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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此生何处不相逢 ...

  •   常不逊与那人缠斗正酣,黑暗中谁也不敢率先收手,听得越打越快,那人气息不稳,传志一将怀中人放下便欲上前制止,忽听一支长箭破空而来,冲那黑影当胸飞去。这一箭来势汹汹,传志不及细思抬手便抓,却终究慢了一步,那人已颓然摔倒在地。

      眨眼间,周遭聚起七八人马,各持火把,将三人围了起来。

      借着火光,传志才瞧清楚,地上躺倒那人确是郑清欢。他右胸中箭,满头汗水淋漓,身体正不住抽搐。另一人正是清宁,扑身跪倒在他身侧,两手死死按着他伤处,手指已被血水浸红。她一侧手臂被常不逊伤到,衣袖业已染透。传志忙上前查探郑清欢伤势,本想说话,却给他眸中怨恨逼得噤了声,又偷偷抬眼,见清宁满眼含泪,咬唇不语,瞧也不瞧他,更是半个字也不敢说。

      常不逊已收刀入鞘,仰头望着屋顶笑道:“老吴,这可是郑家的公子哥。”

      吴应简立在檐上,冷声答:“主人有令,私闯者,杀。”

      常不逊叹息一声:“小传志,你可瞧见了,人可不是小生——”

      “叫筝儿来!快!”在此地遇到两兄妹已是意料之外,又见二人受伤心中有愧,传志此时方想起身边有个了不得的大夫,忙对周围众人喊道,“筝儿一定能救他!”

      周围几人面面相觑,又一齐看向吴应简。

      传志咬牙,也顾不得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起身便走,却想起他并不知秦筝住在何处,只得收回步子,转对常不逊道:“你方才还说我们是朋友,快让他们把筝儿叫来……快些……他两个不是旁人,伤不得的!”

      常不逊抱起手微微一笑:“这都是老吴的人,小生支不动的。”

      传志气急,低头再看清欢已面无血色,目光涣散,再支撑不得,心中怨愤难当,将竹杖攥得死紧,暗想:最快的办法、最快的办法,若是阿笙,若是阿笙……是了!他抬眼瞪向吴应简,急道:“王公子一路将郑夫人好生照料,是想拿她威胁郑掌门?要是清欢死在这里,郑掌门怎肯罢休,定要坏了你主人的事。”

      吴应简冷笑,还未开口,又听一人道:“方小少爷说的是,快去把秦姑娘带来。”

      循声看去,来人却是孙先生。他话音一落,便有几人领命而去。传志松一口气,跪在郑清欢身侧,急道:“你再忍忍,大夫这便来了,且再忍忍。”郑清欢嘴唇翕动,可声音微弱,传志听不清楚,一时手足无措,垂目望着他。

      “你先退开。”孙伯良俯身,将一块方帕用力压在清欢伤处,又递给清宁一块,“姑娘不必担心,先将自己的伤料理干净吧。”

      清宁眉眼低垂,并不理他。传志软声劝道:“郑姑娘,筝儿定能治好你哥哥的,你把胳膊扎好,要是失血太多也病了怎么办?我、我、你们……一时也说不清楚,救人要紧,好不好?”

      清宁抿起嘴,这才看他一眼,接过帕子。传志放下心来,看她一只手臂动作不便,又上前帮她包扎。清宁挣扎两下,由他去了。

      正在此时,秦筝匆匆赶来,一看地上那人伤势,便恼道:“真当本姑娘是你们不要钱的大夫了?哪有这般支使人的!”她嘴上厉害,手上功夫却毫不迟疑,拔出匕首将长箭齐头削断,又把刀刃在火把上略微一烤,在伤处比划一二,□□下寸许,用力一挑,一枚三棱箭簇便剜了出来。与此同时,另一手已拿过棉纱摁住了伤口。

      常不逊一舔嘴唇,笑道:“瞧不出,小丫头利落得很。”

      “瞧不出的还多着呢!”秦筝撕开清欢衣裳,手下飞快给他包扎,面不改色,“哼,前些天还嫌我医术不好。以后你们的人再有伤,找自己的大夫救去。”

      常不逊嘿嘿一笑,瞥一眼孙伯良:“丫头,伤的是这位,恐怕你不仅得治,还得管着换药照料。孙先生,您说可是?”

