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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金风未动蝉先觉 ...

  •   园中灯火已熄,万籁俱寂,独天顶一轮圆月。传志随阿笙潜入西园一所别院,躲在墙角桂花树下。花香袭人,两人紧挨在一处,阿笙道:“这是万向天的住处,房中是宋斐尸身。”皎白月光映在他脸上,传志目不转睛地瞧他眉眼。“武林盟会之前,我已见过万向天。宋斐之死,确实另有其人。”

      传志恍然大悟:“难怪你敢那样说,但……”宋斐是被他打入水中溺死的,众人亲眼所见,岂会有假?

      “他死得太过蹊跷。”亲见付九下水走过一遭,那小湖最深处不过三尺,至人腰际,纵使宋斐受了伤,也不致溺死。万向天过于悲痛,不忍查看宋斐尸身,阿笙午时潜入此地,便是为了说服他验尸。“他颈前留有扼痕,眼睛中又有血斑,我问过筝儿,那是因为扼颈未死。凶手是将他按入水底,活活淹死的。”

      传志惊道:“众目睽睽之下,那人如何做得到?”

      “你大可再高声些,让所有人都听到。”阿笙冷冷道,“你可记得他落水的地方?”小湖呈窄长形状,水畔蜿蜒曲折,怪石嶙峋,又有树木掩映,宋斐落水之处靠近对岸,岸边是一片竹林,是时众人皆聚在此岸,全神贯注观看水榭中战况,若有人自竹林潜入水中,旁人想来难以察觉。便是瞧见了,也只以为他要下水救人,不以为意。“只要他水性极好,功夫不错,又熟悉园中水道,便可神不知鬼不觉,杀人后游水逃走,将此事嫁祸于你。为的是借万向天之手将你除掉。”

      传志默不作声,又靠他近一些。阿笙接着说:“现如今藏宝图尚不知在何处,要着落在你同那另一个方少爷身上,想要宝藏的人不会在此时下手。”

      传志道:“你以为是另一个’传志’?”

      阿笙摇头:“宋斐死后未久,他们同周审川等人一起来,衣裳头发都是干的。其他人也是同理,他们都不是凶手。”

      传志沉思片刻,迟疑道:“那还有谁会想杀我?”

      “知道你是真传志的人,为了让另一个’传志’成真的人,再或者,害怕你们找到真相的人。”阿笙盯着月下屋檐,已近丑时,院子里愈发静了。“除了另一个’方传志’,还有一人,你可记得青虎门的张一刀?”

      传志点头:“他说当年,从狗洞中瞧见过谋害方家的人。”

      “听他所言,此人多半是庄敬亭,便不是他,他也一定知晓许多事。今早他有意维护你,定是在众人面前做戏,信不得。杀宋斐的不是他,或许与他有关,找到此人,与他当众对峙便可知;若不是他,恐怕还有别人。躲在暗处,你我都不曾见过。”

      “我们在等这个人来?”

      “是。”武林盟会阿笙与万向天一唱一和,是为告诉那人,他已察觉宋斐之死绝不简单;万向天提前离席,是怕那人察觉,先一步毁尸灭迹;去查水鬼、酒席上装醉,是要令那人以为,他已有了十成把握。“他若沉不住气,今夜来了,我们可抓到人证;今夜不来,明日再带众人验尸。总归要让人知道,你是无辜的。”

      停了半刻,他又道:“所以你不必自责。”

      月凉如水,阿笙的面容比月色更冷。传志禁不住亲他一口,附在他耳边道:“阿笙,我真想一辈子都停在这时候。”

      两人都压低了呼吸,不再讲话,静静望着那房间紧密的门窗。

      约莫过了寅时,忽有一人逾墙而入,轻手轻脚向房前走去。传志两人精神一振,按兵不动,见他左右顾看一番,将木门推开一道缝隙,闪身进入房中。万向天早将宋斐尸身换到别处,亲自在房中埋伏,只待瓮中捉鳖。房门尚未合上,两人打将起来,月色下,窗上两道黑影依稀可辨。忽听一声咒骂,房中乍闪起一道火花,那人破窗而出,向屋顶跃去。

