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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汴州夜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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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州夜雨
时辰该是在后半夜了,重云密布的,天空也呈现出一片古怪的鲜红。官道在平原上蜿蜒曲折,尽头处城池的巨大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道中单人一骑,正向城池疾驰而来。
作为大宋的都城,汴梁无疑拥有高大而坚固的城墙,若在白日里站在城墙根那儿往上看,自然而然会生出某种坚不可摧或无法逾越的感觉来。
不过这样的感觉,今夜这骑手怕是没有的。
策马一路狂奔到城下,扯着缰绳在墙根打了几个来回,忽然间马上人影腾身而起,顺着城墙陡陡的斜面就上去了。
那身白衣暗夜里看来醒目得不行,又是身形飘忽上得诡异,要是那个走夜路的不小心看见,恐怕还要觉着自个儿今日运势低撞了晦气。
城墙看似平整,叠加的青砖间依旧存在缝隙与少许的凹凸,手指搭在这些微之处,只借一点点力道,身形便可蹿上丈许。
即将攀顶时白玉堂向下望了一眼,座下神骏已不知了去向,不过他也不怎么担心,一手搭着墙头,耳听巡视的军士走过,一用力翻身过去,转眼间已到了另一侧。那个走在队伍最末的军士回过头来,只看见被风带得微偏的火焰。
直到两脚踏上汴梁城“内”的地面,白玉堂方才长舒了一口气,嘴角也露出一丝笑容来。
可到归到了,子时已过,终究是过了这一天。
没想到这次约了归期,却是他来得迟了——路过江州时遇到水匪劫掠商船之事,仗义出手时偶遇一位前辈亦是路见不平,待得匪患清剿,两人已结成忘年之交。可巧那位前辈也是个好酒的,江州又是个好去处,两人便盘桓了数日,待他想起今日之约已是迟了,纵然一路快马加鞭,终究是误了期。
不过又有什么关系,那只猫爽约的次数手指脚趾并用也数不过来,就让他扳回一次又何妨?
心里念头转得快,脚下也没闲着,走御街,过州桥,沿着小路仿佛是转眼的就到了开封府的后院外。
是说这更次那守门的老苍头估摸着也睡了,于是白五爷想也不想,翻墙入院。反正城墙都是翻进来的,也不在乎这开封府的院墙。
不想点落院中,廊下正好有巡夜的衙役转出来,为首那个年轻面生的见了他吃一惊,手按长刀刚喊:“来——”
后脑勺上立刻就挨了身后老李结结实实一个爆栗,“瞎嚷嚷什么!惊扰了大人。”说完上前来向他一抱拳:“白少侠,一向少见。”
他笑了笑,“少见少见。”说完摸着鼻子径直往东厢去了,只听身后那两人还在嘀咕,大约是那年轻的问他的来历云云。
去往东厢的路他熟,东厢也熟,进到院子里看见厢房的窗子竟然开着,笑一声,过去翻身而入,落地时竟打了个趄趔。
说起来那位前辈当真酒国一杰,临别赠的浔阳春醇厚够力,后劲又是绵长,他午间饮的,到这会儿酒才慢慢涌上来,似乎又嗅到了那细致的酒香,脚下也有些虚浮起来,倒像踩进了云端里。
可转身四顾,只见桌椅书册都归整有序,简洁到不见一件多余的装饰,就连桌上才誊写好的公文也被镇纸压得规矩。
这不是浔阳江头的小舟,这是展昭的屋子。
跟它的主人一样有种规行矩步的味道。
“回头你见了南侠,倒替老头子问一声……”临行时那老前辈的话言犹在耳,说话时的样子此刻也能清清楚楚的浮现在眼前,“他怎么就舍得呢?”
老人满脸沧桑的褶子都快看不出表情了,可那眼中带着困惑的笑意是明明白白的,“老咯,不知道你们这些少年人在想些什么。”
别说他不知道,其实白玉堂一开始也是不知道的,他也不明白展昭怎么舍得?
怎么舍得离开这快意恩仇自由自在的江湖。
里屋传来动静,是展昭在榻上翻了个身。
他走进去看见展昭面向内睡着,就给他个脊背,他却也觉得就这么安了心。走过去看这人睡时的侧颜,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挺冤的——连选择放开手的权利都没有。早在他觉察心意,去思考什么该或不该这种蠢问题之前。
他早已泥足深陷,离不开这个人了。
心下叹了口气,一转念又皱起眉头来:自己进来了这许多时候,这只“猫”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何尝是武者该有的警觉?
怕不是有什么不妥?这个念头一闪,立刻就俯身去察看究竟,不防几缕头发垂下了刚好扫过展昭的脸颊。那人手一挥,忽然睁眼向他一瞪:“白耗子!再闹我揍你!”
着实吃了一吓,他猛地坐直,看着榻上那人拉了被子一蒙头又睡去了。
唉唉,这才想起来自家猫大人起床气其实还是挺重的——尤其被他扰着的时候。
不过……原来猫儿知道是他……
无声无息地笑了笑,就在这时一阵风起,攒了一夜的湿气终于凝结成雨自空而落,淅淅沥沥的声音由远而近,他出去关了窗,回来就合衣往榻上一躺。跟展昭睡一头不说,还冒着被揍的危险凑过去贴着棉被讲话:“猫儿,可去过江州没?尝过那里的浔阳春……”
雨声渐密,滴滴答答的敲打着瓦片,如此一来,屋内的些微声响也就听不见了。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最后也没谁真的被揍。
次日的辰时,新雨后,泥土的腥味和青草的清香混合在一处,反倒叫人觉得心旷神怡。开封府上下人人早起开了门都是精神一振,跟着就见好脸色。
只有管马厩的张老头苦着个脸——
也不知道谁家的白马,看鞍绺的倒是光鲜富丽,可怎么也不招呼一声就自个儿跑来把他留的半口袋莜麦给嚼没剩了?
“谁家的马呀!猴精了!”张老头烟薰火燎的嗓子一声喊,喊完才醒悟过来这马可能是谁的。而此时开封府的大门那边,正有某个不当值的人与“来访”的友人出门去郊游。
雨落了连夜,难得,今天是个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