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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入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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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挽心被带回宫里的时候,不仅是人事不知,全身更布满了凝结后的血迹,她整个人奄奄一息,除了尚有呼吸之外,简直已失去其他的生命迹象。连请了几位太医,都为之束手无策,能否熬过危险期,只能祈求上苍的庇佑。
屋里一片凝重愁惨,马皇后更是悔恨万分,只能坐在床沿痛哭,完全失去了主意。“挽心呀,你怎么可以让自己伤成这个样子?”她抚着女儿苍白如纸的脸庞,泪水扑簌簌直掉。“倘若你要真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叫母后怎么办啊?”
挽心做了一个梦,一个好长好长、长得像是永远也做不完的梦。它们一个接一个,如一条时而柔缓、时而险恶的河流,反反复复都是水中的倒影,她随着梦境的起伏迭荡而载浮载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河流渐渐幻化为一条甬道,甬道尽头渐渐出现一束光,那束光忽近忽远,忽模糊忽清晰,她努力集中精神向它看去,渐渐看出,那竟是母后焦灼的双眼。
“挽心……挽心……”有一道声音似在耳畔又远在天边,焦灼地呼唤着她。挽心被这股力量牵引着,从无边的迷雾中挣脱出来,眼皮好沉重,浑身的筋骨像是被打散了,她发出细弱蚊吟的轻哼:“好疼啊,母后……”
“挽心?你醒了?你醒了是不是?母后在这儿!”马皇后俯视着她,脸上的表情先是不敢相信,接着忽然转变为狂喜,她双手合十冲半空中拜了拜,“谢谢菩萨保佑。你这孩子,快让母后担心死了!”
挽心缓缓睁开了眼,半开半合的,眼神很涣散,似乎无法集中视线。“母后,我……我好难受,好疼……”她的声音十分虚弱。她醒了!马皇后心中一宽,紧跟着却也一痛。
众人都围了过来,为了挽心的苏醒而松了一口气。“先别多说话,母后知道你疼,这就叫太医过来。”她紧紧握着女儿的手,朝恭立身旁的红蓼点点头,“你去请太医过来,就说公主醒过来了。”
“喏。”红蓼福了福身,“太医就在外面候着呢,奴婢这就让他进来。”
“母后,对不起。”挽心强打起精神,趁四下无人,问起心里惦记的事,“母后,西林彧呢……怎么没见到他?”
“你父皇已经知道你们的事了,挽心呀,你的一时冲动,真是害了彧儿了。”
“父皇知道了?也对……我闹出这么大动静,父皇不可能不知道。”挽心的嘴角垂下来,沮丧到了极点。这是她预料中最糟糕的结果,是她一时冲动,没有将事情考虑周全,明知道这种大事一定瞒不住,明知道西林彧一定会有激烈的反应,却仍要孤注一掷。“西林彧怎么样了?难道父皇怪罪他了?母后,不关他的事,是我当时太伤心了,一心想留住他,所以情急之下才把自己刺伤的,西林彧他没有伤害我。”
马皇后正要说话,眼角的余光看到李太医已经由红蓼引着走进内室,她拍了拍挽心的手,起身让开了位置。
李太医行了礼,之后先是望了望挽心的气色,又上前仔细诊脉,才如释重负地说道:“万幸!真乃苍天庇佑!公主的伤口偏离心脏不足一寸,差点儿就心脉尽损了。我再开张药方,务必按时按药量服用。公主体寒,失血又过多,手足容易冰冷,一定要保暖。还需安心静养,千万不要操劳,否则容易落下病根。”
“本宫明白。”轻垂下细密的睫羽,挽心冲他点了点头。张太医写好药方子,又跟伺候的宫女交代了几句注意事宜,这才收拾起药箱由红蓼送了出去。
马皇后见无性命之忧,心下宽了几分。她望着挽心一脸焦灼的表情,忍不住叹了口气。“你父皇得知跟彧儿拜堂成亲的人竟是你,而你又鲜血淋漓人事不省地被人从喜房里抬了回来,当即大发雷霆,认为这其中的种种原由一定是彧儿动的手脚,差点儿和彧儿动起手来。连带着泠心失踪的事,贾贵人和太子都挨了责骂。你父皇说彧儿的悖逆之形愈益彰露,不容掩匿,已将他打入了洛阳狱的死牢,等待审后发落!”
