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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宴会 ...

  •   今夜无人入眠。

      皇宫的宴会厅灯火辉煌,衣香鬓影。

      不仅灯火通明,还用上了青铜镜反光,宴会厅内亮如白昼。所有走廊甬道用睡莲、纸莎草、素馨花串和五色彩带装饰起来。每隔几步放置一个青铜香炉,焚烧着价逾黄金的珍稀香料。在宴会厅的中央甚至设立了一个小型的玫瑰香水喷泉,供宾客浣手之用。来自异国的美酒、精心烹调的佳肴、各种果品甜点,川流不息地送入大厅。

      几乎宫内所有上得了台面的奴隶都被派去伺候贵客,还有美貌妖娆的巴比伦舞女、克里特岛的双管笛手、神秘莫测的叙利亚善眩人①、彭特国的黑人驯兽师、纳胡瑞②说唱艺人和来自南部丛林的俾格米矮人③小丑。

      皇帝本人亲临盛会。身在底比斯的官员,不论官阶高低悉数到场。埃及所有的友邦和属国都遣使臣前来朝觐。帝国最顶尖的贵族世家也都派出了代表。宴会规格之高,规模之盛大,只有前朝图特摩斯三世皇帝在位时可比。

      一切都是为了庆祝拉美西斯皇子在迦南地区取得的胜利。

      除了塞提皇帝和少数几个重臣,其他人都以为帝国立下汗马功劳的拉美西斯皇子仍和大军一起驻留在西奈边境。于是宴会就理所当然地由此次战役的另一位统帅——大皇子谢纳主持了。尽管他并没有亲自出战,而是安坐在底比斯宫中“遥领”军队。

      谢纳这年三十岁,中等身高,稍微有些发胖。如果忽略耽于逸乐造成的皮肤松弛和黑眼圈,他的相貌还算是体面的。

      他是塞提皇帝的嫡长子,生母是阿伊家族前代族长的嫡女。从塞提登基起,他就是帝国的储君。但谁都知道,确保他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是个人能力,而是他的血统。

      自从拉美西斯在迦南大败亚洲联军的消息传来,朝野上下关于储君是否会易位的猜测就一直没有平息过。谢纳一派的臣子对此深感忧虑,他们知道自己的主子其实只能胜任一个富贵闲人而非帝国的主人。

      谢纳却丝毫没有意识到危机的迫近。

      在他乏善可陈的致辞结束、皇帝宣布宴会开始以后,他就忙不迭去和那些妩媚肉感的巴比伦舞女调情,似乎全然没意识到今夜帝国的上层人物聚集于此,是个结交盟友扩充人脉的好机会。

      阿伊家族现任的族长苏拉坐在大殿僻静角落里。不论是环绕在身旁的千娇百媚的女奴,还是各怀目的前来搭讪的宾客都无法吸引他的注意。他的目光始终紧随着身为储君的外甥,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评估着。

      他越看越觉得心寒,不论从哪一方面,谢纳都不是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他想不出为什么精明干练的妹妹会生出这样的儿子。既没有阿伊家人的谋略,也没有遗传到塞提皇帝的英武沉稳。

      不仅是苏拉,几乎大厅里的每个人都在关注着皇储的一举一动。

      几个外国使臣上前觐见,谢纳搂紧美女耳鬓厮磨,随意地和他们闲聊。使臣见皇储性喜声色风月,便说些街头巷尾流传的小段子投其所好。他们本以为皇储会听得目瞪口呆,谁知谢纳哈哈大笑,嫌他们没有新意。他惬意地揉/搓着美女,随口说出他们闻所未闻的俚俗轶闻。不论是他的措词还是腔调,都显示这是一个在市井烟/花之地浸/淫已久的老手,而且来者不拒,百无禁忌。

      大厅里突然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侧耳倾听。在一片寂静中,他那兴奋难抑的声音有了一种末日狂欢的意味。