      孙伯良拱手:“有劳姑娘。”

      秦筝面色铁青,想也不想便要骂人,却给传志在肩上一按,看他微微摇头,这才冷哼一声,不再开口。

      清欢暂且止了血,孙伯良安排四人住下。秦筝要时刻留意清欢伤势,清宁又不肯离开哥哥半步,帮着端水送药,传志满肚子话说不出口,不敢离开,也在房中守着,一间小小卧房挤了四人,一时竟有些热闹。忙到夜深,清欢体温稍降,昏沉沉睡去,三人才得空休息。秦筝偎着床柱坐在清欢枕边,打了个哈欠:“伤口不是很深,不妨事的。”

      清宁端过茶水给她,轻声道:“谢谢姑娘救命之恩,你快些歇息吧,我来守着就好。”

      秦筝撇撇嘴,瞧她一眼,又看传志,见他垂着脑袋分明不敢看人家,便不接她茶碗,冷哼道:“谁晓得后半夜怎样?你又不是大夫,万一瞧不出他危险,让人眼睁睁死在眼皮底下,我不就白治了?让人家听到了,还以为姑娘医术不好,砸了招牌,你赔得起?”

      清宁也不反驳,将茶水放好略一躬身:“那便有劳姑娘了。”说罢在桌边端正坐下,颔首不语。她背着身,传志才敢抬眼看过去,犹豫再三开口道:“你不要担心,筝儿是很好的大夫,你哥哥不会有事的。”

      见他对这少女小心翼翼关怀备至,秦筝呸的一声抢道:“不害臊。”

      传志哪知道她的心思,以目示意她莫再说了,接着对清宁道:“你们怎会到这里来?我……咱们分开以后,又发生了许多事,我一时也说不清楚,总之是……唉,你是不是以为我跟王公子他们是一起的?其实不是,我自己也……我,我知道你气我当时没有出手帮你们,但……”

      “你倒是想帮,打得过人家吗?”秦筝捏着手帕转了两转,朝他扔过来,“自个儿路都走不得几步——帕子干了。”

      传志老实接过,起身去洗帕子。“筝儿,我还不曾跟你说,清宁和清欢都是我们的朋友,在京城的时候……说起来,你不是一直在照顾郑夫人吗?夫人正是他二人的娘亲。”他将帕子拧干叠好,轻轻放在清欢额上,还想再说,听得清宁问:“我娘?”

      传志点头:“说来话长,我们在渡江之前,便遇到了你爹娘。后来我们带着你娘过江,在山里被王公子偷袭……筝儿和夫人被他们抓了去,一直是筝儿在照顾她。”

      清宁急道:“她可还好?”

      传志看向秦筝,这几日他一直躺在马车中养伤,并未见过夫人。秦筝只当听不见瞧不见,低头玩手指。清宁也不催促,静静望着她,放在膝上的两只手却微微发抖。传志推推秦筝:“夫人还好吗?”

      “我听见啦,推我做什么?”秦筝白他一眼,见他神色关切,才两手一摊道,“好啦好啦,她好得很。这几日我给她调了汤药,精神暂时平复了。”

      清宁松一口气,望着清欢,目光怅然:“我们接到消息说娘被人抓了,才马不停蹄赶过来。今夜本想救她逃走,哪想连她的人都不曾见到,哥哥就伤成这样。”

      传志温声道:“王公子身边有不少高手,只凭两个人就想带走夫人,谈何容易?不过你放心,我同王公子有约在先,等到了苏州,他一定会将夫人好好地送回去。”

      秦筝眉头一挑,打岔追问:“有约在先?你们今日说了什么?他凭什么答应你这个?莫不是,莫不是你许了什么话?”她说话间便揪上了传志衣领,双目圆瞪,几要凑到面前来。清宁见状,嘴唇微抿低下头去。

      传志对男女之防本就迟钝,又将秦筝视作亲妹妹,红蕖教过的话他听不懂,一时也不在意,握着秦筝双手安抚道:“你不要担心,他原本就这样打算的,他虽然不是好人,却不至于滥杀无辜。”王雅君毕竟是朝廷命官,这一点却不好告诉她。

      “哼,他要是好人,当初怎会下那种狠手?”

