭州的春茶，大人请尝个新。”江成殷勤为展昭斟茶，显然有心转移话题。展昭微微一哂，自取过茶盏品茗。
仿佛方才什么也没听见。
***
江亚仙的案子次日便开审，这案子拖延十数日，早在扬州传得满城风雨，一者因是行院人家，二来江亚仙是个中头挑，街头巷尾的议论便多，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也不过借此一乐。
案子当天便告审结，苦主出来自有城中的包打听去套话，簇拥了人往街边酒肆里去说了半天，才知道那江亚仙竟是判了个无罪释放，反倒是同家行院中的李秋娘认罪入狱。
如此变故突然，听的人自然要问个详细，原来这日大堂上司户沈恪另举新证，却是一个随市舶司的船来大宋的胡商，他多年贩药，说道日前有个女子深夜叩门欲购曼陀罗，当堂指认那女子正是李秋娘。
虽则购药未必用药，江亚仙的嫌疑也不能就此全盘洗脱，可此案奇就奇在李秋娘听得沈司户分析之后，便对案子供认不讳，竟丝毫不加以争辩。
再问她为何要陷害江亚仙，她只说是同行相轻，看不过江亚仙多年来占得扬州行院头挑，心中不忿，争风而已。
听到这一节，众多包打听无有不叹的，都说那李秋娘也算得一个妙人，如何就这般念头一岔？
“司户大人也叹来着，李秋娘倒是从容，说什么——”苦主家的人想了想，照章复述出来：“大人这般实心实意的痴心人，不明白我们这些多心人的心思。”
这话说的颇也在理，想她行院人家，风月场中常争气性，又是赔小心过生活，百般心机千般算计，不若常人。
一时间为着要争胜，做出傻事来也是情由可原的。
众人听罢，各自有各自的着眼处，有笑的有叹的，渐渐的人都散去，结实热闹了一阵的酒肆也终于安静下来。
“苏姑娘，这是上个月结的酒钱。”只见掌柜的从里间掀帘子出来，向柜台边等了许久的苏惜奉上一小包银子，“劳姑娘久等了。”
她抿嘴笑笑：“掌柜的客气。”
倒真是等得颇久，正好将方才那场议论听个明白。
大人这般实心实意的痴心人，不明白我们这些多心人的心思。
她没想到这样的话李秋娘竟然在公堂那样的地方说出来，只是不知道听的人究竟有没有听懂？可是再一想，听懂了又如何？
徒增烦扰而已。
她收了银子，向掌柜的道一声谢，转身离开了。
几日后，养复了精神的江亚仙来了兰陵酒坊——她之前就托苏惜约下展昭，说要叩谢相助之恩。这日她早早到了，苏惜看她绾堕马髻，插八宝琉璃簪，水绿罗裙芽黄短襦，眼见是起得严妆十分光彩照人，忍不住笑说：“你是谢恩人？弄出这么个妖娆样子来还以为你有心看上人家。”
江亚仙闻言，倏地伸手在她颊边一拧：“出脱多久了，说话还是这风尘口气。”
她们二人自幼相随，嬉笑打闹的习惯，却忘了自己是在院子里，只听身后一声咳嗽，却是江成引着展昭与沈恪进来。
眼见贵客临门，两人立刻敛了笑声，苏惜上前请他二人坐下，展昭方坐定，只见江亚仙正正身形，慢步上前盈盈一福，沉声道：“展大人恩同再造，受亚仙一拜。”
这一拜却没有拜得下去——展昭衣袖一拂，她身子一仰反而退了几步。“展某不敢受姑娘大礼，若要说谢，倒是沈司户赌了前程相助，才应受此一礼。”
江亚仙闻言，看了看沈恪，默然下来。
“大人言重了。”沈恪为她解围，神色间却不免黯然。
一时间，僵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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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这日正是展昭案卷交割完毕，时该离开扬州。上午在兰陵酒坊絮叨了几句之后他便不再留，与沈恪辞行之后独自回了驿馆，打点一番便即上路，原本跟来的衙差早已被他遣回开封府听候调用，因此这番上路，倒是近年来难得的单人匹马，轻装无从。