      使臣们窃窃私语,有人惊疑,有人窃喜,有人机警地四下观望。苏拉知道他们回国以后一定会兴高采烈地向各自的主人汇报,埃及的储君是多么的荒/淫无能。

      如此一个不堪造就的废物!他懊丧地想。任何稍微有点头脑的统治者都不会要这样的继承人。
      苏拉感到有一道凌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逡巡。他抬头,看到御座之上的皇帝陛下正玩味地盯着自己。

      两人目光相撞,塞提亲切地微笑,仿佛两人是许久不见的老友。他举起金杯向他致意。

      苏拉慌忙站起来向皇帝还礼。他早年是个武士,但长久的逸乐使他变得痴肥,以至于爬起来的时候狼狈滑倒在地。

      人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身高和腰围几乎相等的大人仰面倒朝天载在地上,像只翻不了身的老乌龟。

      尽管多数人强自镇定,以免得罪大人物,但还是有轻微的笑声从人群中传出。

      苏拉气得七窍生烟,奋力用满是肥肉的手臂把自己撑起来。

      “谢纳,去把你舅父搀起来!”在众人看够了热闹后,皇帝吩咐他的长子。

      沉醉在巴比伦温柔乡里的皇储惊跳起来,推开美女四下张望,这才发现舅父四脚朝天躺在地上。他急忙上前扶起苏拉胖大的身躯。

      “您没摔伤吧?”他殷勤地询问。“要不要替您传御医?”他没有想到舅父竟然大力挥开他的手,凶狠的眼神像要在他身上开个洞。

      “你这蠢货!”苏拉用轻微却狠怒的声音咒骂着。

      【注释】

      ①、善眩人,即魔术师。

      ②、纳胡瑞,即米坦尼王国。米坦尼王国的统治中心在美索布达米亚平原的北部,最初以加喜特巴比伦王朝入侵者的形象出现在近东的历史舞台,该国约存在两百多年。埃及十八王朝后逐渐淡出历史舞台。

      ③、俾格米人(Pygmies)是尼格罗-澳大利亚人种中的一个类型。身材最高1.4米生活在中部非洲森林里的俾格米人被称为非洲的“袖珍民族”,成年人平均身高1.3米至1.4米。

      ****************************************

      皇妃图雅已在后宫通往宴会厅的必经之路上守候多时。

      宴会厅的歌舞管弦之声随风飘来,仅一步之遥,后宫和宴会厅所处的外朝像是两个世界。有种令人不安的寂静。

      月光圣洁而鬼怪,后宫的建筑群就像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冷不丁就会把谁吞噬掉。

      一阵夜风吹来,图雅下意识地拉紧肩上缀着金流苏的披肩。夜色像胶墨般浓稠,仿佛有什么恐怖的东西就要从黑暗中显现。

      后宫一直有隐隐绰绰的关于前朝鬼魂传说。

      她有些不安,但是完全没有退缩的意思。她觉得其实世上最恐怖的东西的不是鬼魂,而是人心。况且眼前的这件事若不能善了,其结果将比鬼魂作祟可怕百倍。

      在她执着的注视中,终于有人擎着灯盏出现在甬路尽头。跳荡的灯火带着柔和光晕,像一朵小金花开在黑夜里。

      贝蕾妮丝带着侍女从甬道的另一头走来。

      图雅迅速调整好表情,从容不迫地迎了上去。缀着黄金流苏的裙摆在光滑的镀银地面上拖曳出月光的痕迹。

      塞提皇帝的正妻盛年而逝,连丈夫的登基大典都没有见到。在那之后,为了巩固与各个地方势力的联系,塞提娶了好几位出身武将世家的妃子。图雅作为北方战区④首领的女儿亦位列其中。她的容貌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中不值一提,但干练明快的风度却令人倾倒,就如同帝国北方活力充沛的市井。并且不知用什么方法,至今恩宠不减宫中人礼敬有加。

      不论贝蕾妮丝心中有多么不愿意,她都得恭恭敬敬地上前行礼,并且按照规矩称图雅为“母亲”。

      图雅极有风度的微笑着,伸手搀起贝蕾妮丝:“天色已晚,你这是要去哪里?”