      传志提刀抢上拦他去路。两人相距不过一尺,这人一袭黑衣,黑布蒙面,传志瞧见他一双倒三角眼,又听万向天喊道:“小心,他带了火药!”话音将落,蒙面人一甩衣袖,疾退三步,一枚火弹在两人之间猛地炸开,火光刺得传志双眸一疼。他只知非抓住此人不可,也不管那人还有无兵刃,闭紧双眼冲上前去,信手一抓,当真扣住了他腕子。蒙面人不欲恋战,自腰间摸出匕首,朝他面门直刺而来。传志目不视物,凭破空之声与他缠斗,两人顿时过了十数招。若非他耳力极佳,不能如此。万向天亦跳上屋顶,两人以二敌一,将他围住。然他的火药似源源不尽,每当落入下风便抛掷一枚借机逃开,一时僵持不下。

      等传志双眼得以睁开,两人已追至溪边。流水潺潺,传志暗道不好,只怕他再潜水逃走,当即挡住去路,提刀攻他下盘。黑衣人见无路可逃,亦拼死一战,一时间兵器声铿锵作响。万向天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害我兄弟?”

      黑衣人胸口已中了传志一刀,闷哼一声,挺身朝万向天刀上撞去。飞燕刀吹发立断,万向天为留活口忙要收刀,却听呼哨一声,有暗器射入黑衣人大腿,令他跪倒在地。传志低头一看,是一支短箭,向短箭来处喜道:“阿笙!”溪边林木葱葱,阿笙躲在林中。他这日穿了淡青衣衫,身影隐约可见。

      万向天收刀,提起黑衣人衣领,又问一遍,不料一枚短箭再度破空而来,射了那人肩窝,传志奇道:“他已逃不掉了,你做什么?”说话间,林中又是簌簌两箭,一枚射空,一枚直冲那人面门而去,传志大惊,抬手猛抓,一把将箭拦下。有惊无险,黑衣人却一把扯下面巾,破口骂道:“是你!——”

      但他的话没有说完。一枚火弹弹射而出,飞入他张开的嘴中,炸裂开来。

      万向天与传志皆是一愣,传志看向手中短箭,忽觉不对,心头大慌,冲入林中。

      阿笙并不在那里。他赶回万向天的住处,桂花树下空无一人。

      庄中家丁听到响动已提灯涌来,近处的武林人士亦聚集而来。很快,住在后园的周审川也赶来了。传志四处找了许久,都不曾瞧见阿笙,也没有人见过他。今夜一战,牵动了白天的旧伤,传志停在岸边,只觉五脏六腑都在疼。他抓紧那枚短箭,尽力咽下喉头涌起的血气。

      众人来到溪边,看到地上那具尸体,无一人认得。万向天解释过来龙去脉,末了怒不可遏,斥道:“方传志,姓秦的口口声声说要活捉此人,为何这时变卦!你两个究竟有何阴谋!”

      传志望他一眼,席地而坐,面露颓然:“不是阿笙。”

      周审川道:“万掌门息怒,传志,你慢慢说。”

      传志举起那枚短箭,轻声道:“你们都见过的,阿笙箭法很准。他自幼不能走路,一心只练双掌功夫,所以暗器使得很好。他要用箭杀人,绝不会射了三次还杀不了。我拦下这枚箭的时候,还奇怪为何这样容易。后来才想明白……”他垂下眼睑,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射箭的人不是他。那个人拿到了阿笙的箭,用它来杀人灭口。但他不用箭,便总也射不中,力道也不足,他见这人要说出他的名字,才不敢耽误,用他擅长的火弹杀了人。”

      众人无言,万向天迟疑片刻,拱手道:“是我错怪了。”

      传志无意理他,只摇摇头,环顾四周,将在场之人一一扫过,缓缓道:“他用阿笙的箭,是为了隐藏身份,也许是他暗器的手法很独特,旁人一眼就认得出,也许是他的兵器很与众不同。总之,一定是因为我们都认识他,他才这样做。他将阿笙带走了,要赶快将人藏起来,这需要花些时候,所以他现在不在你们当中。”

      众人相对而视,祝罗敷道:“若他将人藏在近处,再装作同我们一样,听见响声才赶来的呢?”