      传志答不上,又想起另一事,转对清宁道:“你们接到消息说夫人在这里,是谁的消息?”

      清宁低声道:“我同哥哥离家出走,母亲不放心,叮嘱我们南华剑在各地多少有些弟子自立门户,一旦出事,便与他们联络。京城一别,我心情不太好,哥哥劝我南下走走。我们走走停停,前几日刚到南京,去寻一位前辈打听爹娘到了何处,便听说母亲出了事,这才连夜追来,午后抵达此地。原来是我派一位小师妹,她自知无力救走母亲,才一面托人给我们带消息,一面跟踪到此。”

      “你们不来倒好,这一来,也给他们抓住了,再难逃掉。”传志摸摸后脑,蹙眉道,“想来你那师妹也不晓得他们人多势众,厉害得紧。不过王公子一时半刻也不会拿你们怎样,先养伤要紧,等到了苏州,总有机会逃走。”

      清宁微一点头,垂下眼睛道:“我信你的。”

      传志笑笑,看看窗外天色,同两人商量交替守着清欢,他好言相劝,秦筝冷言冷语发作两下便作罢了,她也委实累了,交待过两人如何照应清欢,伏在桌上片刻便沉沉睡去。传志取了薄被给她披上,劝清宁去睡。清宁不肯,两人推让许久,她才红着脸答应,临睡前,看清欢神态安然,秦筝又睡得熟了,忽轻声问:“秦姑娘说你走不得路,你受伤了吗?”

      传志笑道:“筝儿已给我治好了,不妨事的。”

      清宁笑笑,以手支颊撑在桌上,掩目睡去。

      这日遇到的事太多,传志坐在塌边苦思冥想,睡意全无,时而揣测王雅君所言可信几分,时而挂念岑青,不知他伤势如何,时而想夫人儿女都给人软禁在此,南华剑派恐怕为人掣肘,时而又想起红蕖,两人说好要里应外合救人,怕是难得很。他一边想这些过去他从未想过的复杂的事,一边按白日里常不逊教他的法子将内力流转,到了后半夜,身体暖洋洋的,也不觉寒冷。末了天已蒙蒙亮,他才觉得困倦,叫醒秦筝照料清欢,自己将阿笙的竹杖抱在怀中,倚在一旁睡去,临睡前昏沉沉想:他一定还活着,那便再好不过,其余的事,既想不明白,往后再想也不迟。

      睡不足一个时辰,传志便给人吵醒了,抬起眼睛。秦筝不在房中,郑夫人坐在床榻边揽着女儿,望着儿子轻声啜泣。清宁倚在她怀里,低声讲些一路见闻,又安慰她清欢的伤势并无大碍。郑夫人一心一意都在儿女身上,并未看向传志,倒是清宁听见响动,朝他望过来。

      传志冲她点点头,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合上门,脑袋里恍恍惚惚的,便坐在台阶上发呆,心道:若爹娘还在世,也会这样疼我、抱我吗?他想着那幅画面,不禁笑了,笑完又有些不好意思,他已十八岁了,个子也不小,还缩在母亲怀里,恐怕不怎好看。

      “一大早也不吃东西,坐这里思春吗?”传志循声抬头,常不逊正坐在屋顶喝粥。他一手端碗,一手拎了袋馒头,信手一甩,便有两只馒头朝传志迎面飞过来。“也难怪,一个暴脾气小姨子,一个娇滴滴大小姐,换做是小生,也要苦恼一阵子哩——对咯,之前同你一起卖药的那个,也是个美人坯子,再长几年定是个祸害。”

      传志慢吞吞啃着馒头,啃到一半明白过来,正色道:“你不要胡说,筝儿是我妹妹,郑姑娘和小红都只是朋友。我心里,只肯要阿笙一个,旁人谁也不行。”

      常不逊仰头把粥喝完,咂咂嘴笑道:“难不成,你想要堂堂青石山少主做你的妻子?”

