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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贺家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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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家4
贺保红去哪里了呢?
她当然是选择了回家,她认得她的家,就距离昆扬农林大学职工宿舍小区不远。是一座幽静的,带花园的小洋房。这是她的父亲贺楚雨凭借精湛的绘画技艺和逢迎艺术在昆扬挣来的,它曾经一度失去。八十年代初,国家将小洋房的产权还给了贺家,一家人得以团聚,可是好日子没过多久。
贺保国和贺保红的父亲,贺楚雨,逐渐变得意识不清,不认识人了。他不认识自己的儿女,也不认识其他人。
兄妹两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老年痴呆症,又称为阿尔兹海默症,这种疾病随机侵袭着自理能力与日俱减的老人们。患者起初是失去记忆,什么都不认识,之后就是失去自理能力。最后的最后就像是一片枯叶般凋零,没有人记得他们曾经建立过什么样的丰功伟业。
有人曾经说过,老年痴呆症是惩罚,是上天给没有生育的人的惩罚。可是贺保红执拗地认为这是一种歪理邪说,是的,也许有儿女服侍,患者会在境遇上好过一点。但是服侍对于贺楚雨来说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只是一具没有知觉的行尸走肉罢了。何况,贺楚雨已经有了一儿一女,如果是上天惩罚没有生育的人的话,那么他不应该受到惩罚。
昆扬,尽管表面上伪善,但是行为上却十分残忍,居民嘲笑着失去劳动能力和生育能力的人,并且声称他们不应该活在这个世界上浪费粮食。这里对于女性,对于外国人,对于残疾人和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的歧视和偏见特别猖獗。
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她必须回到父亲身边,父亲的眼神已经凝固了,只剩下那种痛苦的表情和眼神,没有其他。他的记忆可能定格在了十年浩劫之中挨打受辱的场面。他记得那些,但是不记得幸福。所以她必须回到老房子里去,回到父亲和兄长那里。
贺保红还记得她的房子。有着黑色百叶窗的白色房子,房前有宽敞的草坪,房后有一条铺着青砖的小道通向一条弄堂,阴雨天的时候,贺保红可以看到弄堂里有穿着旧式黑白旗袍,抱着坤包,撑着伞,嘴唇上涂着胭脂,脸上打着香粉的烫发女人缓缓地在弄堂里走来走去。
弄堂的尽头,可以看到一座小教堂的黑色尖顶。
她想着这些事,便加快了脚步,她想起了老房子里的古旧的八音盒,打开盒子,就有一阵轻轻地叮咚声传出来。那个八音盒是她的心爱之物,在那个狂乱的年代,她曾经将它埋在地下,躲过了疯狂的同类的破坏。
她来到了自己的房子前。
她松了一口气:她要将罗翰的事情告诉贺保国,告诉自己的老姐妹们。同病相怜,也许老人们会帮那个可怜的小姑娘。
怎么?房门上贴上了封条?并且拉起了警戒线,不许别人进门?她不知所措地看着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一摸衣兜,没有钥匙,只有一些钱和卫生纸。钥匙在哪里?自己出门的时候带了钥匙了吗?
钥匙是应该带的,可是她现在没有带。
她走到街边的电话亭,付钱,拨通哥哥的手机,但是没人接听,手机号码应该被注销了。无论拨打多少次,都是‘您拨打的用户已经停机’。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十年浩劫又在一夜之后回来了吗?她眼前一阵眩晕,想要昏倒在地,然而她的身体没有接触地面。
茶茶接替了她。
茶茶对于她身上裹着的老旧花的确良衬衣很不满意。现在她穿的是一件妖红色长裙和黑色网纹坎肩。她又开始走,走过空无一人的街道。她必须控制桩家里’其他人的动向。否则,罗翰在逃避,琳琳想要自杀,刚刚出现的贺保红又因为受不了自家房子被贴封条的刺激而重新昏倒了。
她一个劲儿地往前走,直到走到哈斯塔的店里为止。
哈斯塔始终在书店里,他是她的贴身侍卫----至少在这里。他能给母亲一间温暖的房屋和一些安静。茶茶必须安静,以便让她决定贺保红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不出现。毕竟贺保红是她刚刚从宇宙中截取到的一段电磁波,还很不稳定,但是茶茶必须要贺保红稳定不可,否则罗翰就没有人照顾了。
尽管茶茶照顾罗翰没有问题,但是,她不想要出现在罗济世面前----对于冒犯她的人,她并不想要给他什么他需要的东西。
因为贺保红的出现,罗济世显得收敛许多,因为他意识到殴打和侮辱罗翰并不是被所有人所允许的,也不是所有人都看着罗翰被打的样子取乐的。贺保红一直在家中保护和照顾罗翰的日常起居。但是她丝毫不清楚她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的户口被注销了?为什么她的家被贴上了封条。
如果李安心读报纸,就能知道贺保红的出现,与数年前的一桩杀人案不无关系。报纸上曾经报道过一则耸人听闻的案件:知名书画家贺楚雨先生,和六十岁的儿女被杀死在住宅内,凶手冯某于三日之后在火车站附近被抓获,冯某为受害者贺楚雨之子贺某某之女婿,因为与贺某某产生口角而心怀怨恨,杀妻之后又向岳父挥刀……
可惜李安心不读报纸。
所以,当贺保红说完了自己的来历之后,李安心十分诧异:难道被分裂出来的人格,还有自己的住址吗?如果这一切是臆造的?那么贺保红没有能力将自己家的详细地址,说得清清楚楚呀。
这个时侯,贺保红的面目瞬间模糊了,茶茶出现在了李安心面前。
“这段故事,你听得还满意吧?”
茶茶那双有点像羊眼的眼睛,含笑看着对方,之后,她表情慵懒地拉起他的手,指尖有意无意地在他的手心里划着。李安心耸了耸肩:“有时候要将你们看成是一个人。”
“为什么?你担心贺老太太不付账就跑掉吗?”
“正是。”李安心说:“既然您把我当成陪聊小弟……我也只好按照陪聊小弟的规矩来咯。”
茶茶微微一笑,眼波流转。
她从自己的坤包里拿出一叠钱,说:“这是今天,以及下个星期的诊费。”
好家伙。
李安心看看茶茶,问:“你哪里有这么多钱?”
“钱对于我来说不是问题,问题是你能不能为我们保守秘密。“茶茶说。
“我当然会为病人保守秘密。“
“即便是病人犯了罪?“
“那是司法机构所负责的事情。“李安心说:“因为病人可能会对我们撒谎,所以举报他们,不是我的责任,我只负责……也就是说陪他们聊天吧,帮助他们解决一些心理的困惑。”
“很好。”茶茶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