“啊?”挽心犹如青天霹雳,被这个消息当头炸得浑身瘫软,一时间主意全无。“是我害了他。是我害了他啊。”她失神般地喃喃自语。
她现在该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救他出来?就算现在她亲自去代他求情,父皇也难饶他死罪吧!她明白功高震主这个道理,父皇一直就在等这个机会,现在机会终于来了。她真的要害死他了。不行,她要去救他,即便不要这条命了,她要要他好好活着。
她强忍着心口处传来的疼痛,翻过身来跪在床上:“母后,求您救救他!您要是还疼我的话,就求您救救他吧!也看在西林家满门忠烈的份儿上。儿臣有所耳闻,那个被人骂道‘刻削少恩,好韩非之术’的酷吏周纡,不正是洛阳狱令吗?他落在周纡的手里,这,这还能有活路吗?”周纡性情严酷,由他管辖的洛阳狱堪称是人间炼狱,西林彧被打入洛阳狱的死牢,父皇这不是明摆着不让他活命么!
“不许胡说!”马皇后轻声斥责道,“我原以为只是你们小儿女间的事情,谁知你捅了这么大的娄子,竟然还因此受了伤!这已经让母后很为难了,你好好待在宫里休养,千万不许再胡来了!母后相信你父皇会从宽发落的。”
“母后……”挽心正欲施展软磨硬泡的功力为西林彧求情,忽而听到白萍及众宫娥的恭迎声在屋外响了起来:“奴婢恭迎皇上。”
马皇后还来不及迎出去接驾,刘庄已带着两三名内侍走了进来。“挽心,你太叫朕失望了!身为朕与皇后唯一的皇儿,你竟然做出此等令朕与整个皇室蒙羞的事情。朕问你,泠心现在人在何处?”他全然不顾挽心的伤势,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责备怒骂。
挽心见父皇气得手指打颤,心知他余怒未消,只低头认错道:“父皇息怒,女儿知错。至于泠心……她是在大婚当天失踪的,未留下只字片语,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好!就算泠心闹失踪,也没必要由你去代嫁!都怪朕与皇后平日对你太过纵容,才由得你在婚姻大事上由着性子胡闹!”
“父皇,如今我与西林彧已拜了堂,我就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了,请父皇看在女儿的情面上,饶了他吧!这件事与他毫不相干,都是女儿自作自受。”挽心不顾马皇后的拦阻,颤颤巍巍地爬下床,匍匐在刘庄的脚边,伤口在拉扯间裂开,鲜血顷刻间透过绷带浸透了前襟,她强忍着钻心的疼痛,声泪俱下地哀求着:“女儿求求你了!父皇,女儿给你磕头了!女儿给你磕头了!”她无视膝下冰凉坚硬的地面,“嘣嘣嘣”不停地使劲磕头。
“朕不许你为那个逆臣求情!”刘庄见她如此低声下气地求情,心中怒火更炽,他冷笑了一声道,“西林彧一向专横跋扈,拥兵自重,这次胆敢刺伤朕的乐平公主,简直是罪该万死!朕已将他打入了死牢,如今他是带罪之身,你们之间的婚事作废,以后若是再提起,朕就把你这个公主也废了。听明白了吗?”
“父皇?!”听到他亲口说出这番决绝的话,挽心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目光茫然地回望向母后,看到母后脸色刷白,若不是由左右宫人搀扶着,几乎就要瘫软在地上。
她回过头来,伏在地上,紧抿着双唇,倔强地不发一言。心里已作了最坏的打算,她连死亡都不惧怕,还留恋那些虚名做什么,就让她陪他一起受过吧,横竖他们是要在一起的。
此刻僵持的局面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贾贵人轻移着莲步走了进来,宫鞋踏在青砖地上,笃笃有声,她侧过头打量着跪在地上面如蜡色的挽心。“臣妾见过皇上。臣妾听李太医说乐平公主醒过来了,就匆匆赶过来想问一句,是不是有泠心那孩子的消息了?”
“哼,瞧你们给朕生的一个个好女儿,一个不顾礼法代嫁,一个竟敢私逃出宫!等朕派人把泠心抓回来,定要严惩不怠!挽心,朕念在你有伤在身,罚你在长秋宫禁足思过,好好反省!”