      贝蕾妮丝直直望着她的眼睛,似笑非笑,缄口不语。她的侍女却愤愤地说,“今天有个卑贱小人冒犯殿下,我们正要去找苏拉大人评理!”

      “闭嘴!”贝蕾妮丝喝止她的侍女,她转向图雅:“奴婢不知礼数让您见笑了。”

      “没有关系,”图雅依旧笑容可掬,仿佛听不出那侍女话中有话。“看来那人真的把我们的小公主惹恼了。可是作为长辈,我有义务提醒你一件事,今晚的宴会是正式晚宴,只允许有贵族身份的男子出席,能进入宴会厅大门的女子只能是供人消遣的女奴和舞姬。作为帝国的公主,在那种全是男人的场合抛头露面是不妥当也不符合礼仪的。说不定还会招来陛下的厌弃。如果你实在愤怒难平,不妨稍微忍耐,明日去见苏拉大人也为时不晚。”

      “可那人嚣张至极,竟敢当着卡纳克全体祭司的面羞辱我,就算是把他碎尸万段也不能平息我的怒火!反正过了今天他就会知道地狱是什么滋味了!我知道您封锁了后宫向外传递信息的渠道,可就算您是我的‘母亲’,也不能阻挡我去找亲舅舅说话吧?” 贝蕾妮丝笑得越发诡异,近于咬牙切齿,大力扯掉自己的披巾。她没有佩戴饰物遮掩,细白的颈项上有一圈触目惊心的紫黑瘀痕,有些地方甚至还结了血痂。“您说要是父皇和舅舅看到着这个,他们会是什么反应呢?”

      图雅的脸色瞬间苍白,睁大眼睛,像是受到了严重惊吓,“天!伊西斯在上,这是怎么会……怎么会弄成这样,这实在是……”

      “全拜您的儿子拉美西斯所赐!要不是我奋力挣扎逃生,他原本是想掐死我的!”贝蕾妮丝怒不可遏地喊。

      图雅仿佛没有听到她说什么,神色恍惚,不知是出与惊恐还是愤怒。

      “他怎能这么对你……”她喃喃,“他想谋杀自己的妹妹吗……这孩子去了一趟迦南地怎么变得这么凶暴……”

      看着她惊慌的样子,贝蕾妮丝觉得稍稍解气。但她并不为之所动,毕竟这宫里善于表演的人到处都是。

      “您还是让开吧!”贝蕾妮丝语气强硬,“不论怎样您都是没法阻止我的。有些人注定要为他所犯下的错误付出代价。”

      图雅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让开了道路。

      她的迁就出乎贝蕾妮丝的意料,没想到她就这样放弃了为儿子辩解的机会。

      贝蕾妮丝昂头挺胸,以胜利者的姿态缓缓经过她身边。

      “我没想到拉美西斯会对女孩子下那么重的手……”贝蕾妮丝走出几步后,图雅轻声说。“作为母亲,我替他向你道歉——”

      “道歉有什么用!”贝蕾妮丝猛转身,愤怒溢于言表。“我是他的姐妹也是阿伊家族的后裔 ,家世显赫血统高贵,两百年来每位埃及皇后都出自我的母系!只要我愿意世上任何一个男人都会拜倒在我脚下!可是不论我怎么付出,甚至低声下气地讨好,他都视我为虫孑粪土,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我为什么要原谅一个鄙弃我作践我的混蛋!”