驱马行至扬州城外，只见十里长亭里有人在，展昭眼利认出是江成，旋即一勒马，那江成果然从亭中出来，“小人冒昧来送展大人。”
“有劳。”展昭点头示意。
江成搓了搓手，忽然一步踏上跪将下去，展昭未及去扶，也只得随他去。“这是替家姐所拜，我等虽身在下流却也知恩识礼，日前苏姐姐虽然言语上冲撞了大人，心里头却是明白的。大人自是看不得那李秋娘因一己之私害人性命才出手相助……”他一边说一边不住抬眼偷望展昭，这般情形看得展昭又是好笑又是感叹。
他自然知道江成会说这些不着边际的闲话是为了苏惜，再想他们乐籍中人，日常都是冲州撞府赔小心捱生活，却偏有官吏欺压，也是凄凉了。
耳听江成还在说，展昭目光一转见他手中提的酒瓮，随即抬了抬手。
江成住了口，有些惶恐地看着他。
“要说全无私心，也不尽然。”话音未落，展昭身形一低，转瞬功夫已俯身捞了那酒瓮在手。
江成只觉手中一空，一时间怔怔的，说不出话来。
酒是苏惜要他带上的，出门是他还心里惴惴——凭自己这样的身份，难道还能与开封府的官员长亭短亭，饮酒话别？
可如今看来，却是开封府的这位大人与苏惜早已达成了什么不为他所知的协议。
“请替展某谢过苏姑娘赠酒，告辞！”言毕，展昭双腿一夹，坐下骏马得了示意，立刻撒蹄狂奔，沿着官道而去，只留一阵烟尘。
官道往北，一路紧赶慢赶，待展昭到京城已是十数日后。
他身在公门，回来便先做公事，在开封府衙盘桓数个时辰终于将事情交割完毕，跟着便自然回自己住的府衙东厢房。
一进去便没再出来。
至少直到白玉堂从工部与人争论水利机关回来的时候，他都还没有出来。
其实之前白玉堂已从先行归来的衙差那里得了信知道他要耽搁，因此倒也没料到他这么快就回来了，今日本只是意外起心到府衙中看看，不想一进门撞着要出门的马汉，然后得知展大人原来已经回归猫窟。
再听说这人一进了房就没出来，知展昭如他，自然明白展大人这是忙着补觉……
夏日炎炎，没有猫不爱困觉的。
不过即便展昭不补这觉，他白玉堂估计也轮不着头一个见上他的面，反正多年以来对于猫大人的木知木觉白五爷也就秉持四字真言来对付——爷·不·悉罕！
当然秉持归秉持，白五爷自个儿也没能管住两条腿往东厢跑过去就是了。
进屋后没看到人——人这会儿还在里屋睡觉。先映入白玉堂眼中的是搁在桌上的行囊和剑，还有一样比较出奇的东西。
那个酒瓮不大，一手托得过来，他想能让展昭带回来的应该是好酒，可大约是泥封封的太好，竟一丝味道也闻不出来，也没贴红封，不知其名，惹得他十分好奇。
再仔细看了看却见那底盘上印着一个“苏”字。
白玉堂微微一怔，想起些什么来。
同时，那一缕酒香终于透了出来，幽幽怨怨的，似有若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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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晨展昭一大早便接到白府下的帖子说白玉堂近日得了好酒，晚上请他共饮，捏着帖子他是又好气又好笑，想那人其实平日要什么没有，就好从他这里顺东顺西——当然以白五爷脸皮之厚，是恨不得连人都顺去。
不过那酒寻来，本也就是给他的。
入夜，七月流火，夜风吹来竟有些凉意，展昭去了白玉堂的那处宅邸，进了院子听四下里竹叶被吹得沙沙作响，便觉出院子大的好处来。
也是了，官家所赐，各样应该都是好的。
话说起来便要追溯到数年之前，襄阳一役之后官家见白玉堂居功甚伟有心要封赏，却被言官一句“草莽中擢人，可一不可二”给堵了回去，官爵是赐不了了，于是官家赌气赐了宅子，又有金银珠玉，古玩字画——不知道的还以为官家打算在外头另起个私库房……
“猫儿，发什么愣？”他看竹子出神的功夫，宅子的主人已经从里面出来，快步上前来拉他往里走，“就等你，来了还不进去，尽知道发呆。”