      传志并未想到这一点,苦笑道:“前辈说的是。”他猜到阿笙被抓,心知悲痛无益,强迫自己去梳理眼前线索,却愈发难过,暗道:凭我一己之力,可能想明白?便是想明白了,可还来得及?不对不对,那人要取阿笙性命,当即便取了,何必将人带走?阿笙现在不知人在何处,我不去找他,还有谁去?思及此处,又强打精神,掬一捧溪水抹了把脸,起身道:“要是如前辈所说,我们此时在附近找一找,便知真相。还请各位前辈助我一臂之力。”

      林白鹤打个哈欠,挥手道:“不过是个毛头小子,大家伙何必要听你的?天一亮还要商议南北结盟大事,谁有精神陪你玩游戏。”他说罢便挤开人群要走,却听传志朗声道:“祝前辈说的是,在场诸位,个个都有嫌疑。凶手一杀人,大家伙便聚在此处,前后不过一刻,要避人耳目将阿笙藏起,再混入人群,他跑不远的,至多将人藏在西园罢了。只要各位同我一起,将西园搜查一遍,若找不到阿笙,便说明他已逃远了,在场各位就都是清白的。你若心中无愧,不应该协助晚辈来洗清这污名吗?”

      林白鹤身体一僵,怒道:“你怀疑老子?”

      “传志不敢。只是事关阿笙性命,迫不得已。”传志不卑不亢,挺直了腰背。

      林白鹤还待再辩,周审川上前道:“诸位,在下以为传志所言有理。我们齐聚此地,本就有意找到当年落梅庄惨事的幕后真凶。此人先杀宋公子陷害传志,又要毁尸灭迹,带走秦笙,想来与当年之事脱不了干系。”

      薛雷和道:“奶奶的便是无关,他今天做的事,也令人发指!大家都是武林同道,岂能让这种恶人活着?”

      万向天道:“正是,此人是害我兄弟的同谋,在下恳请诸位,助在下找到真凶,以慰藉宋兄弟在天之灵!”

      如此一来,群情激愤,林白鹤无言以对。是夜,众人三五人一道,各由落梅庄下人带领,在西园中搜了一个时辰,却不曾找到阿笙。东方天已发白,群豪皆有些萎靡,一人低声骂道:“兴许是做戏给咱们看的,那姓秦的生得同戏子也差不多,把大家伙耍得团团转,指不定在哪里偷笑哩。演了这一出,这小子可就清清白白,从没杀过人了!”

      阿笙下落不明,传志不愿与人再起纷争,冷冷睇了他一眼,转而谢过众人。又听小厮来报,庄敬亭、陆荣等不少英豪匆匆赶至,付九、秦筝和另一对方家主仆也在其中。周审川将夜里诸事讲过,庄敬亭上前来看那尸体,不待讲话,付九便惊道:“封决!”

      周审川奇道:“付九爷认得此人?”

      付九朝尸体啐了一口,恶狠狠道:“他便化成灰,我也认得!这是当年我落梅庄太湖分舵主封决!这厮与人勾结,将我困在太湖,又派人追杀我与小少爷,便是他、便是他……十八年来,我没有一天不记得他!若没有他,兴许、兴许……”他双目赤红,热泪盈眶,当年祸事历历在目,再一看此人死相极惨,更是仰天大笑,从传志腰上抽出梅花刀来,一刀砍在封决胸口,对传志喝道:“你也来!便是他!便是他!”他状若疯癫,众人皆默然不语,瞧着他对封决尸身又砍又削,将其面颊狠狠踩入污泥中。尸体通身几乎无一块完整皮肤。许多人不忍再看,转过头去。