      “可是,我从不曾薄待过你,” 图雅虚弱地辩驳,“相反在这些年中,尤其在你母亲去世以后,我一直待你如同自己的孩子。相信你不会否认这一点。坦白地说,不论出于利益还是感情,我都希望你和拉美西斯能够携手一生。基于这个期望,我曾给你们创造了很多独处的机会,可是每次都失败了……我了解拉美西斯,他不会毫无缘故地恨一个人。贝蕾妮丝你该反省一下,你那任性的脾气是不是令你失去了很多机会?哪个男人会容忍——”

      “我为什么要迁就别人!他有什么资格鄙视我!我要告诉舅舅!”贝蕾妮丝不依不饶。

      图雅不动声色地拿出一个带着阿伊家族蜡封的小纸莎草卷交给她,“我已经就此事与苏拉大人沟通过了,这是他让我带给你的信。”

      贝蕾妮丝大力拆开封印,她的侍女擎着灯盏为她照亮。信上只有寥寥数语,苏拉告诫她不要任性,也不要再把卡纳克发生事情到处传扬。尽管拉美西斯有诸多不是,但是她说的那番关于“荡平底比斯”的言论却是致命的。没人会原谅一个犯上作乱的公主。

      “不要以为你父亲什么都不知道,”苏拉写道,“他的耳目无所不在!”

      贝蕾妮丝有些发毛,脊背上爬满冷汗,失手把纸卷落在地,“这是什么意思?父皇知道了?”

      图雅拾起纸卷,缓缓点头。不知不觉中,她已经恢复到了平日那种冷静超然的状态,重新把主导权握在手中。

      “别担心,陛下不会把小孩子的戏言当真的。”她拉起贝蕾妮丝的手,“孩子你要相信我,在你和拉美西斯的婚事上,我总是站在你这边的。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卷入祭司们肮脏下流的权谋,前朝的事实证明那是个有去无回的漩涡。我会尽力劝服陛下和拉美西斯,可在目前的情势下你一定要忍耐!男人都喜欢温驯可爱的妻子,只要照我说的去做,拉美西斯的心一定会转向你的!”她耐心地劝解着小公主。

      “凭什么要我……”贝蕾妮丝不悦地皱眉,从来只有别人向她逢迎献媚。

      而图雅却看着她笑了:“其实你非常喜欢他,对吗?别忙着否认!你想一想,是不是不论他对你做了什么,多么令你生气,在你的心底还是有那么一个人;只要想起他,你就会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每日每夜都像在烈焰中煎熬?”

      贝蕾尼斯沉默了,但红晕悄悄爬上了这位任性小公主的耳朵。

      “我才没有……”她嗫嚅着,过了一会又问,“您怎么知道的?”

      “傻孩子,这宫里每个人都看出来了!”图雅慈爱地拍拍她的手,“来吧,到我那里去,我有些好药可以治你脖子上的瘀伤!”

      【注释】

      ④、北方战区,埃及的军队部署按地域分为南方战区和北方战区。尼罗河三角洲地区即为北方战区。

      ***************************************

      拉美西斯回到王宫已经是夜半时分。

      在此之前,他亲自把尼菲塔莉送回了她舅舅,也就是底比斯市长纳克特的宅邸。

      市长夫人抱着失而复得的外甥女喜极而泣。拉美西斯和市长大人则退到偏厅聊了许久。他简要地向市长说明了事情的经过,并再三嘱托他好好保护尼菲塔莉。

      他离开的时候,尼菲塔莉已经睡了。

      她的闺房小巧雅致,像是一个甜蜜的梦境。他送的蓝莲花被郑重地插在玻璃花瓶里,放在床头的乌木描金小几上。她的眼下有淡青的阴影,那是连日的失眠造成。似乎只有在沉睡的时候,她才能放下沉静果决的伪装,回复一个十三岁少女应有的模样。

      象牙色的肌肤,乌檀木般的秀发披散在枕上,娇柔如花瓣的红唇,还有眉宇间那雾霭般挥之不去忧愁……

      就如满园芬芳的玫瑰同时绽放。

      她无愧于她的名字,尼菲塔莉,“她们之中最美丽的”。

      他不由俯下身,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

      “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他轻轻抚过她忧愁的眉宇,“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能把我们分开!”
      对于拉美西斯皇族的后裔而言,人生处处都是战场。他必须高举长剑,捍卫自己所珍视的一切。
      可此时已经疲惫不堪,强烈的倦意让他只想立刻和柔软的床铺约会。而当他回到宫里,却被午夜时分依旧灯火辉煌人声嘈杂的宴会厅吸引了注意。