      传志垂眼想了一会儿,面上露出很温顺的笑容来:“那倒也很好。”

      “你们这些小孩子,整日里儿女情长,才没得出息。”常不逊啧啧两声,拔出刀起身,“上来,小生瞧瞧你的功夫。”

      传志纵身跃上屋顶,一刀一杖同他过招。这老宅常年少有人住,年久失修,脚下稍一用力便会踩碎几块瓦片,咔啪作响。二人轻功都是一顶一的好,在上头翻转腾挪,除去武器破空低鸣,刀杖相交,再听不到其它声响。传志全神贯注,时时留意常不逊刀势步法,很快能学为己用,反攻其身。常不逊起初尚让他几招,打到兴起便不管不顾,来势汹汹,招招尽藏杀机。

      两人以快打快斗了两百余招,传志力不从心,接连后退,脚下慌乱,身子一歪便倒在瓦上,顺着屋顶斜坡骨碌碌滚落下来。常不逊急纵上前,一手拎他后领将人提起,还未开口嘲讽,便听前院一阵喧闹。

      两人相视一眼,传志正待抬脚,常不逊手腕一转将他挟在胁边,三两步奔向前院。传志不及挣脱,想骂他几句,却不知骂什么好,待他想起秦筝那句“无耻”,常不逊已将他放下,两人站在了前院屋顶上。身边站了十来个弓箭手,皆开弓搭箭,正对着院中数人。另一侧的屋顶上,吴应简默然而立。

      院中约莫七八人,身穿白衫,为首的中年人面色冷峻,正是南华剑派掌门人郑竟成。传志瞧见红蕖也在几人当中,知她无恙,稍稍松了口气。

      郑竟成眼见传志如何给常不逊拎来,又看两人并肩而立,怒目斥道:“我将夫人女儿托付给你,你便是这般照顾的吗!你这小杂种竟敢跟贼人勾结,暗害我南华剑,好大的胆子!”

      传志心中有愧,并不答话,倒是常不逊拍拍传志脑袋,朗声笑道:“郑掌门,彼时你答应秦笙护送尊夫人与杜姑娘上路,秦少爷前脚走,你后脚便派了人跟着,既然一开始便不信人家,人家又哪来的失信于你?再说,那日尊夫人被掳走,贵派弟子可眼睁睁瞧着呢,他今日可来了?小生倒要问问,是谁拼死在救你师娘呦?”

      他话音未落,郑竟成身侧两个少年便脸色煞白,面面相觑。

      常不逊故作讶然,摇头晃脑:“呦,这般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弟子,一个不够,原是两个?郑掌门,师门不幸,师门不幸,可要小生为你清理门户?”

      郑竟成冷面铁青,给他说得哑口无言,只得负手而立,怒道:“你是这里主事的?敢问郑某哪里惹了阁下,要将我妻女困于此地!”

      常不逊打声呼哨,懒洋洋坐下,抽出饮血刀甩了两周:“多谢郑掌门抬举,小生可不敢掠人之美,能将南华剑派掌门人玩弄股掌之间,岂是咱一个破落刀客做得到的?”

      郑竟成一张脸白了黑黑了青,额上青筋高高乍起,鼻间冷冷一嗤,默不作声。传志听到他衣袖下双拳咯咯作响,又看常不逊气定神闲,三言两语便说得一代掌门人颜面尽失,暗觉好笑。他晓得常不逊明知郑竟成担心妻儿不敢妄动才如此无礼,却也不怎同情郑掌门,一来他对南华剑、郑竟成夫妇全无好感,与常不逊反倒亲近些,二来到底少年心性,见郑竟成恼羞成怒,只觉好玩。他过去与阿笙在一起,见阿笙不顾礼节待人傲慢,也不会指责劝诫,反觉那副模样又好看,又可爱,令人喜欢得很。