      周审川问庄敬亭此人当真便是封决,庄敬亭略一回想,道:“正是他。当年我接手落梅庄,确乎见过此人,只是他处事不当,私吞舵中财物,我依庄中规矩将其革职,他便叛逃出庄,此后再无踪迹了。不想竟在今日出现。是我庄中戒备疏忽,竟将这等危险人物放了进来,还害了宋兄弟……”说罢忙对万向天赔礼,又拉过传志,问他可有受伤。他一双手阴冷潮湿,箍在腕上难受得紧,传志不动声色躲开,低声道:“不妨事——九叔,他已死了,你停手吧。”

      付九自不肯停,朝封决面上又是一刀,却听铿然一声,刀刃似乎碰到一处异物。

      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周审川脸色一变,当即附身查探。这一刀将封决面颊一劈两半,露出他血肉模糊的口腔。

      秦筝瞧在眼中,面色煞白,跪在溪边干呕起来,一人上前请抚她背心,冷冷道:“亏你是个大夫。”她心头一甜,并不理他。

      周审川自封决口中摸出了一块玉。约莫拇指盖大小,洁白透亮,本该是椭圆形状,被炸坏少半,余下这半块上刻有两个篆体字。周审川不识得,拿给陆荣看,陆荣道:“当是’方大’二字,却不知有何意义。若能寻到另外半块,兴许可知。祝前辈见多识广,可猜得出是何物何人?”

      万窟山依仗门下各处青楼,消息灵便,对武林秘闻掌故多有所知。祝罗敷思忖片刻,摇头笑道:“实不相瞒,老朽确实不知。姑娘们兴许有什么线索,只是要慢慢去查。”

      林白鹤讥道:“祝老太太知道的事,岂能白白给我们听了去?便是天皇老子来了,怕也得拿钱换。”

      祝罗敷笑道:“也不尽然,譬如林掌门的娈童碧儿并非死了,实乃同贵派门下弟子私奔一事,老朽便很乐意昭告天下,分文不取。”

      林白鹤面色铁青,众目睽睽之下,半个字也说不出。

      他二人每每见面都要相互讥讽,周审川无奈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将那白玉交给传志,温声道:“此玉兴许与你方家仇人有关,你好生保管。今日比武一罢,选出一位德行武功都能服众的武林盟主,定要助你将当年真相查清楚。”

      话音未落,“付九”便道:“周盟主这么说,是认定这小子才是真正的方家遗孤了?付某第一个反对!”

      付九冷道:“你连方家的仇人都不认得,还敢自称付某的名号!”

      “嘿嘿,老子当年带小少爷逃命时,可不曾见过这小子。付某一生都在庄中服侍老爷,从不敢干涉庄里的事,落梅庄下七十二舵,岂会个个舵主都认得?倒是你,在场的各位,只有庄先生认得这姓封的,你倒说说看,你怎么认得的!怕不是——”“付九”绕着尸身走上一圈,笑道,“听庄先生说,这厮早已叛逃出庄,该不是你俩那时候认识的,你知道了孙少爷的事,便与这厮互相勾结里应外合,演这出戏给人看的吧!”

      此言一出,不少人暗暗点头,心道有理。付九勃然大怒,将梅花刀信手插入地下,指着刀柄道:“这把刀是老爷亲手赠与我的,天下间只此一把,刀上的梅花,庄中人人认得!”

      “付九”冷笑,示意“方传志”上前,亦拔出刀来。

      两把刀模样别无二致,传志这把刀柄颜色暗淡,倒显得更加陈旧。“付九”瞥上一眼,双眉倒竖,怒道:“这些年来,我一刻也不敢忘了给老爷报仇,日日夜夜悉心照料,不敢使梅花刀有半点损伤,你拿一把破铜烂铁,也敢称是我落梅庄的刀!”

      此话是质疑他对落梅庄的真心,付九勃然大怒,一声暴喝,提刀便要砍上:“娘的这把刀跟了老子三十几年,你胡说八道!”“付九”不甘示弱,亦拔刀相迎。两人使的刀法相似,双刀相交,一时僵持不下。周审川急纵上前,拦下二人道:“你俩打上一通,便能知道谁真谁假吗?此事还需慢慢商议,等到结盟事了,便由武林盟主亲自为二位主持公道,如何?”