      “这是为了庆祝您在迦南取得胜利而举行的宴会……”小宦官小心翼翼地说。

      作为凯旋的军队统帅,拉美西斯根本不知道今夜有个为他而举行的盛会。但他毫不放在心上,这场胜利已经把他推到了舆论的风口浪尖上,避开一些无谓的热闹是有必要的。

      “那都是些什么人?”拉美西斯问身旁的宦官。

      “啊,都是些世家子弟、王公大臣还有各个属国的使臣……”宦官急忙回答,“陛下不胜酒力,已经回寝宫了,您要不要过去?”

      拉美西斯点头,正想往父亲的寝宫去,但风中传来的歌声使他停住了脚步。

      虽然很微弱,可他还是听见了,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吟唱一支古老的哀歌。在一众嘈杂纷沓的舞乐中,它是那么的苍凉哀婉,令人扼腕:

      “今天,我能和谁倾心相谈?
      兄弟作恶多端,
      朋友虚情假意。

      今天,我能和谁倾心相谈?
      人心险恶,
      人人成盗贼。

      今天,我能和谁倾心相谈?
      世上无君子,
      厚颜无耻者四处横行……”⑤

      拉美西斯脱下身上象征皇子身份的饰物,交给身旁的宦官。

      “殿下,您这是……”小宦官不安地问。

      “我进去看看,马上就出来。”

      拉美西斯走进宴会厅,庄严的大殿里飘荡着蜂蜜烤鹅、葡萄酒、汗味、呕吐物和没药香混合在一起的怪味。剩下的宾客早已喝得烂醉,横七竖八地瘫倒在各自的卧榻上⑥,没有几个人是清醒的。只有几个巴比伦舞女,在这个高贵如神祗的年轻男子踏入大厅时向他猛抛媚眼。

      拉美西斯马上就找到了那位歌者。令人惊讶的是,那居然是一个年迈且干瘪瘦小的盲乐师。他坐在宴会厅的角落里独自拨弄着竖琴。

      盲乐师听到拉美西斯的脚步声立刻站了起来,向他来的方向惴惴不安地施礼:“贵人,实在很抱歉,小人粗鄙的歌声打搅了您的雅兴……”

      “不,你弹得很好,”拉美西斯从小指上摘下一枚小金戒指放到他手里,“我想听你继续演奏下去。”

      “这、这只是一首粗俗的民歌,我不能收您的东西……”盲乐师拿着戒指手足无措。

      “收着吧,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像你这样的乐师现在几乎已经绝迹了。”拉美西斯随手取过一个靠垫席地而坐,“开始吧,我记得这首曲子还有下半段。”

      “承蒙贵人错爱,老朽就献丑了。”

      盲乐师的歌声再度响起,进入更加苍凉悲戚的下半段,对乱世绝望的诗人转而热烈地赞美死亡:

      “今天死神来到我的面前,
      他散发着没药的芳香,
      带我坐上扯满帆的渡船。

      今日死神来到我的面前,
      他散发着睡莲的清香,
      带我进入让人心醉的仙境。

      今日死神来到我的面前,
      它像一股浩荡的激流,
      带我从人生的战场回到故乡……”

      盲乐师一唱三叹,歌声由哀婉转为高亢激昂,最终戛然而止,像是命运沉重的终章。

      有几个醉酒的贵族子弟被高亢的歌声吵醒了,他们摇摇晃晃地爬起来,寻找肇事者。盲乐师被他们围在中间,脱不得身。

      “原来是你这个老东西在吵吵!”为首的猛踢盲乐师一脚。

      老人连忙匍匐在地,向他们道歉:“实在对不起,打搅了贵人……”

      他们中的另一个抄起一旁的青铜灯架猛砸盲乐师的竖琴。

      “老子叫你再弹!你个老不死的!”

      “砸你个破琴!”