      传志想到阿笙,终是禁不住笑了,好在还记得顾忌郑掌门颜面,抬手挡住了嘴。红蕖在院中望着他,也轻轻笑了,她知道唯有想起阿笙时,传志才会那样笑。他垂着眼睑,眼梢微微翘起,褐色的瞳仁像是被泉水化开了,柔柔地望着某个地方,整个人都软绵绵的,很放松的样子。每当这时候,传志就好像被一个看不见的方盒子装起来,和旁人隔绝了似的,那个盒子里除了阿笙,谁也进不去。

      郑竟成也瞧见了他在笑。他周身都被喷涌欲出的愤怒笼罩了,真气在鼓胀的肌肉间流转,有风吹过,他的衣衫却纹丝不动。

      常不逊察觉到他的杀意,稍稍坐直了些,五指握紧了刀柄。南华剑的弟子们同他一样,都将手按在了腰间剑柄上。屋顶上的十几把弓已经拉满,吴应简也张开了他的弓。

      便在这一刻,众人听见一道优游华贵的声音:“郑掌门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在下王雅君,已在花园略备薄酒,还请掌门人赏光一叙。”

      王雅君自屋中款款走出,手中握着一柄折扇,虽着布衣,却气度不凡。孙伯良垂手立在其后。话音将落,吴应简略一颔首,屋上弓箭手便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郑竟成冷笑,拂袖朝花园走去。余下南华剑弟子正待跟上,却被孙伯良拦下:“王公子要与郑掌门谈的事,越少人知道为妙。”

      郑竟成接连颜面扫地,听罢此言更是恼怒,对弟子怒道:“我还怕他不成?在这里乖乖等着!”自随王雅君去了。

      孙伯良微微一笑,举目朝常不逊拱手道:“这几位南华剑弟子都是贵客,还请不逊老弟好生招待。”

      待他三人去了花园,传志见几个南华剑弟子个个愤愤不平,面露怨色,也不好同红蕖打招呼,附在常不逊耳畔低声问:“王公子要同郑掌门讲什么?”

      常不逊两手一摊,伸了个懒腰向后一躺,闭了眼睛。传志后知后觉,明白这问题太过愚蠢,只得罢了。看一眼院中众人,想问他打算如何好生招待,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下去。

      过了一个时辰,王雅君亲自将郑竟成送回前院,又吩咐下人将郑夫人母女请来。郑竟成始终黑着脸一言不发,直到清宁搀着郑夫人出来,面色才有所缓和。他将二人上下打量一番,上前对清宁道:“你娘哭了?”

      “是,哥哥昏迷未醒,娘哭了很久。”

      郑竟成蹙眉,搀起夫人手臂,抬起袖子似想给她擦泪,尚未碰到她脸颊,便停了下来,要她二人到背后去。清宁微怔:“这便要走吗?”

      郑竟成冷哼:“你还想多住几日?”

      清宁摇头,喃喃道:“哥哥还在。”

      王雅君笑道:“郑姑娘莫担心,令兄身受重伤,不便赶路,有大夫一路照顾,到了苏州,定将他完完好好地送回贵派。”

      清宁迟疑,回头看一眼传志,咬唇不语,小心扶着母亲朝外走。郑夫人自与传志相遇,犯了失魂之症,便时时心神恍惚,精神萎靡,此时又逢儿子重伤悲痛过度,旧病发作,双目失神怔忪,任由清宁搀着,谁知走得几步忽一阵抽搐,猛然推开清宁,扑进郑竟成怀中,尖声道:“欢儿病了,你怎能把他一个人留在这里?你好狠的心!他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他会害怕的,我要留下陪他,你让我留下陪他,师兄,你怎能让他一个人?”

      说着便要踉跄着回去,郑竟成一把攥紧她手腕喝道:“你莫胡闹,欢儿岂会有事!”郑夫人却充耳不闻,锤他胸膛,又抓又咬,想将他五指掰开,口中高声咒骂,颠三倒四是些“好狠的心”、“我的儿子”之类的话。

      众目睽睽,郑竟成给她气得没办法,瞥见王雅君等人微笑着看笑话,更是恼羞成怒,一掌挥在郑夫人脸上,吼道:“闭上你的嘴,胡说什么!”