      陆荣点头称是,庄敬亭笑道:“周兄所言极是。我南北武林结盟,本是为了行侠仗义,锄强扶弱,这位盟主要协调盟中各派纠纷,必处事公正,不偏不倚,由他来给二位调停,是再好不过。”

      两付九冷哼一声,各退一步,仍愤愤然瞪着彼此,分毫不让。不想祝罗敷忽道:“既然如此,为何不依此来挑选盟主?今日比武,胜出的几位武艺自不用说,若谁能查出当年真相,可见其才智得以服人,能公正处事,可见其德行足以服众。此人还不该统帅群雄,做武林盟主吗?”

      周审川思忖片刻道:“祝前辈说的是,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这才渐次散去。传志在封决尸身上搜寻一番,再没发现其它物什,将其交给万向天。两人一同捉拿封决,对彼此武功人品皆暗生敬意,万向天谢过传志,道:“多亏秦少侠聪敏过人,才能抓到真凶。依他本事,不论遇到什么,都可以逢凶化吉,小兄弟不必担心。至于你方家之事……”他瞥一眼“付九”两人,又道:“不论你是不是方家后人,我燕山派都是你的朋友!”

      英雄盟会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有外人向他示好。传志心生感激,以礼相送,待他走远了,忽想:万掌门说的话,有几分真心呢?脚下泥土微润,传志只觉通体发寒。

      一时间,溪边只余寥寥几人。“方传志”自地上拔出刀,随“付九”离去前,对传志道:“秦笙他真的不见了吗?”他在人前总是畏畏缩缩的模样,寡言少语,这还是头一次同传志搭话,惹得“付九”大怒:“少爷,你莫忘了这小子是谁!”

      传志垂着头并不理他,那少年又道:“我若是你,宁愿不要这天下至宝。”说罢,“付九”一把推他背心,要他快些走。周审川皱眉瞧着那两人,再看看传志,叹息道:“都是大有可为的少年人,为那天下至宝便撒这等大谎,往后于江湖上如何立足?”

      庄敬亭笑道:“周兄,那可是前朝皇帝的宝藏,在你这里倒一文不值了。”

      周审川奇道:“你我都是武林中人,侠之名声不比那天下至宝?”

      庄敬亭但笑不语,作势请周审川等人先行,几人谦让一番,正待离去,传志忽道:“庄前辈,你们来时路上,可曾见过阿笙?”

      庄敬亭眉头微蹙,旋即笑道:“小传志,你要问我什么?”

      传志握紧梅花刀,双目直直望着他,漠然道:“当年,前辈是如何成为落梅庄庄主的?”

      庄敬亭笑道:“在下有方老爷子亲笔手书一封,他老人家说,有歹人要在方小少爷的满月酒上图谋不轨,方家恐生不测,一旦方家有难,要在下协助方家后人,料理庄中诸事。小传志可是不信?这手书至今还在我书房中。”

      “可方家后人,只剩一个孙少爷。”

      “不错,当年我亦派人四处寻找,只可惜无功而返。”庄敬亭神色泰然,又似想起什么,笑道,“先前我还同周兄等人说起,这两个传志,若是一真一假,待我们找到那个真的,在下便将落梅庄拱手相让,绝不反悔。落梅庄本是方家所有之物,在下只是暂管罢了。然而——”他冷哼一声,眸中精光乍现:“若有无耻之徒,想要欺世盗名,偷梁换柱,我庄敬亭决不轻饶!”

      传志笑道:“那是我错怪前辈了。”

      庄敬亭亦笑道:“小传志怀疑我也是理之应当。这些年来,怀疑我的人已不知有多少。”话虽如此,他的双手却微微颤抖,双唇紧抿,似极为不甘。周审川忙道:“庄兄为人,我是知道的!宵小之徒的流言蜚语,管它作甚!”