      老乐师扑上去保护自己的琴,雨点般的拳头和粗大的青铜灯架带着呼呼的风声砸在他羸弱的脊背上。

      “住手!”拉美西斯站了起来,他明显比那几个人高出一截,说话也不免带些居高临下的气势。“是我要他弹琴,有什么就冲我来吧!”

      几个人放开盲乐师,转头来找拉美西斯的晦气。

      “哟!竟然是个美少年!”他们看清了他的脸,都惊叫起来。

      “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是谁带你进来的?”有人不好意地笑着, “老子要是早看到你,就不去找那些巴比伦小骚、货了!”

      “真少见,就算专出美男的叙利亚也没有这样的货色!我说你是埃及人吧?”

      “哈哈,你家主人在哪里,我跟他买你!”

      拉美西斯出来得匆忙,只穿着白色的腰衣,全身上下仅有几个不起眼的小饰物。他们显然把他当做了哪家的“侍童”,肆意出语调戏。他认出这几个满身酒气的纨绔子弟都是阿伊家的人。

      “这、这是拉美西斯皇子!”他们中比较清醒的一个叫起来,却被其他人猛啐。

      “放屁!拉美西斯那小子还在西奈呢!”

      “你脑袋浸在酒桶里发酵了吧!”

      “窝囊废!一个娘们似的毛头小子把你吓成这样!”

      “我没骗你们,这真是拉美西斯皇子!”那人哆嗦着说,“到时候吃了苦头别怪我没警告你们!”

      他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

      其中有胆大的上前试探:“你真是拉美西斯王子?”

      拉美西斯沉默不语,但他那凌厉眼神几乎可以杀人。他拉起盲乐师往外走去。

      他的行为激怒了阿伊家族的子弟,他们几步赶上来把他堵在门口。

      “嘿,别说你只是个侍童,就算是真的拉美西斯又怎么样!”为首的一个满不在乎地说,满口污浊的酒气几乎要喷到拉美西斯脸上。“那个什么殿下和那些卖肉的叙利亚兔崽子没什么区别!”

      “哎?这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说王子和奴隶没区别?”另一个疑惑地问。

      “原来你们不知道啊!这个嘛——”

      “快说啊别吊人胃口!”

      “嘿嘿嘿,那我就勉为其难告诉你们吧,这可是皇室秘闻哦!”为首的大汉得意洋洋地炫耀,“你知道拉美西斯那小子三军统帅的位置是怎么来的?那是抱着他皇帝老子的第三条大腿⑦磨出来的!”

      此语一出,其他人兴奋万状:“真的吗?你确定?不要骗我们啊!”

      “那还能有假!从那小子出生起,他们父子两每天都睡在一张床上,啊——”本来还在手舞足蹈的大汉突然惨叫起来,整个宴会厅的人都被吓醒了。

      他们围拢过来,看到了极其血腥的一幕。大汉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一把做工极其精美的金羊头匕首深深插入他心脏的位置。血从伤口汩汩向外喷涌,染红了他身下金线编织的羊毛地毯。

      有人认出了那柄削铁如泥的华美武器。这样的匕首世上仅此一件,用坠落的星星碎片⑧打造,那是塞提皇帝送给爱子的成年礼物。

      拉美西斯弯腰拔出匕首,温热的鲜血立刻从伤口喷出来,溅了他满身。他毫不在意,拉过一旁悬挂的帐幔,仔细擦净了匕首上的血迹。

      人们被吓坏了,年轻的皇子全身浴血,妖娆而凌厉,就像战场上浴血归来的战神。不,他就是战神本身。

      拉美西斯冷冷地扫视全场,除了不知发生了什么的盲乐师,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他们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出大厅,消失在浓黑的夜色中。

      过了好一会,阿伊家的子弟们才杀猪般的哀嚎起来。

      【注释】

      ⑤、中王国时期诗歌。

      ⑥、古代贵族宴会时,通常为来宾设有卧榻。

      ⑦、第三条大腿,即男□□官的隐晦说法。

      ⑧、星星的碎片,即陨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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