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了这碗恒河水》楠楠囡囡

4、第四章

　　第四章

　　“彭大人，哎，彭、大、人……”

　　彭景被人从后面拽住了朝服袖摆，不得不停下脚步。

　　“哎呦喂我的彭相爷哎，您慢点呐。”

　　彭景转过身看着这个被同僚戏称为“老顽童”的户部尚书卢舟卢大人，这位卢大人的轶事若是让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来说一说，恐怕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彭景对谁都能摆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面，偏偏这招对着卢大人就不好使了。

　　“卢大人有何事？陛下宣召，我等需速速前往。”彭景看卢舟的眼神，像是如果这位卢大人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大有甩袖子就走的想法。

　　“这天儿才擦擦亮，陛下能有什么急事……”卢老大人抚了一把自己的胡须，试图将其理顺，不过早已发展成为数以万计的造-反大军根本不可能被几个象征性的动作招-安，一边高高翘起，一边向里面卷着，任卢老大人理了三遍，依旧不改想要扶摇直上的态势。

　　“陛下急召，卢大人若没有别的事情，我……”

　　“哎哎哎，我这话还没说完呢。”卢舟一看彭景真有要走的意思，忙把人拉着向后退了两步，躲到人群后面，一边墨迹着一边往前走，渐渐和前面的众人拉开距离。

　　彭景顺着他的拉扯，没有反对。

　　卢舟见两人离众人比较远了，这才压低声音说道，“我说彭相爷，你给我露个底，陛下今天急召群臣，还是在承天殿，莫非是有大事？”

　　“卢大人都不知道的事情，我怎么知道。”彭景打着哈哈。

　　卢舟也笑了一声，“也对，不管什么事，不让户部出银子的，就不是大事，你说对不对呀我的彭大人？”

　　彭景笑道，“卢大人这话若是让陛下听见了，不会有好果子吃啊。”

　　“哎你不说我还不觉得，说起来，我这早饭还没吃呢。”卢舟面不改色地转移着话题，“按理说昨日陛下大婚，封印三日，可怜我这老胳膊老腿的终于能休假松松筋骨，没想到这天还没亮呢，就被召进宫来，你看我这紧赶慢赶地，早饭没吃，衣服只穿了外衫，连头发也没梳利落啊。”

　　卢舟一边感叹还一边给彭景展示，一会压压肚子，一会甩甩袖子，再摸摸头发，一连串动作做下来，倒是和东市上耍杂耍的人一样。彭景默默看着他惟妙惟肖地表演，心中感叹，真是知己啊，他也没吃早饭没梳头发……

　　皇帝大婚，就相当于给皇帝放了三天婚假，群臣也可以休息一下。可假期刚刚开始一天，皇帝就说不干了，你们都来办公吧。难道是皇后娘娘不讨喜，皇帝不喜欢，看了一日便看够了，还不如他们这些老家伙好看？彭景瞎想了片刻，立马收住思绪，说道，“陛下若无大事儿，也不会在承天殿召见群臣，我等还是快些过去吧。”

　　卢舟怎么可能轻易放过她，依旧拽着他的衣袖，彭景不搭理他，他干脆与其并行，凑近说道，“我可是听说昨日夜里宫中有事发生……”

　　卢舟等了片刻，没听见彭景的回复，又问，“难道彭相爷也听说了？今日是不是与此有关？”

　　“卢大人说的是何事，彭某并未听说。”

　　卢舟：“你怎么会不知道，你那小儿子可是大摇大摆地拿着令牌出城去了，你说不知道，全城都没有人相信。”

　　彭景没想到小儿子给自己挖了这么一个坑，昨天傍晚彭越回家突然，许氏顾着给他收拾行囊，给把他送到家门口，彭越说是不带小厮，许氏也没差人跟着。没想到就到城门这一段路上，也能给他这个做老子的挖出一个大坑来，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彭景装作不知道，“昨日我不家中，不知……”

　　“得了吧我的彭相爷，咱们什么关系，您呐就别跟我来这套了。”卢舟插了一句，见彭景闭了嘴也不再揶揄他，板了脸说道，“相爷，昨日的事情是瞒不住的，您可好想对策。不过还有一事，我这里跟您说一句，您心里有个底儿。”

　　彭景转头看他，卢舟见四周的人离着远，应该不会听见他们的话，不过还是靠近彭景压低声音说了一句，“昨日下午钦天监的一位司晨说，夜里会有天狗吞月。老夫月观天象，确实如此。”

　　彭景一愣，同样低声问道，“这么大的事情，钦天监的人为什么之前不报？”司晨不过是个九品小官，卢舟特意强调这一点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皇帝大婚撞上夜间异象，若被人拿出来做文章，彭景只是想一想都觉得事情棘手。

　　“不不不。”卢舟连忙摆手，“相爷误会了，天狗吞月是今日丑时一刻，并不是昨日。钦天监这才没报。”

　　彭景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昨晚就好。不过，“卢大人又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这个，彭大人这个就不要问了吧。”卢舟和彭景拉开一点距离。

　　彭景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看他衣冠勉强整齐的样子，估计这人为了月观天象也是刚睡下又被人叫起来，亏得人老了觉少，精神还算可以，看看刚才路过承天门的时候，那些个年轻的官员一个个打着比脸还大的哈欠，说不定昨天过得比皇帝还快活呢，早上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外室的床上爬起来的。

　　彭景说道，“我与卢大人同朝为官三四十载，念得着旧情说得着新理，也拿大一次给卢大人提个醒，今日早朝不管陛下要跟户部要多少银子，您都应下。你我都是要告老的人，走之前也体面些。”