      陆荣亦道:“庄兄今日所言,实乃振聋发聩!古人云’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庄兄十八年来所作所为,诸位都瞧在眼中,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庄敬亭复哈哈大笑,几人这才离去。独留秦筝、付九与传志三人,付九怒道:“奶奶的都说什么狗屁!姓庄的绝不是老爷的朋友,那狗屁手书,定是假的!”

      传志苦笑,秦筝拉过他手腕探脉,忧道:“你莫强撑了,再回去好好歇上半日。你是真的方家后人,他们总不至颠倒黑白,硬说你是假的!哥哥不在……他定会没事的。上一次,不也逢凶化吉了吗?”

      先前众目睽睽之下,传志不得不佯装冷静淡然,到此时方觉胸口疼痛难忍,心下空落落的,半偎在她身上,茫然道:“筝儿,他们明明都在说谎,为何能那样坦然?庄敬亭说的字,我一个也不信……你说,明明是我方家的血海深仇,在他们口中,怎的那样轻巧?哼,竟要以此来挑什么武林盟主……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秦筝垂眸不语,半晌,眼泪蓦地滚落下来,低声道:“若哥哥在就好了。”

      说话间,忽听一人道:“你们眼下可还有更紧要的事担心哩。”

      三人循声看去,常不逊坐在岸边柳树上,把玩着手中的饮血刀:“小传志,这两日王公子的人时时跟着那对主仆,他们可一丝破绽都没有。孙先生给了祝老婆子一百两黄金,买他二人的消息,你知结果如何?”他收起笑容,正色道:“一旦你成了假的方传志,对王公子来说,便没什么用处了。”

      秦筝急道:“那我们的毒谁来解?”

      常不逊讪讪一笑,反问道:“你说呢?”

      付九怒道:“王公子当初亲口承诺要助我方家报仇,此时还想食言不成!”说着便要抽刀上前,却被传志拦下。传志问道:“祝前辈说,他二人是真的方家后人?”

      常不逊摇头:“便是万窟山要查一个人的来历,也需要些时日,祝老婆子说至早今日才知分晓。只是恐怕情况与你不利,小传志,你最好早作打算。”

      付九道:“身正不怕影子斜,我们怕他作甚!”

      “如此便好,付九爷好自为之。”常不逊说罢正待离去,又听传志道:“你们躲在暗处,可曾见过阿笙?”

      常不逊道:“传志,小生姑且算是你的朋友,若知晓阿笙的下落,定会告诉你。”

      传志道声多谢,三人各怀心事,这才回到杏花楼。那浸毒的药粥已送入房中,秦筝怔怔瞧着它,半晌忽伏在桌上哭了出来。传志顾不上安抚她,与付九商议自证身份一事,思前想后,当年付九的旧识皆不知去向,落梅庄如今物是人非,能为他们作证的,竟只有素云一人。

      秦筝擦了泪,回到房中埋头读书。传志身心俱疲,略略吃些东西,便倒在床上睡下。付九将梅花刀擦拭再三,不忍叫醒他,独自前去方家祠堂,想求得老爷保佑。

      这日清早,众英雄仍在仁义阁比武。罗成昨日大胜,众人心服口服,他不必再比,便大大咧咧坐在阁中喝酒,与不少人打成一片,俨然领袖之态。这日,祝罗敷、郑竟成、陆荣等人皆上船比试,个个是不世出的高手,几场战斗打得酣畅淋漓,煞是好看,引得余人胆战心惊,又喝彩连连,仁义阁前热闹非凡。末了,郑竟成不敌陆荣,落败三招,主动认输。陆荣与祝罗敷难分上下,周审川上前拦下二人,将先前商议的挑选盟主一事告知在场众人,并无异议之声。

      如此一来,罗成、陆荣与祝罗敷三人,共同主持方家后人一事。查明真相,处事公正者,便可统帅武林。

      传志对此浑然不知,从噩梦中惊醒时,房中再无旁人,窗外明日当空,万籁俱寂,午时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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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金风未动蝉先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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