      这一掌不晓得用了多少力,打得其他人都怔在当场。夫人披头散发,脸颊红肿,呆呆望着他,眼泪倏然滚落下来,嘴唇不住颤抖,似想要说话,又说不出。她两手捧在心口,紧紧攥着前襟,颓然跪倒在地,喉中嘶嘶作响,痛苦之极。

      王雅君轻咳一声,挥挥扇子笑道:“夫人既担心儿子,不如一起留下,郑掌门还请放心。”

      郑竟成脸色灰白,并未答话。

      清宁见状,上前道:“爹爹,娘不放心,我留下照顾哥哥可好?”

      郑竟成瞪她一眼,又垂目凝视妻子,再看向王雅君,隐忍怒气道:“莫忘了你的承诺。”

      “自然。”

      郑竟成长叹一声,转望着清宁,自怀中摸出钱袋,给她倒些银两,看她好好装起来,才将女儿再三瞧了瞧,问:“这几个月在外头,有没有人欺负你?”

      清宁摇头,眼里顿时蓄了泪。

      郑竟成又问:“胳膊受伤了?”

      “是,不妨事的。”

      “那便好。”郑竟成俯身抱起夫人,叹息道:“你不要怪爹爹心狠,倘若可以,我岂会将你哥哥一人丢在这里。”

      清宁摇头道:“我懂的。”

      “好生照顾你哥哥。”

      清宁说是。

      郑竟成点头,再无它言,抱着夫人同一众弟子去了。

      王雅君将折扇一合,抬头望望天色,笑道:“该用午膳了,郑姑娘回房,好好歇歇罢。”

      清宁也不瞧他,兀自回去。传志远远看见她一张如玉的脸上尽是泪水,慌忙追上前去,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默默跟在她身后。常不逊哎呦一声,拿袖子遮上脸,自到厨房找储忠义去了。

      传志随清宁一路回到后院,甫一进门,便听秦筝在屋里嚷道:“再乱动,我就一刀扎死你。”

      “我还怕你不成?有本事便扎呀——妈的臭丫头你想弄死我!”这道声音,是郑清欢的。

      “弄死你,姑娘倒真是不敢,弄个半死如何?姑娘总还给你治回来便是。”

      听秦筝话音得意,传志微微一笑,又觉对不住清欢,忙对清宁道:“你不要担心,筝儿嘴巴厉害,心倒是不坏,她是个好大夫,从不杀人的。”

      清宁叹息一声,幽幽道:“秦姑娘是救过我兄妹的命,又对我娘有照顾之恩,我岂会怨她?方公子,你心里,我竟是个知恩不报的恶人吗?”

      传志面上一红,连连摆手说不。他口齿本就笨拙,与秦筝、红蕖这些伶俐的姑娘相交,倒不觉怎样,遇上清宁这般温婉幽怨的,便实在不知如何是好,回想几番对谈,似乎都惹得她不快,更是急得面红耳赤,百口莫辩。

      清宁见他慌乱,忽轻声一笑,柔声道:“我知道你的,是我不好,故意说些要你为难的话。”

      传志不懂她为何态度忽变,只诺诺应了。

      里屋清欢与秦筝吵得愈发凶了,清欢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痛,骂她是个庸医,没本事的江湖大夫,秦筝反唇相讥,嘲讽他是个哭哭啼啼的姑娘,一点疼也忍不得,不是个好汉。

      清宁立在门外静静地听,也不进去,传志自不敢妄动。他心里,总有些怕她,许是因为她同郑夫人有几分相似,高高在上的,凛然不可犯。

      “秦姑娘医术真好,哥哥听起来好多了。”

      “那是自然,她师父便是天下最好的大夫。”

      清宁垂眸一笑,半晌,又喃喃道:“留下来,我是心甘情愿的。”

      传志道:“你们兄妹感情真好,可惜我没有兄弟姐妹,不知道到底是怎样。对啦,咱们要一道去苏州,筝儿同你一样都是做旁人妹妹的,但愿她能学得你一分对哥哥的好,阿笙知道了,一定很高兴。”

      清宁笑着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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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此生何处不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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