　　说完不等卢舟回过神来，彭景率先大步向前走。

　　卢舟在后面将这话细细品了三遍，心道，这老家伙是说我老了，哼，有个刚刚及冠的小儿子了不起啊……

　　众人憋着涌到嗓子眼的哈欠，撑着眼皮强打着精神一个个迈过仰光门进入承天殿，想寻个柱子或者身材高大的同僚站在后面以便找机会打个盹。美好的愿望都是用来打破的，率先进入承天殿的人发现，年轻帝王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目光深沉，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迈着缓慢的步子挪进来的。

　　困意瞬间消散，众人清醒。

　　“臣等叩见陛下。”

　　群臣拜，心中却在想，这不合常理！

　　承天殿的意义非同寻常，非大朝会不用，即便是接待外来使者，规格不够也不能用此殿。一干规矩仪式又是繁琐至极，可从未有过皇帝站在上面等着群臣进来的先例。

　　不是皇帝脑袋一时想不开就是群臣想造-反。

　　“众爱卿平身。”程潜没让群臣久跪，还吩咐太监给几个年纪大的朝中重臣搬了板凳。彭景、卢舟等人一一谢过，卢舟趁着坐下的时候扫了一眼彭景，见他神态自若，也压下心中的疑惑，半眯着眼睛端坐，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皇帝的安抚性动作并没有让群臣放下心来，反而更加疑惑。皇帝今早一连串的动作让人看不懂摸不清心思，谁心里也没底，现在更摆出一副要与群臣长谈的架势，谁不在心里打鼓。

　　程潜看着下面这群人，有的熟悉，有的陌生，像是卢舟卢老大人，在户部干了三十多年，先皇还在位时就是户部的尚书，直到程潜继位后的第三年才告老还乡；再如礼部尚书曹睿、吏部尚书狄漾等人，都是跟着先皇的老人了，程潜都没有在继位初期换成自己的新人，很多人一直到五年后还在朝堂上活跃着。再后来就是群臣逼宫，自然也少不了这些人的推波助澜。

　　程潜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他原本以为自己会很生气，恨不得把这群人都拖出去砍了脑袋，可看见他们跪伏在自己脚下时，内心中更多的是在自责，最起码现在他们是忠心于他这个年轻帝王的，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发动叛乱，恐怕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的。人心善变。

　　皇帝长时间不说话，众人心里更是没底，有几个胆大的略微抬头看了一眼，见程潜还是站在那里，心下对今天的形态有了准备，这架势不是翻旧账就是要和蛮夷开战，也就是说，今天的朝会不到下午是结束不了了。

　　坐在下方首位的彭景瞥见群臣的动态，轻声咳嗽了一声唤醒走神的程潜，程潜回神，转身坐在龙椅上，恢复了常态。他先是将殿中众人扫视了一遍，这才说道，“今日丑时，母后诞下一名男婴，朕有弟弟了。”

　　哦，皇帝这是高兴的。

　　群臣再跪，恭贺帝王。

　　程潜免了礼，在人群中找个一个人的身影，“不过母后身体不适，男婴暂时由皇后抚养。之后的事情礼部和宗府商议着吧。”

　　两名官员出列，“臣等遵旨。”

　　卢舟微微抬眼看了看程潜，心道，难道这就是彭景说的大事？先皇遗腹子降生不算是什么大事儿，用不着户部太操心，一般皇子的待遇多是由宗府主办，礼部协办，报到户部的单子也不会是大数额的，甚至不用过他这个尚书的眼，走走程序就行了。难道还有别的事？卢舟看程潜一直盯着某个地方看，也跟着看了过去，是礼部的一个侍郎，叫魏哲林，这小子他认识，也是个老来子，不过比彭家那个小儿子有出息多了，有时他还会拿魏哲林和彭越故意在彭景面前比较，就是想看彭景那张万年不变的老脸开出一朵苦菊花来。啊你看看人家魏家的小儿子啊，年纪轻轻就是侍郎了，人家可是成和二十五年的状元郎，前途不可限量啊；再看看谁谁谁家的那小儿子，亏得有个做大相爷的爹，要不连在城门口喝西北风的机会都没有。

　　就这两句话，能让彭景追卢舟跑两条街，这几个月来也是京城一件奇谈。

　　皇帝看魏哲林，是想提拨这个侍郎吗？是礼部的人让皇帝不满了？

　　卢老大人心中的想法闪过好几个，偏偏就没猜中程潜的本意。程潜一直盯着魏哲林，没有错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当他说陈彦君诞下一名男婴时，魏哲林有些惊讶，而且要比周围人明显，转而惊讶变成喜悦，虽说很快就和别人一起跪下，可脸上的笑容怎么也遮掩不住。再等到程潜说男婴交给皇后抚养的时候，魏哲林脸上则多了些复杂的表情。

　　程潜早就猜到魏哲林有问题，不单单是群臣逼宫时魏哲林态度最为坚定，连遮掩的心思都没有，而且去岁冬月他陪陈彦君回陈府省亲的时候，无意中见过魏哲林，当时他只以为魏哲林是来找陈太傅也就是他的外公，可再仔细想想，当时尚是皇后的陈彦君回家中省亲，陈府怎么可能会让外男随意出入，避嫌还来不及呢。

　　程潜向陈彦君逼问弟弟的名字，不过是想从陈彦君口中证实这一点而已，虽然陈彦君不太给力，没能让程潜确认，不过程潜心中早已有了猜测，此时再对上魏哲林的一连串表情变化，绝对是错不了的了。

　　按理说来，不论是“小皇子”满月还是周礼，都跟礼部没太大关系，可程潜这次偏偏就让礼部主办宗府协办，就是想看看魏哲林什么时候露出马脚。礼部尚书曹睿的年纪确实大了，也该让魏哲林往上爬一爬，让他涨涨权利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