展昭也任由他扯着衣袖一路拽进去，却见里面小院都布置好了，桌上果品小菜，白瓷的酒具，边上小厮白义抱琴候着。
“这么大场面？”他没想到白玉堂设的这样周到，还以为只是随兴小酌而已。
“今个儿七夕，喝这酒是要应景的，也算过一回节。”白玉堂说着拉他入座。
展昭默然——七夕，不是女孩儿家过的节么……
两人都落座了，白玉堂使个眼色，边上白义便取了琴，向两人行了一礼随即坐下抚曲，这个孩子展昭也知道他的来历，本是白玉堂救下的流浪儿，难得对乐理十分有兴趣，也有天赋。白玉堂便有心替他找了个师傅，如今学了半年有余，今日听来虽未入境但难得丝毫不错，瑶琴玄音于这夜里一声声荡开去，倒也十分情致。
“猫儿，试试看。”白玉堂提了瓷壶斟一盏推到他面前，“这酒可是难得。”
当然难得，他千里迢迢从扬州带回来。
展大人腹诽归腹诽，听他说得这样恳切便把盏一观，只是眼看杯中物无色无味，直如白水一般，他疑惑了便径直问：“怎么跟水似的？”
白玉堂闻言干咳了一声：“你喝了就知道妙处……那酿酒的把它给你，真是明珠暗投，对猫弹琴……”
谁想这话音未落，只听白义手下一声大响，随即东园角那处“喵——！”的凄厉一声，一个黑影蹿上墙跑了。
这猫跑得应景，白玉堂顿时笑趴。
边上白义也没忍住，噗嗤一声，手下错了一个音。
展大人只好再默然，心中带着狐疑试着举杯饮下，谁想那一口酒竟似滑入喉中，一线下腹，厚重香味从腹中透出来，再渐渐满溢到唇齿间，十分薰人，只饮下这一口他便觉得面上微热甚是受用，不由得赞一声：“好酒！”
白玉堂又斟一盏，笑着推过来。
他其实颇喜欢看展昭饮酒，这人饮酒初时总是将酒杯凑到唇边微抿，仿佛要涉水的猫儿深恐一不留神着了道，那般小心翼翼的样子每每勾得他心里痒痒，惜乎今宵弦月，未必看得清这人脸上的熏然之色……
想着想着便想到这酒，想到酿酒的人。
酒香至薄至淡，酒味至醇至厚。
多年前，少女对他说过此酒有名——
碧落黄泉。
上穷碧落下黄泉。
两处茫茫皆不见……
苏惜想，或许穷尽此生，她都不能再见到那个人。
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今宵虽则半满也是撩人。
让她想起多年前，仿佛梦一般的时光。那时她未脱乐籍，还与亚仙一样从江家姑姑的姓氏，艺名称做惜惜，那天她和亚仙一同去雅坊华三娘那里学曲子，一曲《八声甘州》才学到一半，只听窗外一阵吵嚷，华三娘眉头一紧，沉着个脸向外侧目看了看，冷笑一声：“祸事来了。”
那是个白衣的青年，正在院子里那株碧桃下头打开泥金的折扇承住落花。吵嚷声自别处小楼里来，是行院中的女子都忍不住开了窗来看人，细声言语。
那真是极好一个人，怨不得人看。
亚仙好奇：“姑姑说什么祸事？”
“可不就是他，”华三娘向青年扬了扬下巴，“看这表人物，身上穿戴，日后院子里的小娘还不为了他抢破头，迟早惹出祸来。”说罢，抬手，关窗。
隔了她的视线，却隔不了她一点心思。
从此就萦绕在这个人的身上。
可也不是不知道自己这个人相隔之远，何止蓬山几万重。虽则有片刻交集，终要成途中过客。
于是她将那一点心思酿入酒里，埋在地下，经年往复，终成了那一坛碧落黄泉。而她的一点心思也算终于有了一个归处……
“小苏。”江亚仙进来打断她神思，只见好姐妹笑着要拉她出去：“在这里独个儿发什么呆，走了走了，成弟那《七月七》可练了好久，就等今夜献宝。”
她跟着亚仙出去，笑而不语。
说起来好笑，这《七月七》是江成写的，以《长恨歌》为底子，中间插入话本，可他能作却唱不好。
可是苏惜记得自己只不过无意中说起过想听他唱一次……
她笑着轻声叹。
出了房门，便看见江成正抱着琵琶调音试词，那一句这样应景——
“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碧落黄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