贾贵人机关算尽,却不曾想女儿来了个临阵脱逃,由挽心代嫁成婚。如今西林彧获罪入狱,生死难定,将他拉拢成为幕僚的计策是再也行不通了。她心里本就有一股子邪火无处发泄,眼下又无端遭到皇上的斥责,顿时恶由胆边生,一计不成再施毒计。
她撇撇嘴,朝着挽心不好好意地笑道:“皇上,如今乐平公主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外人虽然还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宫里面人多嘴杂,只怕万一……”话音拖长,她不出所料地看见刘庄眼中浮露的询问之意,接着话音说道,“不如将乐平公主送出宫去,在外面既可以安心静养,又能趁此机会好好反省过错。皇后觉得臣妾的安排妥当么?”贾贵人笑意盈盈地望向马皇后,这就等同于将挽心废了,她就是要让皇后也尝尝骨肉分离的滋味!
马皇后不去理睬她挑衅意味的问话,只是平静地看着刘庄:“皇上,那就让挽心去致儿的沁园住一段时间吧。此处昔日被周文王称为‘天下大阳居’,闲雅有致,素玉清心,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沁水公主的夫婿高密侯邓乾是开国元勋邓禹之孙,平时与彧儿交好,沁水是他和沁水公主刘致的封地,让挽心去沁园暂时避避也好。
“也罢!朕也正想落个眼不见心为净。”刘庄点头算是默许了,他对贾贵人伸出手,贾贵人识趣地走上前去,轻轻搀扶着他走出了挽心的房间,唇角眉梢间不由得露出几许畅意的笑容。
方才她伏在窗外驻足聆听,恰逢挽心声泪俱下地正为西林彧求情,她唯恐皇上心软,急忙现身打断挽心。西林彧一向是马皇后的心腹重臣,此番好不容易才逮住个罪名将其下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放他出来!不过,西林彧在朝中的势力不容小觑,有很多支持和跟随他的人,种种关系根盘结错,恐怕皇上一时间也难将其明正典刑。假使再出点儿什么变故,她就很难再将其扳倒了。倒不如先斩后凑,到时候人都没了死无对证,谁还会来查他真正的死因。就算有人异议,以“病亡”为由也容易打发掉。
贾贵人目光流转,心中已有了计量,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日,该是叫他办事的时候了。
挽心冷眼见父皇和贾贵人的身影相携走远,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她痛得直不起腰来,额头上早已沁出豆大的汗珠,眼前金星乱冒。“公主,起身吧,皇上已经走了。”白萍和红蓼小心翼翼地将挽心搀扶起来,将胸前的绷带重新解开,见鲜血已经将棉布完全浸透,伤口又崩裂开,疼得挽心不顾仪态地呲牙咧嘴。马皇后目不忍睹,慌忙命医女用金疮药重新敷于伤口上,止血为先。
“公主,你忍着点。会有点儿疼。”医女提醒挽心,曲起纤细的手指,动作极轻地将药撒于伤处。
挽心咬紧牙关,疼得险些晕过去,幸好医女包扎的手法娴熟,没有让她感到过多的疼痛。待医女处理好伤口,挽心弯起眼睛冲她笑了一下,“看来本宫需要你陪着一起去沁园了,你叫什么名字?”
“喏。奴婢淳于贤。”
“你是淳于家的后人?难怪这么年轻就能被选进宫当医女。”挽心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由衷赞叹道,“你医术精妙,看来是尽得家传了。下去吧,赏。”
“谢公主赏赐。”淳于贤对挽心羞怯地笑了笑,起身退了出去。
挽心经过一番折腾,身心俱疲,她强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看向守护在床边一直保持沉默的母后,“母后现在还不肯帮我么?”她疲倦的面容上显现出一抹决绝的神色。先前她误以为父皇会因为痛惜将才而对西林彧手下留情,方才却见父皇态度坚决,丝毫没有转圜的余地,挽心绝望之余,心里已有一条计策清晰成形。
“只要你好好的,你需要母后怎么帮你,你就告诉母后。”马皇后轻抚着挽心的头发。彧儿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她亦忍不下心袖手旁观。只愿她的孩子们能够远离皇宫里的纷争,皇宫就像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尔虞我诈手足相残,甚至比战场更为残酷。
挽心眉心一展,将心里的计划和盘托出。“我需要母后帮我安排一下,我想见副将秦彭和耿府的耿忠大人。”
马皇后听完挽心的整个计划,虽然觉得仍有铤而走险之处,但并非完全不能实现。她拍拍挽心的小手,让她放宽心。“好,你先睡一会儿,养足精神。母后这就秘密安排他们俩进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